孑岛 第2章 上岛

夜色微凉，薄雾轻袅。

夜风拂过迟星湿漉漉的头发，带着一种奇怪的温柔。

迟星醒来，发现身上披了条薄毯。不远处的湖边站着个人，那人的脸沉在月色阴影中，看不分明。

迟星“哇哇”吐了几口水，这才算清醒过来。

迟星哆嗦着爬起来，手指上沾了些水草。

湖边那人听见动静，转身看向迟星。

月光照亮了他的脸，居然是寸头！

“刚刚撞车下水的是什么？”迟星颤抖着问道。

他吓得不轻，腿还在发软，差点滑倒。

寸头冷冷答道：“一只发狂的畜生，已经抓住了。”

不知怎的，迟星觉得这会的寸头，与之前的寸头有点不一样。

说不上哪里不一样，就觉得整个气场不同了。

迟星抹掉眼泪，朝湖面看去，月光浮在水面，静谧非常。

迟星问道：“车呢？”

寸头答道：“命都快没了，还关心车？”

迟星又问：“刚刚那束白光是什么？”

寸头的目光不轻不淡地笼着迟星，带着几分审视：“你很喜欢提问题？”

迟星耳鸣得厉害，整个世界都在一片嗡鸣声中。

这荒郊野岭，他孤立无援，司机寸头是他唯一认识的人。

迟星问道：“是你救了我吗？”

寸头不回答。

迟星道：“谢谢你。”

月亮在云层中游走，忽明忽暗的光线照在迟星身上。

少年的模样有点狼狈，全身滴着水，因为刚刚哭过，鼻尖红红的，脸上沾了点灰，而那双眼睛清亮如山泉水，眼睫上挂着泪，有一种星落露凝的美。

一个未经世事的少年，经过了上千年时光的洗涤，灵魂干净得像一张白纸。

雾气越来越重，寸头的脸沉在雾中，神色不明。

他说道：“谢我？”

这语调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意味。

像是嘲笑，像是威胁，又像是……，但却始终冷冷的，似在克制着什么。

不知为何，迟星心中一紧。

他忽然有点无措，开始在身边翻找东西：“包呢？我的包呢？”

夜特别静。

夜风吹动着迟星颈后的碎发，温柔地轻抚着他的脖颈，痒痒的。

寸头突然说话了：“让秦伯给你换身衣服。”

迟星正要问秦伯是谁，只见寸头转身朝远处看去，说道：“接你的船来了。”

果然，远处湖面驶来一艘奇怪的船。

一个黑衣人立在船头，提着一盏红色的灯。

湖面起了一层薄纱般的雾，那只船从云雾缭绕的峡湾间划出，像天府秘境里驶出来的仙舫。

船很快到了湖边，船上的人向迟星走来。

下船的是一位老人，满头银发，他穿着很讲究的老式长袍，走路时提着衣袍一角，他远远地朝寸头鞠了一躬，然后径直朝迟星走来。

“是迟星吧？”老人说话的样子很和蔼，像极了迟星去世不久的爷爷。

迟星觉得亲切，乖巧点点头：“嗯。”

“好孩子，这一路辛苦了。”老人轻轻拍着迟星的肩膀，领着他向船上走去。

迟星回头去看寸头。

他还站在那朦胧的月色中，身后是一片望不到边的水杉林，雾气盘桓在他周围，似不舍离他而去的玉带。

另一个黑衣人恭恭敬敬地弯腰立在他身侧，低声说着什么。

寸头面色不太好，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威严。

迟星隐隐约约听见他的回答：“带去冥岗，处理干净。”

“是。”黑衣人低头应道。

“孩子，小心脚下。”老人的提醒打断了迟星，他才发觉自己已上了船。

再回头看去，寸头已经不见了。

“老伯，刚刚那人叫什么？”迟星问道。

老人笑道：“哦，你说我孙儿呀，他叫秦启，是负责接送你上岛的人。”

迟星“哦”了一声，随后又觉得奇怪，如果那个人是老伯的孙儿，刚才老伯为什么会向他孙儿鞠躬呢？

迟星觉得哪里不对，但或许是自己想多了。

“我是孑岛的大管家，你可以叫我秦伯。”秦伯微笑着将迟星往船舱中引，“你在岛上这些天，一切事情都可以来找我。”

“好。”

两人行至舱内，在桌案旁坐下。

有人过来斟茶。

“喝杯茶暖暖身。”秦伯说道。

迟星有点受宠若惊。秦伯是大管家，应该是岛上地位很高的人，此刻却与自己同桌而饮。这待遇有点高。

“谢谢。”迟星忐忑地端起茶杯。

“在孑岛，你只需记住三点，夜里不要一个人出门，不要私自下水，最重要的是，不要惹少爷生气。其它的事情我都会替你处理。”

