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泪·霜熊梦 第6章 第 6 章

十六

柳七其实从没见过他的表舅。

他小时候不小心打碎了妈妈宝贝的古董盖碗，偷偷摸摸把碎瓷片包好藏在家后山的山洞里，临出洞口前手欠揪了一把树叶子。结果晚上他的手开始发痒，手掌心处还出现了一片片绿色的苔痕——说“苔痕”都是美化了，那绿洼洼的东西很像兔子的呕吐物，非常恶心，还隐隐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而且不论怎么洗或蹭也弄不掉。

柳七不敢告诉他娘，因为说了的话必然又要去那山洞，那他藏碎片的事不就暴露了嘛。

心惊胆战了一整天，傍晚，报复心极强的小孩还是决定去山洞溜一圈，他要把害他“中毒”的毒藤全部烧掉。

他站在毒藤前，还没有点燃火，那些叶子居然自己烧了起来！

柳七吓得后退了好几步，忽然听见有人小声说：进来，进洞里来……

他也是个记吃不记打的，居然还敢进去。

然后，他看见洞穴深处有绿幽幽的微光闪烁，那颜色和他手上的绿还挺像。

后来柳七想起，自己第一次遇到雷惊风就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不能不说有部分原因是二人都天生胆大，大到没什么边界感。

他就直不愣登走到洞口深处。那片光果然是毒藤发出来的，柳七气不打一处来，正准备继续点火，不想在绿光之间看到一点发黄的白，风一吹，一本破破烂烂的书落到了他脚边。

他小心捡起那本破书，翻开的那一页上写着“若想解毒，须得每日来此洞府报到，依我所书之言修为，待功成后，方得安然无恙。”

柳七不信任地盯着那几行字，总觉得是在骗人。

然而如果不按书上说的练，手上这片绿又消不掉。

秉着“横竖都是一死”的心态，柳七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从头翻开书的第一页，依照上面所写开始练了起来。

大约半个时辰后，他发现自己出了一身汗，掌心似乎也湿漉漉的。他低头看了眼手掌，那片绿果然消掉一大半。

就这样，他连续三天去洞里，按书上所写的法子修炼，手掌的绿苔得以净除。

他第一次聚起一团小火球，把洞里的毒藤烧了个一干二净。

此后去那山洞修炼竟成了他的习惯，碎瓷片，手上的绿，这些都过去了，他却觉得一天不去就不自在。

日月更替，三年后，他早已练完了书上写的所有功夫，甚至已经融会贯通了，可总觉得还缺点什么。

这一日，长大了不少的柳七乱翻着那本书，在快烂掉的书脊处发现了一个夹层。

他回家偷拿了娘的一根缝衣针，用针尖一点点挑开书脊，从里面取出一封信。

信上说，有个叫瞎子的人，他爹是大名鼎鼎的少林高僧无问，外号醉罗汉（当时未出家，名声是入少林以后才渐起的）。瞎子在七岁那年被认定不适合修炼他爹的家传武学，于是他爹便把他送上少林寺，想让他学点少林正派武功强身健体。瞎子上少林后，每日刻苦练功，五年方有点小成，然而比起其他资质高的师兄弟境进算是很慢了。他天性急躁，企图速成，于是打起了藏经阁的主意。

瞎子的祖父少时是少林俗家弟子，天资过人，仅一年就学会了少林所有外家功夫以及内功心法，其中也包括后来传给他儿子、瞎子他爹的菩提本无树神功。只不过这套神功对修炼者的要求极高，瞎子他爹发现儿子资质平平又心术不正，说什么也不肯传给他，后来送他上少林也是为了让他学好走正道。只可惜，瞎子其时未能领会，以致后来竟一错再错。

他偷上少林藏经阁，偷了一本易筋经，几个月囫囵吞枣练下来，居然功力大增。瞎子心里自是十分得意，殊不知他早就暴露了。

在和师叔切磋武功时，师叔点破了他的罪孽，强行废掉了他的武功。

失去千辛万苦练会的微末功夫，瞎子本无意再活下去，不料一日，师叔居然主动找到他，还交给他一本真正的易筋经。

“这易筋经难以速成，修炼者须忘记前半生练过的全部武功，从头开始学起。我废去你的功夫，一是因为你练了假的易筋经，于身体有害无益；二是念你心诚，何不从头来过。”

