直到搜查的队伍来到寺中的灶房外,张绍眼尖地在杂乱不堪的地面上发现了一点女子衣裙常用的染色生绢布料碎片,这件事才算是有了点眉目。
众人在灶房里里外外找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可以藏人的地方,便熙熙攘攘地往外面走去,打算再去下一处地方继续搜查。
“等等。”这时,张绍突然开口道。
“张县丞,怎么了?”侯瑞生小跑着来到张绍身边,看着张绍蹲在地上仔细观察地面,小声询问道。
张绍拾起那片碎布,递给侯瑞生,“你看看这是什么?”
侯瑞生接过碎布翻过来掉过去仔细看了几遍,犹豫着道,“这应该是一块带碎花的色布,倒像是女子常用的衣料。”
张绍拍拍手上的灰,站起身,“寺庙的灶房里,为什么会有女子衣料的碎片?谁能给我解释解释,嗯?住持。”
张绍尾音上挑,锋利的目光毫不掩饰地直刺向崇福寺住持。
崇福寺住持也没想到会这样,额头上顿时冒出了冷汗,“这……这老衲确实不知。”
张绍当然也没有期待他能给出什么有用的答复,转身指着侯瑞生手中的碎布吩咐道,“你们就从这间灶房开始给我仔细搜,看看哪里还有这样的碎布或者线头!”
“是!”此刻有了线索,众人也都来了精神,齐声答应道。
不多时,就又有人在灶房外的柴火堆旁找到了一小片相同的碎布,张绍来到室外,仔细查看了一下方位,确定之后,便带着人朝着一个方向搜查了过去。
走了没一会儿,绕过了曲折的小路,张绍很快发现了一间十分破败的房子,看样子是寺中的仓库,房子外面还堆着不少柴火和杂物。
张绍不管崇福寺住持和一众僧人越来越白的脸色,带着人朝着那房子便跑了过去。
才一靠近,张绍便听到屋子里隐隐约约的有些声音。
张绍回头给侯瑞生使了个眼色,侯瑞生点点头,带着人悄悄地走到门口,深吸一口气,卯足了劲一脚踹开房门,冲了进去。
张绍带人紧随其后,屋内并没有人反抗,只有几个被困住的手脚的孩子和妇人。
顾家的两个保母抱着顾四郎缩在墙角,这些人都被破门而入的衙役吓得够呛,几个胆小的孩子已经哭了起来。
张绍看着眼前的这一切,沉声吩咐道,“你们去把那个住持给我带过来!”
随后张绍又赶紧吩咐侯瑞生,“赶紧把他们都解开。”
话音未落,张绍就已经走到顾家的那两个保母旁边,给人松了绑,并低声询问,“你们没事吧,四郎怎么样了?”
那两个保母也是稳重的,此刻虽然受了不小的惊吓,但也并未十分慌乱,听到张绍如此说,就知道这是顾家请来的救兵,连忙抱起顾四郎,福了福身道,“多谢官人搭救,四郎君只是受了些惊吓,并无大碍。”
“那就好,一会儿我会派人护送你们出去。”张绍点点头,放下心来。
张绍这边安抚完顾家人,那边衙役们就把崇福寺住持带了过来。
崇福寺住持倒也真沉得住气,在两个衙役的拉拉扯扯之下仍然面不改色,进屋之后直接问向张绍,“施主叫老衲何事?”
张绍一扬下颌,示意他看看屋内的情形,语气轻蔑地道,“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崇福寺住持显然在进来之前就已经有了准备,转头看到这些被拐来的孩子时丝毫没有意外或者慌乱的神情,而是冷静地道,“此事,老衲确不知情。”
张绍冷笑一声,“事情发生在你这寺中,你还能说不知情?”
“老衲确实不知,这事绝非我寺中人所为,也许是有宵小之辈藏匿寺庙附近,也未可知。”崇福寺住持态度坚定,咬死了不承认。
张绍看着衙役们将那些孩子和妇人都松了绑,聚集在一处,也没心思跟崇福寺住持在这里打嘴炮了,“我不管这事跟你有没有关系,反正人是在你们寺里找到的,有什么话,跟我到长安县衙门里说去吧。”
说罢,张绍回头给了侯瑞生一个眼神,“带走!”
“住手!”
