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弱师弟不可能是反派鬼王 第44章 交易

比起青冥山一到季节就被吹落的各色林木，隔壁献南山仿佛划出一条鲜明的分界线，松柏依然挺直青翠，夜风摇动出万树松声，伴人入眠。

树尖挂着的一轮明月上忽然映出一个洁白毛茸的巨影，像是天上坠下的一颗流星，砸进了山主居所。

柳梦袖从白虎上跳下来，灵巧地跃到窗前，刚伸出手，没想到窗吱呀一声从内拉开。里面的女子略俯身，明艳的眉眼里全无锋芒，托着脸笑盈盈看向主仆二人。

“柳姑娘深夜来访，难道是孤枕难眠，这才终于想起被藏在献南山中的我了？”

念瑶月站在月光下，整个人柔软漂亮得像是波光粼粼的一段春水，即使相识已久，柳梦袖仍然会为她不出世的美丽而感到惊心动魄。

白虎化成白猫，用额头使劲蹭柳梦袖的小腿，柳梦袖抱起白猫，走到门外青玉石桌旁坐下，失笑道：“也就只有你能劳动我半夜大费周折跑这么一趟，多长点心吧，我的念山主。”

念瑶月捉摸她无奈的表情，思索道：“仙门那几家又去百木峰惹你不痛快了？”

柳梦袖哑然：“还不至于。”

念瑶月坐在柳梦袖身旁，看了她一会儿，了然道：“青冥蓝家、白湖李家，还有苏家、温家……人有点多呀，师父说不可惹是生非，不过偷偷教训一顿应该无人发现。”

“大名鼎鼎的献南山主，要在月黑风高时潜入各家仙府，在众人脸上画花猫？”

柳梦袖想到这画面笑出了声。

念瑶月将唇抿成一条直线，轻呜了一声：“谁会用这么笨的办法，柳姑娘既然不是来睡觉的，究竟为了什么正事？”

“我在青冥山掌管一峰，权限内能替你拒绝的请求，我都拒了，不过有几件事与你有关，需要问过你的意见。”柳梦袖正色道。

能让一个清修之人心烦的就是这些紧追不舍的琐事，念瑶月神色委顿：“你先别和我说，我这就去把江离叫来。”

“小念，你众目睽睽之下扛天罚救你的鬼修徒弟，又怜悯苏家那个孩子当众应承婚约，献南山已名扬天下，现在知道躲已经晚了。”

柳梦袖按下她的肩膀，化神境修士能以一挡百，固然珍稀又强大，可若是千人呢，万人呢，想飞升之人何止千万人。

以芸芸众生为代价，若非真神，难逃人心叵测。

“……”念瑶月神情变得凝重，指尖无意敲击青玉桌面，不知想到了些什么，突然沉声道：“是吗，这件事的确需要我来处理。”

柳梦袖无可奈何，打开从京里带来的一瓶桂花酿，把杯子也一并温好放在念瑶月的手心，又摊开一封洋洋洒洒千余字手书，指着其中几处。

“仙门久未出现飞升或化神境的修士，故而投身鬼域取巧的人越来越多，仙盟做出决定，各大门派将会派出精锐弟子寻访东极之地的二十六座昆仑秘境，寻找破解之法。”

念瑶月捧起酒酿慢慢浅酌，感觉暖意烧上了心口，摇了摇头：“传说昆仑秘境由飞升的仙人看守，昆仑的大门进去容易，却无法使用传送法阵，也无秘境妖王可以斩杀，这群老家伙疯球了不成，要人命的事他们怎么不送这个死？”

前任献南山主便是在秘境飞升，猝然别离，念瑶月对这些秘境心怀厌恶，柳梦袖自认是最了解她的人，于是为她斟满了酒，捉起两只双手叠在一起，按在桌面上。

“你这是在做什么，还用手帕垫着我？”念瑶月狐疑地看着柳梦袖。

柳梦袖诚恳道：“接下来的话我若说了你肯定生气，我只好先提前做好准备摁着你听完——昆仑秘境只有靠化神期的雷劫破开，仙门认为只有你出手，才可真正保护这些弟子无虞。”

“凭什么！”

念瑶月一拍桌子就想要站起来，手却被握在柳梦袖温热绵软的掌心里，顿时泄了火气：“他们要做这件事，自己的弟子自己却不管，要我出力？我自己的弟子还小呢……”

在没人注意的地方，树丛里突然冒出三只圆滚滚的脑袋。

乔洛芷匆匆赶来，披紧衣服向其他人询问：“师尊在和百木峰的谈什么？”

