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错刀 第13章 私盐贩子

顾云霁领着他们去的这处瓦舍还真不远，就在芙蓉园西边隔着一个坊的通济坊内，三个人有说有笑，走了没一会儿就到了。

这座名为桑家瓦子的瓦舍是长安城南最大的一处瓦舍，几处院落合围一共占了小半个通济坊的面积。

桑家瓦子里大大小小几十座戏台，不分昼夜上演着各式各样的剧目，还有卖各色吃食、杂耍、猴戏的摊子，当然其中也不乏一些特殊服务，不过那些地方张绍是绝对不会同意他们几个去的。

好在顾云霁此刻也真的只是想拉着张绍和韦衡一起来听戏而已。

直到韦衡人已经站在了瓦舍门口，看着身旁来来往往的人，和里面打扮得花枝招展招徕客人的年轻娘子，他才明白过来顾云霁这是给自己领到哪里来了。

“你们两个，平素就背着我干这种勾当！”向来好脾气的韦衡也有些急了。

“这里可没我的事，你问明叔吧。”张绍撇清自己的干系，挑着眉看向顾云霁，想看他能怎么解释。

“我跟你说，这里演的戏可有意思着呢，比你平时看的那些书有趣多了。”顾云霁才懒得多费口舌，不由分说揽着韦衡就往里走。

韦衡起初还有些挣扎，等进了里面，见确实还算干净整洁，也确实只是看戏的地方，方才罢休，老老实实地跟着顾云霁走了。

三人包下了位于二楼戏台正前方的一处雅座，张绍也是头一回来这种地方，看什么都觉新奇，坐下了之后仍然在四处张望。

一旁早有那机灵的茶博士，为他们摆上茶水和各色点心小吃，顾云霁随手摸出一角银子扔给那茶博士作为赏钱。

这会儿晚间的正戏还没开场，下头的戏台上只有一位说书先生，在大声讲着不知什么神鬼妖狐的故事。

张绍和顾云霁多少有些心不在焉，韦衡却竖着耳朵听得津津有味。

没过多久，那位说书先生讲完了这个小段一拍醒木下了台，大戏总算是要上演了。

这回就算是顾云霁也坐直了身子，聚精会神地看着戏台上的精彩表演。

虽然这场戏演得确实不错，但对于见过了大风大浪的张绍来说，着实很难像他们俩那么沉浸，不过就当是看个热闹倒也够用了。

三个人一边看戏，一边吃吃喝喝，等到接近尾声时，韦衡突然坐立不安地在位置上来回扭动。

张绍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凑过去低声询问，“怎么了？”

韦衡定在原地呆愣了片刻，随即扭头附到张绍耳边，扭捏地小声道：“复之，我想去解手，你能不能陪我一块儿去。”

张绍哑然，到底是还没长大的孩子，不过也是这地方毕竟还是有些乱，让他一个人出去乱跑，真出点什么事就麻烦了。

回了韦衡一个“好”字，张绍起身前又转头交代顾云霁，“我跟公权出去解个手，你在这别走等我们回来。”

顾云霁盯着戏台目不转睛，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张绍和韦衡两个人下了楼，转到戏楼后面的一条小巷子里，找了个僻静没人的地方，张绍自觉地走到稍远的巷子口替韦衡把风。

百无聊赖地在原地打转，张绍不免又在心中吐槽起来，这个朝代的公共卫生治理是真的不行，这么大的戏院外面连个公厕都没有，就这水平迟早要完。

就这么晃悠着晃悠着，张绍隐约听见拐角的巷子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衣料摩擦的声音，像是有几个人从远处走了过来，他顿时来了精神，侧耳细听。

“大哥，我……我还是不放心，要不咱们还是算了吧。这要是被官差抓到了，可是要掉脑袋的！”一个软糯的男子声音不远不近地传了过来。

听这人话里的意思，张绍立刻警觉起来，悄悄地凑到墙边。

“你怕个屁！那乔大郎可是说了，他做这门生意在官府里可是有人罩着的。这话我谅他也不敢作假，要不然真抓了我们，也跑不了他小子的！”一个略微年长些的男子压低了声音呵斥道。

从两人的对话来看，这应该是两兄弟，不知道他们要做的事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出于谨慎张绍没敢冒头偷看，只是蹲在墙角继续偷听。

“他娘的！乔大郎搞什么鬼，都这个时候了他怎么还没来？”

过了半晌，张绍又听见年长男子低声咒骂了一句。

那两个人似乎在等什么人。

突然，张绍身后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张绍警惕回头，韦衡一边提着裤子，一边朝自己走了过来。

见他张嘴欲言，张绍赶紧起身捂住韦衡的嘴，拉着他跟自己一同蹲下。

“嘘。”

韦衡震惊地瞪着满是疑问的大眼睛，冲着张绍眨了眨。

张绍一手紧紧捂着韦衡的嘴，另一只手指指墙外面，用气声叮嘱道：“别说话。”

