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彼之中,三家修仙门派总揽仙盟所有话语权,除了青冥仙门、白湖剑派,这第三家便是长生门。
裴云昼还记得当年仙门大会之事不乏长生门的谋划,若要一笔一笔清算,害念瑶月暴露实力,献南山再难独善其身。
这笔仇他迟早要向仙门讨回来。
后面的矮竹被剑气斩断,露出大片空地,七八人身着长生门的服饰,面色不善的围着中间的两人。
程江离手中重剑砸在地上,惊起一片尘土,松声脚尖掠过竹叶,揪着程江离的衣领疾退。
这一步退了二十尺开外。
长生门带头的弟子收回暗器,看了眼避战的对手,嗤笑道:“连剑都拿不起来,还敢肖想东极之地的试炼名额,让我看看是谁家畜生这么不知天高地厚,敢和长生门抢地盘。”
“论先来后到,是你们抢我们的地方!”
刚刚的偷袭击中右手穴位,此时执剑的惯用手在众目睽睽之下止不住发抖,但程江离仍固执地抬起掌心召剑,长吟剑不为所动。
“哈哈哈,抢了又怎么样,你到底还是不是个剑修,有本事来和我们过招啊!”
长生门一群弟子哄然大笑,搞不明白这个剑修是来做什么的,看他艰难挥剑的样子,倒像个半路出家的新手。
有弟子好奇地捡起长吟剑,没料想被沉得弯下腰去,只好尴尬笑了声:“这把剑的材质倒是特殊,怪沉得很。”
“玄铁重剑,倒不知出自哪里,拿来我看看。”
人未到声已至,一名男子闲庭信步从人群中走出,慢悠悠向一旁伸手,方才说话的弟子连忙弯腰双手将剑奉上:“温师兄,您回来了,恭喜贺喜。”
竹林中剑鸣声暂歇,知晓内情的仙门弟子都与长生门众人一同拱手道贺。
在今年新评的战力榜中,温充列居前十,且不久前长生门昭告天下,温充代表门主被指派参加仙门大会,与青冥仙门蓝序、白湖剑派李秋池共商大事。
感受到强者气息,长吟剑不停嗡鸣,程江离死死盯着那把剑,就像看着被青冥山定论无用的自己,一样被禁锢,一样不得逃脱。
“这把剑我拿到了就是我的,你还在看什么,识相的话还不快滚。”温充突然对程江离的表现来了兴趣,他反复翻转宝剑将它赏玩彻底。
“温充,你有什么资格碰它!”程江离忍无可忍,一声怒喝,冲上去举起拳头想要把对方打得落花流水。
长生门是枉城仙首,只要程江离主动出手便能以维护秩序的由头将他拿下,弟子们纷纷亮剑只待温充下令。
竹林中无形的硝烟滚滚,程江离伤后功力只有平常四成,松声站在他们中间,在长生门众人嘲弄的目光里劝说程江离:“我们在别人的地盘,别惹事,退回去。”
前师妹微蹙的眉头在程江离看来,像是埋怨他身为寒月峰大师兄行事过激。
程江离怒道:“他这样做是在侮辱剑修,不只是我的尊严,连寒月峰的尊严也被放在地上碾——你知道寒月峰是什么地方吗?它是曾经入世渡厄的献南山!”
挡在中间的蒙面女子好像震慑住,欲言又止:“你冷静些。”
“如今只剩师兄妹三人,可师门仍在,传承未绝!我今日势必要拿回我的佩剑,师门绝不可因我受辱!”
这句话气势很足,但程江离声音却渐渐弱下去,像是在喃喃自语。
松声一时无话,以为程江离只是一时激愤,清醒后意识到敌我差距,无可奈何选择放弃。
不料回头时,才发现他胸膛起伏平稳,傲然立在摇晃竹影中,目光坚忍,终于垂下手放弃拦阻,为他让道。
“献南山?很出名嘛,山主是那个被退了婚的女魔头?”温充听着他们对话,了然一笑,“青冥和白湖换了新人掌权,在仙门大会狼狈为奸,对我长生门步步紧逼,刚好你是青冥山弟子,我倒要看看你们有什么底气。”
说罢,温充接过弟子递来的法器弩箭,以灵化箭,准心从程江离的双手双脚游移到眉心,俨然把人当成了活靶子。
气脉运行在右手遇到淤塞,程江离索性封住整只右手,咬牙将灵力汇聚于单手,口中念出一段不常见的剑诀。
乔洛芷千叮万嘱不要在外展露献南山所学,可青冥山的废物剑法花哨有余,让这群狗东西终生难忘还差得远。
长吟剑空有震动,离召剑归鞘还有大半距离,远远不够。
剑诀快要念到底,长吟剑依然脱不开桎梏,程江离内心越来越慌乱,却没想到刚念完最后一字,长吟剑居然脱出剑鞘飞来。
冥冥之中,灵气像春雨一样润泽了体内经脉,气海感应到长吟剑的存在,甚至能化剑气为己用,程江离这一剑势如破竹,旋身挥砍间带着杀意的剑气撞破阵型。
温充站在最前抵御不及,狼狈躲避剑气,直至背抵在茂盛的竹竿上,退无可退,表情仍是风轻云淡,睥睨着七倒八歪的弟子们,眼中浮出戾色,拂袖而去。
长生门其他弟子觑他脸色不敢多言,纷纷爬起跟在后面走了。
程江离没想到非惯用手能造成这样的杀伤力,自出剑后便一直站着原地,一会看看手,一会看看剑,最后不可置信地回头看松声,“师妹……你看清我刚才那一招了吗?”
