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崩逝,举国哀丧。
苏霁在龙鸾殿内,接连几日,食欲不振。
第六日晚,发了低烧。
荔公公,连着六日,衣不解带,候在龙榻边。
“荔公公,王只是受了惊,烧退了就无大碍,吃几副药就好…只不过皇后娘娘那…”太医欲言又止。
荔往旁边走了两步,压低了声音:“慕容太医,你只管说。”
慕容太医沉默了片刻:“那一瓶药丸,共计16颗,其中14颗是微量的毒,若是服用这14颗,一年半载都不会有大碍。但,其中有2颗…”
“用毒之人,不是一人,手法截然不同。制那2颗毒丸的人,技高一筹…”慕容太医将自己所能分析的都一一道出。
荔一边注意着龙榻上的苏霁,一边一字不漏听着……
太医前脚走,后边苏霁幽幽醒来,睁开了眼。
“王。”荔伏在龙榻之下,奉上一杯温水,“润润吧。”
苏霁的嘴唇,发干,脱皮。
“这几日,辛苦你了。”苏霁接过温水,沾湿了自己的唇,一双黑眸定在荔身上,“你说,她是不是死不瞑目,以为是我害得她?”
“王,皇后娘娘对您情深义重,不会认为是您动的手。何况,凶手,另有其人。”荔的嗓音,干涩沙哑。
接连的熬夜,也使得他的精力消耗到了极致。白净的脸上,挂上了灰色眼袋。
“荔,你知道的,我是想她死,却不是这样死。我知道她是一个要体面的人…”苏霁视线垂落,落在自己捧着的清尊。
青铜尊中,映出他愧疚的眼。
荔宽慰着:“王,凶手自缢了,目前只能追溯到来自吴国。”
“哎…”苏霁痛苦地合上眼,好似眼前都还是那一副惨状。
“姜太后被毒杀,现在是皇后娘娘…吴国,怕是有大动作。”在龙榻边,荔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呵。”苏霁露出轻蔑地笑,“兴许是给人做狗去了。”
九百年前,周王朝一朝崩析,四王各自先后称帝。
吴国与大梁国是邻近国,大梁国强盛友善,吴国弱小讨好。因此,两国之间,百姓通商,皇室之间,往来通婚,视为交好。
但,吴国还与有着一条山脉之隔的社国在交好。为讨好社国,吴国不惜重力,花费数百年将山脉挖开一条通道。
随着通道的打开,吴国与祖国的关系,与日俱增,大有联合之势……
“王,吃些。”荔端来一分热羹。
“这几日,你可有代批?”苏霁最关心的还是淮南与淮北的百姓,饥寒交迫,是否得到妥善处理。
荔点头:“林大人六天前就已起身,前天呈了一些推测。奴才代笔批了给他的特权,已经有结果,抓了不少当地官员,今早都已查处了。”
内阁情机处的‘闪电’处理方式,宗族人人自危,却也打破了宗族对权力的垄断。
给了一些有能力有才干的地方官员,肃清了位置,制造了机会。
“好。”苏霁端过热羹,冷声,“我大梁国人才济济,还找不着人来做事不成?”
荔继续细禀道:“皇后娘娘崩逝,举国哀悼七日,今夜之后结束了。国不可一日无君掌持后宫,王心里可有人选。”
“选皇后,选贤不选美。静妃吧。”苏霁喝了一口热羹,提了个在后宫被冷落多年的人。
荔微讶。
“静妃性子刚直,相貌平平,虽不得我喜,做事却不含糊。”苏霁吃了大碗汤羹,气色逐渐转好。
荔满眼的欣慰:“这倒是,奴才还以为王会不高兴。”
“呵。”苏霁睨了荔一眼,视线定格在他那日咬破,现已结痂的唇上,“你的腰,可好?”
凝神专思的荔,被题外话一问,有些愣:“什么?”
“那日,你将我…”苏霁眼神有些闪躲。
荔,竟是一把将他揽腰抱起!
后知后觉的荔,面露难色慌张,急急跪下,脑袋直磕地上:“奴才该死,那日太心切了,一时间以下犯上…”
以下犯上?!
苏霁猛吸一口气,直翻一个白眼:“我是问你,腰可好。”
荔闭唇,顿了片刻,再吐出二字:“无碍。”
见他不会撒谎的样子,苏霁心里暖意烘烘,面上却是冷着:“差人,在这龙榻的另一侧,弄一张床榻,日后你就在这儿宿着。”
“啊?”跪在地的荔,直接昂起了头。
殿内烛火撩动,黄帐的光影,重重掩掩,覆在荔五官上,平添娇弱。
他一双凤眸,水光灵动,迷惘地直视苏霁,看得苏霁心里无故发虚。
本是心疼荔,怕他腰伤未好,殿前伺候,来回走动,劳累辛苦。
但见他此时竟然是一副‘我见犹怜’……
苏霁恼羞成怒,气不打一处来:“怎么,你还怕我不成?”
