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限失效 第19章 青春期的黑夜

6月12日，今天是和妈妈的男友赵叔叔正式见面的日子。

不出意外，还有另外一个人在场。

周珖珉站在玄关，看着母亲第三次调整确认珍珠耳环的位置。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她浅杏色的裙摆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今天的妈妈格外漂亮。

“妈……这就不用了吧。”

周妈妈转过身，手里还拿着一条深蓝色条纹领带：“那怎么行！你和赵叔叔第一次见面，当然要打扮一番。”

她不由分说地把领带绕上儿子的脖子，“咱们去的是高档餐厅，你穿的邋里邋遢的，门都不让你进。”

她退后两步端详自己的杰作，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对了，赵叔叔还有一个跟你同年的儿子。这个我跟你提过吧。”

“嗯……昨晚提了。”

领带突然变得有点紧。

周珖珉无意识地摸了摸喉结处的布料褶皱，脑袋空空。

餐厅的冷气开得像太平间。

周珖珉跟在母亲身后，看见靠窗位置坐着两个背影。

年长的那位正在翻阅菜单，年轻的那个——

那撮永远翘着的卷毛，在射灯下泛着熟悉的浅棕色光泽。

周珖珉的胃突然下坠，像是有人往他腹腔里灌了铅。

最担心，最荒唐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一周前还在小巷里接吻的恋人，即将变成他法律意义上的哥哥。

周妈妈抓着愣在原地不敢再往前的周珖珉的手，走到那两人面前介绍道：“珖珉，这位就是赵叔叔。还有赵叔叔的儿子，赵苧。”

两个背影同时转动。

周珖珉张了张嘴，又闭上，最后只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赵叔叔好……赵……你好。”

他的余光看见赵苧的手指死死攥着餐巾，眼神里是似曾相识的情绪。

若如昨晚自己听到赵苧两个字时的神情。

那条该死的领带突然勒得他无法呼吸。

餐厅的钢琴声沉重地流淌着，比手中的咖啡更苦，压抑着喘不过气的灵魂。

周妈妈轻轻放下汤匙，望向对面正在切牛排的赵叔叔。

“苧苧是几月生的？”

“6月。今年都满十九。”

或者该说，今天满十九。毕竟是初次见面，不便提及。

周妈妈转头看向自己儿子，“珖珉是10月生的，那看来苧苧要大半岁。”

赵叔叔突然笑起来，拍了拍身旁始终沉默的赵苧：“那赵苧以后就是哥哥了，要照顾好弟弟啊。”

银叉从周珖珉指间滑落，在瓷盘上撞出突兀的声响。他缓缓抬头，正对上餐桌对面赵苧抬起的眼眸。

那双总是含笑的眼此刻晦暗不明，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他快速擦了擦嘴角并不存在的污渍，餐巾被揉皱成一团：“抱歉，我去下洗手间。”

起身时，他感觉到赵苧的视线如影随形地黏在他的背上。

洗手间的感应水龙头突然停止，滴水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周珖珉。”

镜子里出现的第二人脸上是看不明白的神情。

周珖珉快速擦掉脸上的水，试图躲进厕所隔间，却在门板欲要关上前，被人拦截。

“我想和你谈谈。”

“现在吗？在厕所吗？”

周珖珉垂着眸子，不敢对上赵苧的视线，害怕在那双眼睛里看到和自己一样的痛苦。

“那我们出去重新找个地方谈。”

“今天就算了吧，毕竟是第一次见面，不能没礼貌。”

“那就明天！”

赵苧手掌用力，再次拦住想要关上的门，“反正说好的明天要见面。”

周珖珉突然冷笑一声，那笑声在狭小的隔间里显得格外刺耳：“这个情况……你让我明天怎么见你？”

赵苧的声音低了下来，“你说好不会鸽我的。”

“看清楚现实啊赵苧！”

周珖珉崩溃地捂住脸，指缝间渗出温热的液体，“眼下发生这种……荒唐的事，你要我怎么办？”

支离破碎的声音，支离破碎的心。

“一切照旧，什么都不会变。”

赵苧向前一步，隔间里的空间顿时变得逼仄。

“照旧？”周珖珉猛地抬起脸，“你没听见吗？以后……你就是哥哥了。还怎么照旧？！”

“又不是亲哥哥，有什么关系。”