“嗯。”

迟星已经隐约感觉到，那位少爷是个脾气古怪不好惹的人。

秦伯看到迟星手上的血迹，慌忙站起来：“你受伤了？”

迟星：“没事，一点小伤。”

秦伯皱眉道：“还有其它地方有伤吗？”

“没有了。”

“是我们照顾不周，”秦伯抱歉道，“上岛后，就请医生给你处理一下。”

迟星不知道秦伯为什么这么紧张，这点小伤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有人送进来一套衣服，秦伯将衣物递到迟星手中，说道：“换好了请叫我。”

迟星扯了扯自己已经半干的旧校服，说道：“不用的，很快就干了。”

“会生病的。”秦伯说道。

“没事，我抵抗力好。”迟星坚持道。不知道为何，他不想换上那一套衣物。

秦伯没再勉强。

这时又有一人送进来一个背包。

秦伯问道：“请看看，落东西了没有？”

原来包在这。

迟星高兴地接过来，包里的换洗衣服都湿透了，手机浸了水，还不知道能不能用，《孑岛日记》倒是一点也没损破，写的字迹都没有晕开，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

迟星忍不住问道：“秦伯，请问刚刚在岸上袭击我的，究竟是什么？”

瞬间将一辆越野车推入水中，绝非寻常之物。

迟星不是无神论者，他相信这世上有超自然力量的存在。

“那是孑岛养的巡卫。”

“他们守在镜湖周边，用来驱逐私闯者，多年来相安无事，今天不知怎的，发了狂……”秦伯没再往下说，转而安抚他，“吓着你了吧，你不必担心，以后不会发生了。”

孑岛养的巡卫？

迟星想起车窗外那一晃而过的黑色身影，还有空气中浓重的水草味，顿觉背脊发凉。

船平稳前进着，湖水底下，藏着无数涌动的黑影。

红灯笼里的烛火跳跃着，迟星乌黑的眼睛特别亮，他继续问道：“私闯者，又是什么？”

“没有经过允许就私自上岛的人。”秦伯点到即止。

“私闯者都会受到很严厉的惩罚，少爷从不轻饶。”

又是少爷。

听起来是个冷酷无情的人。

“第一次接你上岛就弄成这样，少爷一定很生气。”秦伯摇了摇头，放下茶杯，“好孩子，我们来聊一聊你的工作。”

“好。”

“少爷身体不大好，”秦伯很认真地看着迟星，“每个月圆之夜痛症就会发作，会非常痛苦。”

迟点听得认真。

这位少爷，当真是个病人么？

“月复一月，年复一年，我们无计可施。少爷对声音特别敏感，医生建议用声音疗愈，我们采集了上千万个声音标本，少爷选择了你。”

“我？”

迟星从来不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什么特别，但秦伯的样子不像是开玩笑。

“我们花了很大力气才找到你！”秦伯目光真诚，“好孩子，在岛上的日子，希望你能将全部身心都放在少爷身上，关心他，满足他。”

“希望你能为少爷减轻痛苦。”秦伯说道。

听起来有点奇怪，但从秦伯这样和蔼的人口中说出，迟星又不得不信。

“您放心。”迟星保证道。

“嘀——”

听起来像警报声，声音来自秦伯的袖口。

迟星隐约看到他袖中闪烁的蓝光。

秦伯抬手覆在蓝光处，侧身对一旁的年轻人说：“小山，加快速度。”

小山垂手点头，去了驾驶舱。

秦伯温声对迟星说：“少爷已经在等你了。”

迟星头皮一紧：“现、现在吗？！”

迟星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皓月当空，今夜就是月圆之夜。

迟星开始紧张。

他不知道自己能否胜任，协议里未提及这些，他完全没有准备，如果那位少爷对他的声音不满意，会不会就此解除协议。

很快，船在码头停岸。

小山拎着红灯笼走在前面。

迟星甫一踏上孑岛，就有一种强烈的心悸感。这让他很不舒服，总觉得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直勾勾盯着他。

迟星回头看了眼。

月光下，湖面广阔无垠，崖壁黑影幢幢。

“嘎——”一只夜鸟从水面掠过。

这一个很荒凉的码头，一盏斜斜的灯立在路边，看起来很久没用过了。

路前方横着一个火盆，里面的木炭滋滋燃着，闪着诡异的光。

小山拿出一张银铂纸，递给迟星。

“写上你的名字。”秦伯解释道，“第一次上岛的人，烧一张写着自己名字的银铂纸，岛上的东西就不会找你麻烦。”

岛上的东西？迟星背脊一直。

“不要紧张，就是一个仪式。”

“哦。”

迟星接过银铂纸，工工整整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小山将银铂纸丢进红灯笼里，点着了，随后将红灯笼丢进了火盆中。