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荔弱弱将自己的头低了回去,语气疲倦:“奴才,只是有些累了。”
苏霁醒了,他悬着的心,一落,紧绷的神经一松开,他整个人从头到脚,产生了滞感。现在的他,脑子昏昏沉沉,随时睡去。
以前,苏霁病了,荔一候就候好几日,都是在苏霁醒了后,他倒头一睡。
苏霁心中明白,此刻也无心责备,反倒怀有愧疚。
他拍了拍龙榻,示意荔可以趴这儿休憩。
跪在地上的荔,低着脑袋,摇了摇。
他往后退了两步,远离龙榻,以免落入口舌。随即眼一闭,一个侧身,蜷在了新换的软毯上。
荔知道,今非昔比。
现在的苏霁,是大梁的王,暗中的耳目无数,他不能像以前那样随意了…
均匀的呼吸声随着他一倒,很快传入苏霁的耳朵。
他睡得如此快,苏霁顿感意外之余,愧对之情也重了几分。
苏霁起身,绕着他环顾走了一圈。
地上的荔一动不动,白净的脸,清晰的五官,随意宿地上,一身华贵之气如一条静卧的龙。
苏霁挑了挑烛火,弱了光线,接着将挂着的灰裘取下,盖在荔身上,走到书桌一侧。
书桌上,是荔为他已经批好且摞齐的折子。
照顾他之余,连一件正事都没耽搁。
苏霁坐下,随手翻看几本荔批阅的折子,接着又在一张压着的纸上,细看了荔为他罗列的官宦调动和派遣名单。
他的面色,越看越沉。
荔做事,事无巨细。
荔用人,用人得当。
井井有条。
哎……
难道,帝王之才,也是有天生的料子不成?
既生有荔,何又有他?
苏霁放下名单,思绪复杂看了一眼地上蜷着的荔,喟然而叹。
一日一夜。
荔醒来时,是在床榻上。
滴水未进的他,一醒来,随身伺候的小鱼子为他端上清洁用品。
“王特意交代,让公公别急着起身。”小鱼子第一时间上前交代。
荔看了一圈陌生的床榻,眉头一皱:“龙鸾殿?”
小鱼子高兴得直点头:“是的,荔公公。王说您随身伺候方便,就在龙鸾殿为您设了一张床榻。”
“……”荔沉下脸。
他一个公公,留宿帝王的寝宫,传出去像什么话?
纵然他们二人清清白白,指不定外面怎么写!怎么污垢!
“王还未下朝。”小鱼子再道,眉目飞扬,“荔公公,王还特意交代,你的腰伤要卧床静养……”
“……”荔的脸,黑了下来。
浑然不知的小鱼子,才奉上一碗小米粥,被面色发沉的荔一把打翻。
白瓷儿碗“咣当”落地,小米粥溅落一地。
这儿可是龙鸾殿啊!
小鱼子惊慌,急忙扑地上,用自己的衣襟去擦拭。
随着小米粥的溅落,荔似有清醒不少,蹲下身就要同小鱼子一起擦。
“这种事,让下边的人来做就好。”龙鸾殿门口,立着面色不明的苏霁。
“王。”眼神倨傲的荔,白着唇,跪了下去,将头磕地,“不可在龙鸾殿,为奴才设床榻。”
苏霁心底一凉,鼻子冷哼:“待你腰伤好了,就滚出去。”
“是!”荔恭敬应下。
拂袖,苏霁踏进龙鸾殿,坐在书桌前。
小鱼子吓得瑟瑟发抖,将地上的小米粥擦拭干净后,便小心翼翼的伺候在一侧。
苏霁的厉光扫向小鱼子,严声呵斥:“还不给你的主子重取一碗?”
“奴才自己来。”荔抬起右手,制止了小鱼子的动作,并给了小鱼子一个温和的眼神,“你先退下。”
这会儿的帝王,脾气不大好,逮谁,谁倒霉。
荔起身,自己去盛了一碗,在苏霁的注视下,昂头,一口又一口喝下粥。
苏霁暗沉沉盯着他,看着他一个公公,喉结上下滚动,比他吃食时,喉结滚动的幅度还大一些。
随着小鱼子将龙鸾殿的门合上,苏霁抓起书桌上的砚台,“嘭”摔裂在地上。
“你怕我辱了你名声?”
荔利落一跪,额头磕地:“奴才不敢,奴才是怕世人误会王有‘断袖之好’。”
“断袖之好?谁说的,我砍了他脑袋!”苏霁气得胸膛剧烈起伏,瞪着地上的荔,“究竟你是王,还是我是?我说话都不听了是吧!”
“来,位置让给你,你我都心知肚明,你除了没根,你哪一点不比我强!”
龙鸾殿,帝王寝宫。
平日,只要荔公公在,殿内就不准出现第三人。
门外的侍卫,也都保持着与龙鸾殿半米的距离巡视,极大保证龙鸾殿内的**。
也只有这样,苏霁摔东西也好,骂人也好,帝王威严得以维护。
深谙苏霁脾气不会无缘无故地荔,将自己的双肩伏地:“王,是御史大夫吗?”
举起镇尺正要砸摔的苏霁,动作一停,缓缓放回桌上。
随即,苏霁怪笑着:“荔啊荔,你可真是洞察的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