“别说了……你别说了……”

周珖珉跌坐在马桶盖上，脑袋无力地垂下，耳边嗡嗡作响。

赵苧快步上前，反手关上门，捧起那张泪湿的脸。他的拇指擦过周珖珉的脸颊，触到一片冰凉。

“我们说好的，要坚持久一点。”

“可是……”

“别哭。我在这儿呢，不用担心。我会陪着你的。”

赵苧的膝盖卡进周珖珉双腿之间，将他搂进怀里，衬衫前襟很快浸湿一片。

周珖珉的脸贴在他的腹部，能感受到呼吸时肌肉的起伏。

“不过多了个无关紧要的身份，当它不存在就是了。”

周珖珉沉默地靠在他身上，泪水无声地洇开更深的水痕。

这人为什么能把事情想得那么简单？怎么能丝毫不考虑以后要面临的事？

他的手指攥紧赵苧的衣角，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找到生的本能，正常呼吸。

门外传来脚步声和谈话声，两人同时僵住。

周珖珉的瞳孔骤然紧缩，手指不自觉地掐进赵苧的手臂肌肉里。

他能清晰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仿佛要冲破胸腔。

“赵苧……外面……”

周珖珉胡乱擦干脸上的泪水，喉结急促滚动着，慌乱地去推赵苧的胸膛。

“不动。”

赵苧突然单手扣住他的后颈，单膝跪地，将他按在自己肩窝。

这个动作让周珖珉的鼻尖撞上对方的锁骨，呼吸凝滞了。

他能感觉到赵苧胸腔的震动，混合着橙花香气的体温将他完全包裹。

门外是陌生人的交谈声，门内是吵闹不停的心跳声。

赵苧的手臂纹丝不动地环着他，指尖却在他后颈轻轻摩挲安慰。

周珖珉能感觉到赵苧平稳的心跳透过相贴的皮肤传来，奇异地中和着自己失控的脉搏。

这个认知让他眼眶又热了起来。

明明处境相同，为什么这个人总能这么从容？

水声渐止，外门开合的声响传来。周珖珉这才发现自己的衬衫后背已经湿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明天早上十点半，别忘了。”

“……”

周珖珉垂下眼帘，盯着赵苧衬衫上被自己泪水晕开的深色痕迹，喉咙像被什么堵住。

理智在尖叫着拒绝，心脏却背叛般抽痛着。

见周珖珉沉默，赵苧的眉头跳了跳。

他突然抬手扣住周珖珉的下巴，在对方惊愕的目光中不管不顾地吻了上去。

带着咖啡的苦涩，蛮横地撬开周珖珉紧闭的唇齿。

周珖珉的指尖无意识地揪住赵苧的衣领，在推拒与迎合间，与理智挣扎。

当赵苧的犬齿惩罚性地碾过他下唇时，一阵战栗顺着脊椎窜上来，让他几乎站不稳。

“别忘了。你答应我的。”

分开时赵苧的呼吸有些乱，拇指重重擦过周珖珉湿润的唇角。

周珖珉的全身烧得通红，方才的亲吻抽走了他肺部所有空气。

他看见对方眼中执拗的光。

那是他永远无法拒绝的眼神。

“嗯……”

赵苧的嘴角终于扬起一丝笑意，再次在下沉的唇角落上印章。

“真乖。好了，稍稍洗把脸，我们回去吧。”

“嗯……”

晚风夹着热气，回家的路变得难行。

周珖珉盯着地上摇曳的树影，摇晃如鬼影。

“妈妈很喜欢赵叔叔吗？”

周妈妈驻足，她笑着伸手拂去儿子发间的飘絮。

“嗯。所以，妈妈希望珖珉也能喜欢赵苧。”

话未说完便怔住了，掌心下的手指正在细微地颤抖。周妈妈的表情凝固了，她捧起儿子的脸，在路灯下轻轻揉捏。

“妈妈看得出来，你似乎不太喜欢赵苧。但人不可貌相，妈妈相信赵苧一定是个很好的孩子，你们肯定能相处的很融洽。”

母亲温柔的手揉着他冰冷的脸庞，以及红润的眼角。

“以后我们四个人一起幸福的生活，好不好？”

她的声音里满是期待，像一把钝刀慢慢解剖周珖珉的心脏。

周珖珉低着头，路灯在他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母亲期待的目光像灼热的阳光，让他无处可逃。