松声双手垂落,泰然立在竹影之下,眼尾弯起,微微点头。
不远处,林漠漠蹲在旁看了许久,终于明白裴云昼为何拦住他出手,“原来你的大师兄这么厉害,他这是与魔剑彻底融合了?”
没人回答鬼,林漠漠往身侧肘了个空。
程江离看似老成持重,实则内心敏感,方才被温充逼到这个份上,道心崩溃只在一念之间,松声只好替程江离念完献南山法诀,驱动不属于她的本命剑。
更让松声在意的是,她记起的法诀残缺不全,强行念完,果然遭到反噬,本就境界不稳的金丹期更被透支,肺腑中一口淤血不上不下的卡在胸前,被她强行忍下。
裴云昼将松声上上下下看了几遍都没看出异样,紧张地握住她露在外面的细白手腕,“你没事吧。”
松声摇了摇头,轻轻将手抽出,走几步背对着,擦尽藏在面纱下嘴角溢出的血,低头时突然与林漠漠热忱的目光迎面撞上。
二人都吓了一跳。
林漠漠想见松声已经许久了,可恨裴云昼像门神一样挡完仙门追杀,又挡住四面八方派出的小鬼,现在终于寻到机会,岂会轻易放过?
此时裴云昼满心担忧,林漠漠灵机一动,往后退一步,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双手作揖,躬身向松声行了个稳当的礼:“家兄不懂事,给道友添麻烦了。”
眼前身量未足的少年与裴云昼确实有几分相似,但裴氏全族被灭,难道还有活口?
松声动作一顿,盯着林漠漠看了许久,随后右手掩在喉间清了清血沫,却藏不住嗓音里的沙哑:“我们是不是见过?”
旁边裴云昼突然拎起林漠漠往旁边一扯,冷冷道:“小孩胡闹,失陪了。”
松声垂落目光又看向二人,似乎在说无妨,然后默默走向角落,不知想到什么,眼里是化不开的疲惫。
等到走得足够远了,裴云昼才低声威胁林漠漠:“别得寸进尺,她受伤了你看不出来吗。”
“你偏心死了,”林漠漠扭头看了眼石头调息的松声,不服气地四肢乱蹬,“我好不容易和她说上话,你又怎么惹她生气了,要我说干脆把她带回鬼域,孤男寡女朝夕相处,总会喜欢上你的。”
像是藏了许久的心事被戳穿,裴云昼将蜷曲的手指放松,若无其事道:“我什么办法都试过了,她还是戒备我。”
林漠漠恍然,眯起眼睛:“还以为你有多厉害,如今松声的视线里只装得下程江离一个,不信你自己看看。”
裴云昼蓦然回头,看见松声隔着竹影凝望程江离。
他被这道不属于他的痴意目光刺得心疼,想起她为程江离停手,执意跟着程江离下山,又为程江离取长吟剑而入险地。
裴云昼想不通程江离究竟有哪里好。
值得一个两个都念念不忘?
心情烦躁,不利修行,很想找秦之萦或别的什么人打一架。
“你原来想要的不只是她这个人,而是她对你的真心?”
纷杂的思绪中,忽然有人发问,那声音熟悉得就像是他的心声。
林漠漠见他走神,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别问无聊的问题,处理完鬼修的事快点滚回去。”裴云昼瞥了林漠漠一眼,而后脚步匆匆朝松声奔去。
他迫不及待要捧起她的脸,疏剪她多余的视线,关在最寂静无声的第十层鬼域,告诉她从今以后只能看他一个人。
“无聊?你心里想的不就是这些事儿吗。”
林漠漠脚钩住竹子,以下巴朝上脑袋朝下的姿态,拦住他的去路。可惜小鬼王早已见怪不怪,越过他几乎要跑起来。
“她回来之后,你高兴到脑子都坏了。”林漠漠在背后幽幽道:“同样是徒弟,一个是身负传承的山主继承人,一个是背离仙道的鬼域祭品,还设计毁掉了献南山的传承,你倒是说说看,她凭什么会跟你好?”
“就凭我永远不会放走她,她的身边只能有我一个人。”
裴云昼眼神陡然一厉,四周突然安静下来,林漠漠不由心慌,少顷才听他缓缓叹了口气:“我把你从东极废墟带回来,不是为了让你挑衅我的。”
林漠漠:“上下十层鬼域事务朱批全堆在我房间里,小鬼们叽叽喳喳,我和它们沟通就够费劲了,我又打不过你,挑衅你找死吗!”
裴云昼回头,投去一个稀奇的眼神。
林漠漠脸上写满了恨铁不成钢:“反正现在也不能更糟了,天道与昆仑众口铄金,你曾亲眼所见——她到底,为什么入魔?”
裴云昼停下脚步,默默无声。
“真的是因为苏家婚约吗?”林漠漠追问。
微风穿过竹海牵动袖摆与发丝,裴云昼回头,眼神多了几分沉痛:“我不知道。”
至强者飞升即入魔,这则消息苍彼大陆没有人亲眼见证,更无从证实,只有献南山当年这群弟子随念山主修行,亲历过方知内情。
念山主是令人敬仰的仙道宗师,是温和随性的恩人师尊。他们仰望她,追随她,始终维护她的清白,一刻不曾动摇过自己的信念。
因此无人相信念山主决定闭关三年之时,确有一瞬间,误入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