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之后张绍又过上了朝六晚四的牛马日子,不过平静的日子没有持续太久,朝廷上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王皇后之叔,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首相,王诵去世了。
自从年前王俭罢相之后,王诵的身体就每况愈下,一直挨到了二月二十日,终于是油尽灯枯,撒手人寰了。
当天王家人就把这个消息报告了朝廷,官家立刻宣布辍朝三日,并且拟定于第二日亲临王家致祭。
消息一出,满朝文武倒没有特别震惊,王诵身体不好的事很早就传出了风声,很多人都在猜测他能挺到什么时候。
毕竟他这一走,空出来的可是堂堂首相之位,自认为有希望竞争的人自是野心勃勃,自知无缘此位的人也免不了一番算计。
但这些都与张绍无关,他现在有别的事要忙。
官家要亲临王诵府邸致祭的诏令一下,长安县上下就立刻动员了起来。只因为王诵家在长安城西的光德坊,官家出宫的这一路上,沿途所需清道和外围警戒的工作都需要由长安县完成。
时间紧任务重,所以在接到命令的那一刻,魏永年立马就把张绍他们都找了过来。
“二位,这上面的命令你们也都看到了,事关重大,我们必须竭尽全力,保障官家车驾此行的安稳。”魏永年站在书案前,将手中的公文展示给两人看。
这种事原也没什么可说的,张绍与窦玮对视一眼,齐齐拱手道,“是。”
“好,那你们听我的安排……”
魏永年转身走到书案后,开始分配任务。
其中窦玮负责外部警戒,防止有无关人员冲撞乘舆。张绍带人在内围巡视,以应对各种临时性的突发情况。魏永年居中指挥,根据现场情况随时调配县衙武装力量。
安排好了各自的任务,魏永年又对着张绍和窦玮一拱手,“有劳二位了。”
第二天,张绍一大早就按照预定计划,到朱雀门前等候官家的车驾,长安县的衙役也早早地到了各自的位置站岗警戒。
时间很快到了辰时,由六匹马拉着、明晃晃华丽无比的帝王车驾如期出现在了朱雀门前。
等得有些不耐烦的张绍立刻神情一振,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可随着车驾的行进,后续队伍逐渐出了朱雀门,张绍觉得有些意外,车驾之后还有三四辆马车,怎么会有这么长的队伍?
不明所以的张绍怀着这个疑问,一路跟在队伍后面,随他们到了光德坊的王诵府邸。
长安县的人上前驱逐无关人员,清空场地。随行护卫的虎贲卫确认四周安全后,官家才慢悠悠地在内侍们的搀扶下,从车驾上走下来。
随后后面的那几辆马车上坐着的人也纷纷下来了。
随同官家一起来的是皇后,还有三位已经成年的皇子,永王、襄王、益王。
张绍站在人群中,看着面无表情的益王,在内侍的搀扶下,一步一顿地从马车上下来,张绍内心忽然有些理解了为什么他之前会那般小心谨慎。
旁人只知道天家富贵,却不知道天家无父子。在天潢贵胄的光环之下,是但凡行差踏错一步便可能陷入万劫不复之地的险境。
益王身处其中,怎能不小心谨慎呢。
官家很快在众多内侍和御前侍卫的簇拥下进入府内,益王等人也跟着进去了,张绍等一干长安县的人统统留在府外护卫。
张绍摇摇脑袋,将异样的情绪驱逐出去,继续做着自己的本职工作。
一刻钟后府门内又响起嘈杂的脚步声,官家在人群的簇拥下离开王家,登上车驾。
张绍就站在府门边离得极近处,不着痕迹地望着那些人。
赵宗宓出来之后不经意地回眸一瞥,恰恰与张绍对上了眼神,两人的目光一触即分,赵宗宓移开视线,张绍也垂下了眼眸。
在旁人眼中,只能看到益王脚步顿了一下,便登上了自己的马车,却无从察觉那一瞬间的视线交汇。
随着官家的车驾离开王家回到皇宫,张绍的工作也就算是圆满完成了,但朝廷上的风起云涌却刚刚开始。
对于空缺出来的首相之位,季相刘汲志在必得。
刘汲本身就是朝廷的三号人物,如今王诵死了,排在他前面的就只剩下了一个亚相杨覃,但杨覃又是武职出身不能接任首相。相当于在目前首相人选没有确定的情况下,刘汲已经是大秦朝廷名义上的二号人物,事实上的一号人物了,这让他如何能不志得意满呢。
不止刘汲自己,朝廷里的还有很多人都是这样想的,有的人甚至开始提前恭维起了刘汲,这阵子刘汲可谓是春风得意。
但官家的最终决定却让这些人大跌眼镜:
——翰林学士承旨周存仁,入政事堂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列衔在刘汲之前,为首相。
这道诏书一下,顿时满朝哗然。
可众人在最初的震惊之后,仔细分析两人的履历,却又挑不出官家这道旨意的任何问题。无论是年资还是人望,周存仁确实都要比刘汲强上几分。
只不过周存仁毕竟是寒门士子清流出身,没有山南刘氏那样大的背景而已,不过这也正是官家想要的。
随着周存仁履任,配合官家的意图,开展的几项举措都获得了不错的成效,朝廷上的物议渐渐平息,刘汲手下一些人的攻讦也没有什么结果。
但随之而来的是在这看似平静的水面下,孕育着的更加深沉汹涌的政潮——周存仁和刘汲背后各自站着一位成年皇子。
官家今年已经五十九岁了,虽然现在的他看起来依旧春秋正盛,但谁也无法保证他能挺到什么时候,毕竟之前的两代官家可都没活过六十。
未来谁会继承皇位,一直是众官员关注的核心问题。
之前大家的目光一般都集中在皇三子永王和皇四子襄王身上,甚至因为刘氏过于张扬主动的行事作风,不少人已经暗中押宝了襄王。
但这次官家的举动,把原本不起眼的皇五子益王推到了台前,才让众人惊觉,原来这道题的选项一直都不只有两个。
一些心思活泛的人很快又打起了些别的主意。
朝廷上的风云变化尚需时间发酵,而张绍对此却一无所知,继续过着他快乐的牛马生涯。
……
三月三,上巳节。
清晨,带着顾家标记的马车辘辘行驶在朱雀门前空旷的大街上。这样一个难得的日子里,人们都忙着走亲访友、踏青郊游,连带着皇城前往日繁忙的大街都没什么人了。
马车一路向西,在布政坊西边转道向北,最终的目的地是位于修祥坊的崇福寺。
清晨的寺庙笼罩在一片香烟晓雾之中,看起来十分肃穆庄严。
山门外,顾夫人在仆妇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下车后,顾夫人便转身一瞬不错地看向车门处,直到那个抱着孩子的保母平稳地从车上下来,顾夫人这才放心地转过身,在众人的簇拥下朝着山门的方向走去。
顾夫人是这座寺庙的老香客了,常常在此布施供奉,与寺中住持十分熟识,往来的小沙弥也大都认识她。
应门的两个小沙弥见有一大群人要来寺里进香,立马笑脸相迎,“阿弥陀佛,原来是顾菩萨到了,师父此时正在清修,您请随我来。”
“有劳小师父了。”顾夫人和颜悦色地道。
说着话,顾夫人一行人就跟着小沙弥来到了方丈室外。
临进门前,顾夫人回首看了一眼保母怀里抱着的孩子,小脑袋瓜晃来晃去,一双大眼睛也是滴流乱转,不由莞尔一笑,低声吩咐道,“你带着四郎在院子里玩一会儿吧,进了内室他又不耐性,没的扰了师父们的清净。”
“是。”抱着孩子的乳母微微躬身,跟着另一位保母,带着孩子到院子里不远处的树荫下玩去了。
顾夫人这才又转过身,放心地进了室内,随从的仆妇也都跟在她身后一道进去。
与大师谈经说法确实让顾夫人深感受益良多,一时不觉忘了时间。
良久,大师轻敲手边铜罄,清脆悠扬的声音,直击人心,让人顿觉心神爽朗。
“今日就到这里吧,施主之慧根佛性,非同凡响,必是累世积善之人,着实令贫僧钦服。”大师双手合十,微眯双目,悠悠地道。
“师父您过奖了,那弟子就先告辞了。”顾夫人闻言喜笑颜开,又捐下一大笔香火钱,起身告辞道。
“不送。”
顾夫人合掌一躬,转身离去,仆妇们也纷纷跟在后面。
等众人出到室外,顾夫人左看右看却不见了四郎和那两个保母的身影。
“四郎他们呢?”顾夫人疑惑出声,吩咐众人道,“你们快派几个人去找找,我们该回去了。”
仆妇们答应着,当即就有四五个人分头四下里去寻找起来。
顾夫人站在原地等着他们的消息,可惜这几个人没一个在寺内找到四郎他们的,这下顾夫人有些慌了。
“你们说什么?没有找到!她们两个妇人带着个孩子,怎么可能找不到!你们,还有你们都给我去找,他们三个人还能在这寺内丢了不成!”
见顾夫人急了,众人赶紧答应了一声,纷纷跑着到各处去寻找。
“大娘子您别急,”一直跟在顾夫人身边的嬷嬷见顾夫人乱了阵脚,赶紧出言安慰。
“那两个保母也是稳重人,想来不会带着四郎君乱走动,可人总不会无缘无故的就不见了。若是他们寻不到人,那许是她们已经出了寺,我们不妨先报官吧,这样找起人来也能多些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