周妈妈慌乱地抱住他。

“怎么哭了？跟妈妈说说，如果你当真不喜欢赵苧，妈妈可以为了你放弃的。”

周妈妈笑了笑。

“你可是妈妈最重要的珖珉，如果你都不快乐，妈妈又怎么快乐得起来呢？”

周珖珉拼命摇头。

“不……不是的。赵叔叔人很好，对妈妈很好，对我也很好……他……也很好……我不讨厌他，我一点也不讨厌……”

他吸了吸鼻子，从母亲肩上抬起头，用手背胡乱擦了擦眼睛，努力扬起嘴角：

“妈妈别担心，我会和赵苧好好相处的……作为弟弟。”

最后四个字像毒药一样灼烧着他的喉咙。

母亲欣慰的笑容像一面镜子，照出他支离破碎的灵魂。

注定此生无法再修复的灵魂。

6月13日

暮色四合，路灯在风中明明灭灭。

想和他一起度过的第一个生日，赵苧在公园长椅上坐了整整十个小时，手中的咖啡从滚烫到冰凉。

当第三杯咖啡的最后一口下肚，他拖着僵硬的腿往家走去。

家门口的路灯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徘徊。周珖珉的手指悬在门铃上方，迟迟没有按下去。

“周珖珉。”

赵苧的声音让那人猛地转身。明明在寒风中等了一天，可在看清那张脸的瞬间，所有怨气都消散了。

“我在光华公园门口等了你一天。”

赵苧的声音沙哑，带着疲惫和责备。

“赵苧……”

周珖珉的嘴唇干裂得渗出血丝。

赵苧走上前，“你去哪儿了？吃饭了没？我好饿，要不要——”

他伸手想触碰周珖珉的脸，却被躲开。

“赵苧。”

周珖珉抬起布满血丝的眼，憔悴的面容，沙哑的嗓音，不难想象他过去二十四小时都经历了什么。

“我想明白了。虽然有点短，但我不会后悔这一周的时光。”

赵苧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胃里翻涌着酸水。

他强撑着扯出一个笑容，嘴角却不受控制地抽搐：“你在说什么……”

周珖珉后退一步，路灯在他脸上投下阴影，将那双曾经明亮的眼睛藏进黑暗里。

“赵苧，我们——”

“不行！”

赵苧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炸开，“不要说，我不会答应的。”

“我要说……我必须说……你听好。”

“我不听！”

赵苧死死抓住周珖珉的手腕，把人拽进附近空无一人的小巷。

黑暗里，他一把抱住那个不停发抖的身体。周珖珉的骨头硌得他生疼，轻得仿佛随时会消散。

“你今天有好好吃饭吗？一晚上没睡着吧？”

“赵苧，你听我说……”

“我在问你话，你先回答我。”

赵苧收紧手臂，把脸埋进周珖珉冰凉的颈窝。

“……没有。”

落在后背的手温柔地安抚着，赵苧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周珖珉突出的脊椎骨。

“我带你去吃饭。我也没吃呢，好饿。”

“……别这样……”

周珖珉的抽噎声在狭窄的巷子里回荡。

赵苧的下颌蹭了蹭周珖珉的发顶，强撑出温柔。

“男朋友在关心你呢。乖，听话。”

颤抖的手抓紧赵苧的衣裳。

僵持片刻后，周珖珉突然发力，无情地推开这个温暖的怀抱。

后背撞上小巷的墙，赵苧的手还抓着周珖珉的手腕。

“我……好饿。我一夜……没睡。”

周珖珉的声音支离破碎。

“我想你想了一整天……我喜欢你，赵苧……我从来没有那么喜欢过……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我好喜欢你啊……从三年前，到现在……”

最后几个字破碎变成不成调的呜咽。

那哭声像是从灵魂深处撕扯出来的，混着难以忍受的痛楚，干哑的喉咙里挤出的每一个音节都在发抖。

“我以为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喜欢你……我以为……我足够有勇气向你告白，和你在一起……我是个胆小鬼……我做不到……对不起……”

他深吸一口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当最后一朵花瓣飘落的瞬间，彼此间看不见的细小裂缝，骤然划分为无法逾越的鸿沟。

哭花的脸慢慢抬起，撞进同样挤满眼泪的眸子。

“赵苧，我们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