侯瑞生接到指示,立刻带着两个衙役上前要锁拿崇福寺住持,但却被崇福寺住持突然吼出的一嗓子给惊在了原地。
崇福寺住持镇住了侯瑞生等人,快速地退出了屋子,跟身后赶来的僧众汇合到一处。
张绍没想到这老秃驴居然敢拒捕,愕然回头,看到外面那些僧人来势汹汹,还有不少赤膊上身手持棍棒的,张绍意识到情况不妙,立刻招呼过侯瑞生,在他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
侯瑞生点点头,让站在门口的那两个衙役将门掩上,自己则趁着外面的人不备,悄没声地从后窗户翻了出去,不知跑去了哪里。
张绍走到门边,顺着门上的破洞看了看外面的形势,朝着外面的崇福寺住持高声喊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这里可是天子脚下,你们难不成想造反吗?”
“不敢,我寺中僧众俱是良善之辈,从无为非作歹之事。施主若肯听老衲之言,您自可以离开。施主若不肯听老衲之言,一意孤行,那老衲也没有办法。”
崇福寺住持有了倚仗,此刻说话更加硬气了,直接威胁起了张绍。
跟着张绍一块儿来的衙役平时作威作福惯了,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一个个都被崇福寺住持的话吓得不轻,甚至还有大着胆子的来劝张绍,“张县丞,好汉不吃眼前亏,要不咱们就先走吧。”
有一个起头的,立马就有别人跟着附和道,“是呀,是呀,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张县丞,咱们就这么点人,还是别跟他们硬碰硬的好。”
屋里刚刚恢复了自由的孩子和妇人听他们这么说,都吓得小声哭了起来,就连顾家的那两个保母也是脸色煞白,只有才一岁多的顾四郎什么都不懂,看着大家在那哭,反而咯咯笑了起来。
对于衙役们的劝告,张绍根本不为所动。
笑话,自己在淮南的刀光剑影里都没跟谁低过头,还能被这些秃驴手中的几根棍子吓住了?
张绍偏不信这个邪。
“看来你们是打定主意要武力拒捕了?”张绍不理崇福寺住持的话,沉声道。
“施主何必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如今这个局面,崇福寺住持料定张绍等人跑不了,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甚至有心情跟他打趣起来,“老衲并无作奸犯科之事,就算是官府要通传,也得拿着盖了僧录司大印的文书来才行。”
“似施主这般,一上来便喊打喊杀,老衲也只好如此了,还望施主莫怪。”
张绍被他这番颠倒黑白的说法给气笑了,“大师不愧是佛法精深,这颠倒是非倒打一耙的功夫,实非常人所能及。”
闻言,崇福寺住持浑浊的老眼中射出一道精光,语气也沉了下来,“施主还是不要呈口舌之快了,今日之事如想了结,就请你们自行离去。”
“我若是不走呢,你们又能如何?”张绍沉声与他对峙。
“那就不要怪老衲留施主一行,在我寺中暂住些时日了。”崇福寺住持强硬回复道。
那些衙役闻言,一个个吓得脸色煞白,哆哆嗦嗦地犹豫着要不要再劝劝张绍。
“哼,你容我考虑考虑。”
张绍嘴上佯装让步,却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争取拖延到侯瑞生回来。
崇福寺住持只当是张绍怕了,语气中不免多了三分得意,“那施主就尽快考虑吧。”
张绍不理他,转身去查看起了那些被拐的人的情况,这些孩子和妇人虽然看着憔悴,但实际上并没有受什么伤,只是部分人身上有些轻微的磕碰和擦伤,也是在挣扎过程中留下的,这些僧人并没有虐待他们。
张绍询问了其中状态看着比较好的几个人一些情况,随即坐到门边闭目养神起来,根本没把之前说的话当回事。
那些衙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闹明白张绍这是玩的哪一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围在外面的僧人渐渐也骚动起来。
崇福寺住持也有些耐不住性子,高声问道,“施主,你还要考虑多久?莫不是在诓骗老衲。”
张绍听到他这话,连眼睛都没睁开,在心里默默掐算着时间。
又过了一刻钟,崇福寺住持实在是忍不住了,对着屋内发出最后通牒,“施主,老衲再给你们一盏茶的时间考虑,到时候你们若是还不肯出来,那就不要怪老衲得罪了!”
说罢,崇福寺住持一个眼神,身后的僧众顿时蠢蠢欲动,骚乱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了屋中。
原本学着张绍的样子坐着休息的衙役们听到这些声音,纷纷坐不住了,各自扒着门缝和窗框往外看。
见到那些手持棍棒的僧人真的朝着他们这边走了过来,这些衙役顿时乱作一团。
“张县丞,怎么办?他们要过来了!”
张绍算了算时间估摸着也差不多了,站起身,拂了拂身后的灰尘,对守在门边的两个衙役说了声,“让开。”
然后张绍便在一众衙役或担忧或惊讶的目光中,一把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