见韦衡点了点头，张绍才松开了手，继续侧耳偷听着外面的动静。

又等了好一会儿，外面才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应该是有另一伙人到了。

“乔大郎，你怎么这会儿才过来，我俩已经等了你半天了！”那年长男子语气焦急地道。

“你急什么，我这不是来了嘛。”一个听着略显油滑的男子声音响起。

“你说我急什么，干着这种杀头的买卖我能不急吗！”

“嗐，我还当有什么要紧的呢！我跟你说，要是搁到以前，这确实是杀头的买卖，但现在可不一样了，咱们上头有人罩着！实话告诉你吧，这桩生意那可是小王相公关照过的！都堂辅相小王相公的名头你总听过吧，他还是官家的小舅子呢！有他老人家在上面罩着，你还怕什么呀，你就跟着我放心大胆的干吧！哈哈哈！”

这番话的信息量有点大，张绍拧紧了眉头，一抬眼便对上了满脸震惊的韦衡，显然他也被这番话吓到了。

“你看你这说的是哪里话，跟着你乔大郎干，我能有什么不放心的。”年长男子一改之前的急躁，语气变得有些谄媚。

“这就对了！喏，你来看看，这盐的成色。怎么样，不错吧！要不人家都说‘淮盐白如雪’呢。这一担子是一百斤，我按十二文钱一斤的价给你，够你们卖一阵子的了，卖完了你再来找我拿货。”

与此同时，张绍的身后也传来说话的声音。

“里面的戏都演完了，你们两个半天不见人影，蹲在这儿干嘛呢？”

听见顾云霁这一嗓子，张绍立刻就知道大事不妙，一把拽起身旁的韦衡，冲着顾云霁用力喊出一个字：“跑！”

一墙之隔的那些人显然也听见了这边的动静，一时间众人都慌乱了起来。乔大郎喝止住他们，大吼了一声：“谁！”

绕过拐角，看到张绍三人逃离的背影，乔大郎瞪着眼吩咐身边的几个跟班，“你们几个赶紧给我追！必须把这几个小崽子给我逮住喽！”

几个跟班对视一眼，嘴里乱七八糟地叫骂着，朝张绍他们逃跑的方向冲了过去。

乔大郎自己却站在原地没动，眼睛还不时瞄着那来进货的兄弟二人，显然是不放心，怕他们趁乱吞了自己的货。

等着那伙人追过来时，张绍他们已经跑出了半条巷子远。

顾云霁虽然不明就里，但他的反应却是最快的，眼见后面有人追了过来，他赶紧跟张绍一起，一左一右拉着韦衡玩命狂奔。

韦衡实在是太胖了些，体力又不行，要是放任他自己跑，肯定不出十丈远，就得让人家给逮住。

但此刻两人拖着韦衡，速度总归是慢了一些，就这么跑了能有两三条巷子，身后的那些人竟渐渐追了上来。

韦衡不时回头，时刻观察身后追兵的动静。

眼看着那几个人就要追上来了，韦衡惊慌失措，脚下立时失了分寸，自己给自己绊了个跟头，跌倒在地。

张绍本来还在闷头冲刺，突然被韦衡这么一扯，也是一个趔趄，顺着惯性踉跄了两步才堪堪稳住脚步，赶紧回头去看发生了什么。

后面那人紧追不舍，还有两步就到韦衡跟前了，吓得韦衡捂着脸瘫在地上，连动也不知道动了。

危急时刻，张绍当机立断转身冲向韦衡，一把扯开脖子上的香包，将里面的香粉朝那人的面门上扬了过去。

“咳！咳！咳！”

那人眼见就要抓到了人，得意忘形面色狰狞，一时不备将张绍扬出来的这点香粉用脸接了个干净，不仅眼睛迷得睁不开了，还猛吸了一大口，给自己呛的直咳嗽。

这时顾云霁也折返回来，抓住机会飞起一脚，将那人踹出去一丈不止，连声“哎呦”着，捂着胸口在地上翻滚，爬都爬不起来。

这一记飞踹的威力巨大，把追上来的其他几个人也给震慑住了。他们一时畏首畏尾，隔着两三丈远互相怂恿着，却谁都不敢上前。

借着这个空档，张绍赶紧上前把还瘫坐在地上的韦衡捞起来，低声询问，“公权你怎么样，还能走吗？”

“嗯。”韦衡点点头，在张绍的搀扶下站起身，跌跌撞撞地继续跑。

顾云霁跟在他们两个身后压阵，锐利的目光一瞬不错地盯着对面那伙人，谨慎地一步步退后。

待张绍和韦衡跑出去一段距离之后，顾云霁虚晃一招，吓得那伙人纷纷后退，之后他才转身大步去追张绍他们。

几个跟班互相你看我我看你，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大声吵嚷着跟了上去，但却只是不远不近地坠在三人身后。

这次张绍他们总算能分出心思来找路了，三人很快跑出了通济坊，朝着芙蓉园的方向狂奔。

直到三人混进了端午市集的人潮中，彻底不见了身后那伙人的身影，张绍才松了一口气。

“唉！这可真是太刺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