苏枳羽不敢多看，怯怯道：“刚才说的没听清，山主生气之后声音才大些。”

这边，柳梦袖适时将酒杯递在她的嘴边，念瑶月冷眼与她对峙，过了一会儿终于深吸一口气就着她的手饮尽。

乔洛芷瞪大眼睛：“百木峰的该不会欺负师尊吧，我早就看山外那群人不顺眼了，没想到无耻到使美人计啊！师尊她，她她她居然没看穿！”

还没长开的乔洛芷与仙容榜前三的柳梦袖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她与念瑶月并肩坐在一起，美得各有千秋，任谁都觉得十分相衬。

裴云昼危机感顿生，屏住呼吸盯着二人，却见一滴桂花酿从念瑶月的嘴角溢出，闪着细碎的光晕，划过白玉般的脸颊滴落在草地之上。

越看越觉得喉咙发紧，心头无名火被那滴酒引燃，烧得正旺突然被人冷不防碰了一下。

“这是师尊的私事，都别看了，回去睡觉。”

程江离蹲过来，挨个拽过他们的袖子。

白猫见到这边的动静，优雅地在四人面前躺下，露出了肚皮，乔洛芷忍不住伸手去摸，“师尊让你别用俗事扰她修行，你没拦住柳山主就想拦我们，大师兄，窝里横可是大大的不对。”

程江离的脸色被说的一阵红一阵白。

柳梦袖瞥了一眼栅栏外摇摇晃晃的树丛，对念瑶月道：“听墙角都听到你门口了，你对徒弟这么纵容迟早会出事，我替你管管吧。”

念瑶月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我还生着气呢管什么管，话若说不清楚，我必先打上青冥山，再去收拾其他几家，你等着应战吧。”

柳梦袖是真的拿她没有办法：“你不在乎被他们四个听到，那我就直言了。”

念瑶月面无表情：“柳姑娘请便。”

看来是真的生气了，柳梦袖把卷轴推到一旁，想了想，没忍心对念瑶月公事公办，靠近了耐心解释道：“仙门想与你做交易，若你能出山，仙门愿在原址上重建被毁坏的程家村，让你的徒弟们在尘世山下也能有一个家。”

“没了当年的人，也不会是曾经的村子了，如今的献南山就是他们的家，而我则是他们的家人。”

“苏家会救治苏枳羽重病的母亲，给他母子应有的名分待遇并交还婚契，念山主往后可自行决定终身大事，不必为长辈的婚约所束。”

念瑶月似乎来了兴趣，抬起头看向柳梦袖。

苏枳羽听至此处，脸色愈发苍白：“我以为我已经是弃子，没想到他们还能用我的母亲谈交易，念山主从来不在意这一纸婚约，苏家真是……怎配与她谈交易啊。”

程江离安慰道：“别急，我一定会想办法把你的母亲也接来献南山。”

“小念，你不说话，是同意了？”

若面前之人不是柳梦袖，念瑶月多说一句话都嫌费劲。

还没等柳梦袖看清动作，念瑶月早已将手抽出，端着冒着寒气的杯子一饮而尽，还是觉得无法冷静，闭着眼睛揉太阳穴，清清冷冷道：“梦袖，你真的不适合当说客，别折磨我了，有什么话就一口气说了吧，要是我听完走火入魔了也就这一口气的事。”

她原本就体寒，初秋寒气正重时又饮冷酒，于身体与修行都成影响。

对，该好好劝劝她，然后听乔洛芷的把多余的青冥中人赶出去。

裴云昼簌地站起身。

树枝轻轻摆动，乔洛芷立即抓住他拽回树丛里，低声道：“你会被发现的！”

柳梦袖刚拿到仙门联名的手书时，也觉得上面写的东西十分可笑，但落了章，便是必须处理的公事。

私交甚笃是一回事，立场不同又是另一回事，柳梦袖被她说的话吓了一跳，此刻不免为青冥仙门担忧道：“你在修行中遇见什么了，还能应付吗，万一走火入魔了……”

念瑶月知道柳梦袖趁夜偷摸找她准没好事，私下协商总好过在众人面前虚与委蛇，纵使她再不愿也心领了这份情。

“我道心固不可摧，绝无入魔之可能，有话速说。”念瑶月索性闭眼开始调息。

柳梦袖有意避开弟子们，往近挪了几步，低声道：“仙门将认可献南山的传承，若后代山主最终决定出世，愿无偿为献南山提供便利。还有，你那个小徒弟原是菰城城主之孙，仙门不再追究他的鬼修身份，你若相助，可将他以献南山仙门弟子身份记录在册，光明正大行走世间。”