火盆很快将灯笼烧成灰烬。

“行了，跨过去吧。”秦伯说道。

迟星满心疑惑，但也得入乡随俗。他抱紧了手里的《孑岛日记》，走到火盆前，抬起长腿，轻轻一跨。

“驱邪避祟，大吉大利。”秦伯虔诚念道。

“可以了吗？”迟星回头问道。

“可以了，走吧，孩子。”

秦伯带着迟星上了一辆车，车子在黑夜中平稳行驶，穿山越林，两侧景色不断变化，如一段无声默片。

约二十分钟后，三人在一处石壁前下车。

石壁上刻着两个大字：孑岛。

不知为何，看到这两个字，迟星有一种说不出的心慌。

小山在石壁某处按了一下，石门随之打开，里面是一架老式电梯。

“请。”

“谢谢。”

秦伯不经意间对他的客气态度，一度让迟星很不自在。

三人在顶层下了电梯。

小山走到电梯口便不再动了。

“小山呢？”迟星问道。

“这里是少爷的私人领域，他进不来。”秦伯解释道。

出了电梯是一条长长的走廊。

走廊两侧林立着数十根笔直的大圆柱，柱体上盘桓着姿态各异的龙。

硕大的一轮明月挂在空中，月光将柱子上的雕龙浮影投在走廊上，似夜里游走的龙。

迟星有一种到了天国神庙的错觉。

走廊尽头是扇古铜色大门，门从里面被打开，迟星走了进去。

“我就送你到这了，有需求就按传唤铃。”

“好。”

一进到这间屋子，迟星心悸得更厉害了。

他抱紧了手里的《孑岛日记》。

屋内没有一个人，门被轻轻带上，四下安静如素。

这大约是一间起居室，空旷而冷清，像是没有人住过一样。落地窗的卷帘拉到了顶，月光毫无遮挡地洒了进来，屋子里静悄悄的，静谧非常。

“喵——”

一只白猫跳到了露台上。

它昂首挺胸沿着露台边缘踱着步，那双绿色眼珠警觉地盯着迟星，仿佛这是它的领地，不允许他人靠近。

透过落地窗，迟星看到，自己正处在一座巨大庄园的顶层。

整座庄园依悬壁而建，崖壁之下就是波澜壮阔的湖面，墨蓝色湖水卷着白浪，拍打着万万年长久的崖壁。

朝外的推拉门敞开着，门外是一座悬索桥，桥的那头是一个雾气氤氲的温泉池，那边似乎有一个人。

“咚……”老式座钟响了一下，此刻是晚上十二点整。

回音让这房子显得更空旷。

迟星忐忑地站在屋子中央。

空旷的房子让他觉得自己极其渺小，对住在这里的人，也无端有了畏惧感。

“转身，”温泉池那边突然传来了声音，“看你身后的书架。”

迟星吓了一跳。

这声音清冷空灵，如穿过时空长河的磬折玉音，与这房子的冷感与久远感格外契合。

白猫从露台一跃而下，不见了。

迟星有点担心它会不会摔伤。

而更让他紧张的是，现在这里，只有他与温泉里的那位了。

迟星木木地朝身后看去，果然，顶天立地的书架，整整一面墙，上面密密麻麻地摆放着成千上万本书。

“第十八层，左边第五格，第四本，拿下来。”那人说道。

迟星懵了一下，而后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让他去取书。

迟星放下日记本，开始傻乎乎地数数，一，二，三……十七，十八，这第十八层，足足有三个他那么高，怎么取得到？

“云梯。”

那人被水汽包围着，迟星看不见他，但他似乎能将迟星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

书架左侧有一架云梯，迟星搬起它，不算重，摆在左数第五格这一竖列，然后沿着云梯往上爬。

月光充盈着房间，整个空间里只有迟星爬云梯的吱呀声。

穿着校服的少年身形修长，他两手一上一下搭着云梯，每一步都很小心，显得有些紧张。他爬到第十八层的高度，指尖从第五格的书中一本一本滑过，滑到第四本时，他将它抽了出来。

是梭罗的《瓦尔登湖》。

“是这本吗？”迟星举着那书，转身问温泉里的人。

他的校服很旧了，洗得发白，一看就是穷人家的孩子，但他身上有一种清贵的气质，旧校服也遮不住。

这样的人天生就应该被珍藏呵护，而不是去经历人间疾苦。

温泉里的人没有回答他。

迟星的手停在半空中，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请问……是这一本吗？”迟星再一次鼓起勇气问道。

“拿着它，”那人声音里带着莫名的蛊惑，“过来。”

本章开头的寸头不是真寸头！（我已经快喊破喉咙了）

激动，激动，要正式见面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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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