瞎子当时眼睛没瞎，可心却是瞎的，竟全没察觉那师叔的诡计。

易筋经是真的，然而像瞎子这种资质，没日没夜练上五十年也未必到得了第三层。

不出一年，他就瞎了。

还是他爹娘好久没听到他的消息，不放心上山来看，才得知瞎子被坑了。

那个师叔当年和瞎子他爹就是死对头，处处嫉恨老子，所以才会给儿子使绊子。

虽然悔之晚矣，但瞎子他爹也不能不管他唯一的儿子，于是他把自己的毕生修为都散给了瞎子，助他练成易筋经的功法。

瞎子练成神功后做的第一件事却是杀了那师叔。

他不仅破了戒，还是最重的杀戒。按理说只有死路一条。

然而一个父亲可以为儿子做到什么程度呢，谁也没想到，那父亲还藏了一手。他用一个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采花大盗的命，换了自己儿子的。他把采花盗的尸体交给少林，就说是已经大义灭亲，又把儿子藏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山洞里，一藏就是十年。

这十年间，瞎子靠洞中的野果和老鼠过活，没想到老鼠变异，有毒的粪便污染了洞中的植物和水源，于是生出许多恐怖的毒藤。但好在瞎子有神功护体百毒不侵，左右他又闲着无事，就写下了一本秘籍，详细记述了他脑子里死记硬背但从未融会贯通的易筋经，盼望日后有有缘人找到了能把经书的原理讲给他。

所以你看，瞎子并不是资质鲁钝，只是从没有人好好教他，包括他那爱子深切却未曾好好管教的父亲，后来大名鼎鼎的醉罗汉无问大师是也。

假如无问几十年深厚的内力在最后一次救他儿子时就都散去了，那他又是怎么重新修炼的呢？必然也是靠速成嘛，至于为什么他会那样心急，想来该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却又不甘心——他想复仇，向把他儿子引入歧途的少林复仇，向这不公的老天复仇。

因此，柳七顿了一下，琥珀色的眼睛凝视着雷惊风瞪大的黑眼睛，目光中满是真诚与怜悯。他用不到十年教会你菩提本无树的所有功夫，即使你资质再好，那也该是再多一倍的时间才能领悟的。现在你用起来还没事，可一旦走火入魔，恐怕就不是难受几天那么简单了。

柳七抖了抖衣袖，拿出一本封面写着易筋经三个字的册子，明天起，我们就一起修炼这上面的武功，助你渡过这一劫吧。

雷惊风忽闪着明亮的大眼睛，你是说我们要双修，是双修对吧？说着他张开双臂欲抱住柳七，再次被灵巧闪躲了过去。

柳七举起手很想给他一记爆栗，碍于他刚认的亲哥在旁边看着，不得不收敛一些。

不懂别乱说，小心闪了舌头！

雷惊风眼珠一转，没关系，大家都是从“不懂”到“懂”的嘛，修一修就明白了。

你！柳七实在忍无可忍，抄起床上的枕头砸向雷惊风，枕头被一把接住。

好七七，你为了我也是煞费苦心，我们明天就开始修炼～时候不早了，是不是该去吃饭了？我们走吧！雷惊风一把挽住柳七欲出去，天命黑着脸拦住了他们。

这两个浑小子当他是死人吗？

天命压制着怒火咬牙问柳七，他（指雷惊风）脑子不好，不代表我也很好骗，你觉得我会信你刚刚漏洞百出的故事吗？

柳七摊手，信不信由你啊，你也可以阻止我帮他练功，反正也不是必须救他不可。

雷惊风冲他哥翻了个白眼，你就是不想我好，还想阻止我跟七七待在一起。

雷惊风突然察觉到柳七在听到“七七”二字时全身一紧。

天命怒极反笑，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那就听你们的，练功嘛，不是坏事，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你们修炼时我也要在一旁全程陪同，以防你们万一走火入魔，没有大人救治。