念瑶月蓦地睁开眼睛。

柳梦袖继续贴近道：“仙门与鬼域水火不容，献南山已无法避世而居，你若想保下他，这是最好的机会。”

自念瑶月应仙门的请求下山之后，柳梦袖偶尔会带来她的消息。

不过她当然看出来献南山这群弟子各有心思，也有心替好友磋磨弟子，消息不是放在最高的树梢，便是最深的寒渊，都是精挑细选过的好地方。

单打独斗容易受伤，献南山四人最怕念瑶月回家那日看见少胳膊少腿的他们，或是去谁的新坟头上香，惹得她平白伤心。

为了得到消息，只好通力合作。

程江离越来越有大师兄的模样，乔洛芷不再疏于功课，裴云昼只好与其他人耐心相处，连饱受欺负的苏枳羽也提起最大的胆子，争取不做拖后腿的那一个。

于是四人默契地收起放飞了的心，假装大人一样严肃地围在烛火旁拆开信件，看见熟悉的“安好”二字，整齐划一的拍拍胸脯，长舒一口气，真是让人操心的师尊。

也不知是谁这口气格外有劲，竟然把蜡烛也吹灭了，众人在黑暗中闹成一团。

转眼，青冥山的树又枯黄了一载，献南山依旧亘古不变。

一柄长剑划破秋风，冲槐树下的苏枳羽而去，苏枳羽合上手中的典籍，直愣愣看着绚丽的剑光，惊叹道：“这就是剑随心意所向的召剑法诀，程师兄你练成了！”

长剑穿过层层树枝重新回到剑鞘中，程江离语气带着歉意：“百木峰诊断我再难习剑，我练成这样可能已达终点，若想看完整的剑诀，不妨等阿芷练会，让她教你。”

“师兄你小看我，明明师尊说我天赋上佳，区区召剑术，以后我可以保护你。”

乔洛芷正挑拣新鲜完整的槐花，闻言把药篓放在一旁，默念剑诀，竟然真的召动了程江离的佩剑。

她狡黠一笑，冲着树影下的黑衣少年扬起眉毛：“阿舟别想躲懒，出来接你师姐的仙剑！”

乔洛芷的剑势凶猛，与她被娇宠的性格全然不符，传承师门一贯的守护之意。

——先手把对方打成残废，之后当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裴云昼一手拍向树干借力而起，旋身接下那柄剑后居然真的演练起剑招来。

他的剑招虽青涩，劲头却很足，只是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掌风摇落的花叶几乎将苏枳羽囫囵个儿埋了进去。

乔洛芷突然叹了口气：“柳峰主不是说，师尊只需要在有危险的时候破开秘境带他们出来吗，怎么还没回来，我是真的很想师尊。”

裴云昼忍不住想要附和她，却还是未曾言语，垂下眉眼，招式愈发狠戾：“人非要作死，是怎么都拦不住的。”

乔洛芷抓起一把槐花砸向他，叉起腰来骂：“我怎么感觉师尊下山之后，你变了一个人似的，妖孽还我温柔好欺负的小师弟！”

对她和对你们当然不一样，裴云昼把剑丢还给乔洛芷，环着胸倨傲道：“傻子。”

“嘿，师兄你看见了，今天我就要替师尊正正门风，谁都别拦着！”

乔洛芷提着剑，气势汹汹地赶着裴云昼跑。

这人灵活得和山里的猴子一样，平常是怎么也抓不到的，乔洛芷看见他突然停在原地，像是撞上什么了，于是一时大喜，用尽全身力气拔腿直追。

等看清裴云昼究竟撞上什么之后，乔洛芷也突然刹下脚步，睁大眼睛，然后猛地加速，像一只归巢的山雀猛地扑进了对方的怀里。

“师尊！”

日思夜想的人终于回家，裴云昼心如擂鼓，忍不住落下泪来，直愣愣地看着念瑶月。

念瑶月异常平静，避开视线，仿佛他是山中一株无趣的草木。

她果然和其他人不一样，所有情绪只被她一人牵引，嫉妒、占有、忍耐、等待、害怕几乎构成了他这一年的全部。

透过模模糊糊的泪光，念瑶月近在咫尺，裴云昼内心却莫名发凉。

事情有哪里不对劲。

念瑶月身上染了松林中的潮气，应是站在这里看了许久，周身缭绕的原本平和的剑气变得凌厉冲动，虽然依旧缓慢轻抚着乔洛芷的头，神情却冷如三九天的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