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语何妨话片时 第4章 赋云成书

言朔十一岁那年，便在京城的诗文诵对比试中拔得头筹。次年二月初春，她在京郊亭中写就的《飞云赋》意外被使臣拾得，传入南楚，引得南楚文士赞叹大梁文采斐然。这些美谈传回境内，言朔得蒙陛下召见奏对，其言谈令翰林学士交口称赞，陛下龙心大悦，遂封她为县主。

言朔至今仍记得，梁帝端坐龙椅之上，笑吟吟地看着她：“言朔，你既然文采超群，那你自己说，想要个什么封号？”

言朔悄悄抬眼看了看父亲的脸色，心中忐忑不安。按制，亲王之女才能得封县主，最次也得是郡王的女儿……所以到她这里，这封号无论以何地名或典故为名，用来都显不妥。

她不敢僭越，恭声回答：“全凭陛下圣裁。”

梁帝似是满意地微微眯眼，缓缓道：“朕听闻你自幼嗜书，‘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爱读书是好事，可这‘书山’二字却有山高路远的险峻意味，不妥。”他略作沉吟，“依朕看，不若就叫‘云书县主’，愿你饱读诗书，云游天下，如何？”

陛下越想越觉贴切：“哈，况且你那篇赋文，不正是赋云成书么？‘云书’二字，倒与你相得益彰。好，”他转向侍立一旁的高公公，“即刻拟旨，封言侯长女言朔为云书县主！”

言侯与夫人听闻旨意，虽喜上眉梢，心中却也明白，女儿今后的路，只怕更要步步谨慎。

不过月余，“云书县主”的名号已在京中传遍。小殊、霓凰和景琰这几个好友，也不知多少次故意拖长了调子唤她：

小殊：“云——书——姐！”

霓凰：“云——书——姐！”

景琰：“……”虽然不明白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却也还是跟上依样画葫芦：“云——书——姐！”

见言朔听出了他们的调笑之意，正要一个暴栗袭上脑门之际，小殊迅速转移了话题：“清明将至，陛下说过他若得空，便带我们去放风筝！云书姐……咳咳，朔姐姐，还有霓凰、景琰，你们也都会一起来吧？”

景琰的眼神黯淡了一下，低声道：“我就不去了，父皇……他没说我可以去。我还是去找皇长兄吧，他让我平日多去寻他。”

小殊拍了拍景琰的肩膀：“那明日我家的骑射课，景琰你可一定要来！父亲为我物色了一位绝好的骑射师傅，听说他年前刚从少林来到京城的！”

那是言朔第一次听闻关于蒙挚的事情。

据说他是曾在北境常年驻守的宁远将军蒙将军之子，出生在军营里，母亲也是一位巾帼英雄。但六年前，将军战殁北境前线，夫人因哀恸过甚患了眼疾，无法再上阵，又将儿子送到了少林学武。

提起这位新的骑射师傅，小殊颇有些兴奋：“从开蒙以来，教我诗文经史的先生都快坐满一屋子了！可武艺骑射，父亲总说我年纪尚小，过早习练恐伤根骨……以往去演武场，从将军到士卒都在操练对战，我只能在人家歇息时偷学几招，根本没人能从头教我。”

“嘿，听说他才十五六岁，已经在军中赢过好几位参将，在少林时也凭家传拳法让好些武僧都服了气！父亲虽说我还不宜多练，但让他带着打打根基总是好的！”

霓凰眼睛一亮：“那明日定要好好瞧瞧这位新师傅的本事！”

言朔只笑了笑：“你们若是要去习武射箭，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

言朔开蒙后，原本按照祖父言太师的要求，请了专教《女则》、《女诫》的女学师傅，所学甚为局限。言太师去世一年后，在言朔母亲的恳求下，言侯亲自将七岁的言朔送入了皇家宗室子弟就读的书院，与小殊、景琰一同读书。

对于自家夫人的这个决定，言阙起初也颇为迟疑。毕竟，宗学中从未有过女童，世人对于女子读书之事也多有非议。但他深知夫人自幼饱读诗书，她洞明世事、心有沟壑，性情疏阔豪迈远胜许多男子，对世俗眼光并不爱多做计较。

但因为言家一向家规如此，所以在怀着朔儿的时候，她其实一心盼望能生的是个男孩儿，起码不会像她一样，即便是才学满怀也只能一生依附于父兄夫家。她庆幸自己自小运好，能与青梅竹马、志趣相投的言阙结为连理，二人婚后亦是琴瑟和鸣；但她更是清楚，并非世间所有女子都能如她般幸运。

待言朔出生后，她便想尽所有办法悄悄为女儿开阔眼界、私下教习女诫以外的知识，不愿女儿被那些专为束缚女子而设的陈规牵绊在牢笼里。

言阙自然也是一心为了女儿的将来思虑，为夫人和女儿多方遮掩，待他继任家主后，更是在夫人对言朔的栽培上百般襄助。

对于言朔入宗学读书一事，言阙本也担心这不为世俗所容的破格之举，会不会对言朔未来的婚姻有所阻碍。但言夫人的一句话就让他打消了顾虑——

“若是因着此事便对朔儿有所指摘，那这般的人家朔儿若是嫁进去了，又岂能过得舒心？”

言阙闻言一怔，随即明白了夫人的用意。让朔儿亲自去接触家世门第和年龄都相当的孩子，既能够避免盲婚哑嫁，更能借此机会筛掉那些狭隘、不堪为配的门第。所以他不再犹疑，自此便对夫人的决定全力支持了。

因着言朔年纪小，出身又甚高，其诗文奏对的才能更是远胜同辈，宗学中纵有对女子入学堂的不满之声，却不敢也没有理由驳了侯爷的颜面。

而说到同样不该出现在此的景琰……原本景琰也应该与景宣和景桓同入上书房读书，但不知怎的，陛下竟是忘了景琰已到开蒙之龄，等言皇后终于提及时，落后甚远的景琰已是根本不可能跟上几位兄长的进度。陛下也并未放在心上，直接大手一挥，就让景琰也入了皇室宗学。

景琰反倒乐得如此，很快跟林殊打成一片。后来霓凰入京，便也顺势跟着同在一处了。

同龄人中能玩到一块儿的本就不多，宗学里又只有言朔与霓凰两个女孩。言朔虽长他们两三岁，却跟三人都成为了至交好友。

只是言朔向来对那些粗鲁的舞枪弄棒没有半点兴趣，即使是母亲担忧她身体瘦弱，想让她多去活动活动筋骨，言朔却总是想尽一切办法躲懒到一旁看书去了。久而久之，母亲也不再勉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