你说呢，七七？

他看着柳七，笑得暧昧，像是在把玩新到手的猎物。

柳七回瞪着眼前的猎人，狂风暴雨在琥珀色的瞳中肆虐，正如窗外不期而至的电闪雷鸣，大雨倾盆。

十七

雷惊风大清早起来就跑去柳七房间，吵着要赶快吃完早饭去后山修炼。

小弟，其实你不吃早饭说不定练功效果更好，为兄可是过来人，以前我都是刚到五更天就起床，先拉练三千里，再运功打坐一个时辰，寒暑不辍，这些年才能略有所成。你若想日后像为兄这样，起码得坚持一年吧。

雷惊风不爽地瞪了天命一眼，你来干什么，六扇门很闲吗？

天命正欲辩解，洗漱清爽的柳七从里面出来，冷笑道，你倒真是心疼他，若我是你，一定会骗他说要坚持至少三年才行。

雷惊风听了果然不满他哥，你还想骗我，真是心思歹毒。

天命饶有兴味看着柳七，想不到你还会开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了，走走走，去办你的案子，别来打扰我们。雷惊风挥舞双手像撵狗子一样撵着他哥。

天命刚想说现在六扇门不归他管，代理总捕头是柳七，就听门外一个捕快非常配合地来报：总捕头，前厅有人找您！

天命看着柳七，耐心等他开口。柳七明显没想起自己是代理总捕头这事，被天命盯得浑身不适，别扭地把头转过去。总捕头，你还有公事要办，就不用管我们了吧！

咳，你大概忘了——柳少侠保护六王爷有功，特批代理六扇门总捕头一职；天命自降一级，将全力协助柳总捕查案以将功赎罪。待到将来有更合适的人选可胜任总捕，再由朝廷封赏任命。

我可没有答应。我一介乡野村夫，怎么担得起这么重大的责任呢。

哎呀，七七！听到雷惊风又叫七七，柳七不爽地锤了他一拳。雷惊风却像没事或者已经习惯了一样，乐呵呵揽住柳七肩膀说道：干嘛不当啊，你必须当这个总捕头！这下我们就能使唤天命了，让他干什么他就得干什么，嘿嘿，想想就好爽……

我说你小子！天命气得眉毛都竖起来了，正欲指出雷惊风想法错得离谱，门外的捕快又在催了。而这次喊的是“天命总捕头”。

柳七冷笑着扫了他一眼，分明在说“总捕头，请吧，好走不送。”

天命黑着脸大声拉开门，朝等待的捕快怒斥，六扇门只有柳少侠一个总捕头，哪怕是暂代，他也是唯一的六扇门总捕头！下次若有谁再叫错，自己下去领十板子！

声音高亢，传得极远，显然是说给全体六扇门听的。

雷惊风与有荣焉一般得意地撞撞柳七肩膀，又朝他使使眼色。

天命不用转过身都能猜到他在干什么，心里火气更盛了。

门外倒霉的小捕快低着头，好半天才战战兢兢地回道，总……不是，天命捕头，前厅有位姬公子有急事找您，属下实在拦不住……

身后的雷惊风注意到小捕快小腿在打战，显然是害怕极了。

喂，你平时就是这么对待下属的？他白了天命一眼，走出去扶起小捕快，声音欢快地说，这里没事了，你快去办自己的事吧。

小捕快不安地抬头偷眼看了看天命，见他虽然脸色不太好但也没说什么，壮着胆子行了个礼，又偷偷朝雷惊风拱拱手表示感谢，才一路小跑着走了。

看来有人比我更适合当代理总捕，你说是吧？柳七声音懒洋洋的。

天命看他弟的眼神变了，有些欣慰，还有些愧疚，更多的是慈爱。他忍不住拍拍弟弟的肩，却半天才说出一句“你很好”。

你真的很好，过去是哥哥大错特错了，但好在还有机会弥补。

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心里话，不远处传来砸锅似的巨响，伴随着清脆尖利的女声：天命呢？让他给我出来！今天别想再躲！

雷惊风扑哧一声大笑出来，哎呦，天命，你出来呀，别躲在里面装死！大捕头，你欠下的风流债不少呀！

天命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没好气看了他弟一眼，又急忙转过头看着柳七，开口想要解释什么，然而柳七直接拉走了雷惊风，没给他机会。

只听柳七对雷惊风说，走了，别惹大捕头生气，贵人事忙，我们还是去练功吧。

是是是，大捕头人红桃花多，我们可不能耽误他的好事！

他临走时还得瑟地朝他哥挥了挥手。

天命牙都要咬碎了，谁说他这个弟弟“好”来着？

树林里，柳七吩咐雷惊风先找个清净的地方打坐。雷惊风单手支颐，朝柳七眨眨眼，你说，那姑娘不会被天命骗财骗色了吧？

柳七冷笑，呵，骗财骗色倒也未必，不过你那个大哥确实有本事，估计你很快就会有个宰相千金的大嫂了，恭喜啊！

啊？雷惊风看着他，眼睫毛都快眦到他脸上了。

然而所谓修炼很快就变成了雷惊风和白糖的野炊。只见他一会翻出厨房偷来的点心，一会又吵着要柳七借火，柳七被他烦得不行，直接手指在空中画了个圈，把雷惊风周围点着了。

雷惊风站在火圈中想学柳七那样控制火，嘻嘻哈哈东撩一下西扇一下。一开始火势小他觉得很好玩，到后来火越烧越旺，火苗蹭蹭往上长高，热气熏得眼睛火辣辣的。

雷惊风急忙想跳出来，柳七在外面冷喝一声：不许出来！

你不是想学控制火么，先学会控制火势的大小。

雷惊风当即有所领悟。他先尝试用掌风压制火焰，没想到风所到处火反而更猛；接着他又想办法把火集中到一处，结果差点把自己的衣服点着。渐渐地，他有些失去了耐性。

柳七依然冷眼旁观，还不忘说两句风凉话激他：就这点本事吗？虽然你的轻功比我好，可论真功夫未必赢我，这点把戏我六岁就会了。

六岁？你吹牛……话还没说完，雷惊风猛地停下，抬头看着天上，又看看地下——对呀，这不是五岁小孩儿都懂的道理嘛！

雷惊风翻掌扬起一捧土，转着圈撒向四周，火一遇土很快就熄灭了。

很好，看来你还不算太笨。

柳七拍拍雷惊风，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

雷惊风用力扇着风，边跟柳七抱怨，你差点烧死我！这火难道是这么控制的？用土埋？那我还用学什么，下次直接带把土出门算了。

我有说要让你练像我一样操纵火的功夫么，每个人生来的命格不同，有人喜金，有人属火，有人嗜水，你若想用自己不擅长的东西去控制别人擅长的，无异于以卵击石，岂不必败无疑？

我要你学会的，就是激发自己内在的特质，用你的特质去控制火，控制世间万物。

七七，你……

雷惊风定定看着侃侃而谈的柳七，感觉心跳前所未有的清晰，一下，两下，三下……放大的感官如水晶般清澈，把眼前的风景透筛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明亮多彩。

雷惊风还在惊异于自己超凡的心跳，柳七已经气急败坏过来掐住了他上下两片嘴唇——闭嘴，不许再叫！你……

柳七急忙撒开手，感觉那两根手指像被烫了一下——刚刚雷惊风不讲武德偷袭了他——被掐住的嘴唇上下向外张开，无缘无故亲了亲拿捏它们的冰凉指尖，甚至还有条灵活的舌头从里面伸出来舔了舔。

雷惊风！你是狗吗？柳七气得说不下去，狠力一拂袖，转身抬脚就要离开。

雷惊风一把扯住他拖在身后的那条衣袖，跳到他面前用水汪汪的眼睛可怜地看着他。对不起，我不叫你七七了，我叫你曦儿好不好？

——你就是我的太阳，我想每天一睁眼就能看见你。

柳七在那双清亮如水的墨瞳中看到自己倒着的苍白的脸。

奇怪的是，过去他从不在乎自己的长相，这是他生平头一次觉得自己不好看，至少不如眼前这个破衣烂衫的雷惊风好看——而他希望在对方眼中倒映的自己的身影可以更好看一些。

要是能像他帮我易容成的那个姑娘，游茜雪，像那样好看就好了。柳七不无遗憾地想。

曦儿，你以后就叫我风儿，好不好？

雷惊风的声音把柳七拉了回来，明亮如星的墨瞳依旧期盼地看着他。

如果换做一个正常心智的人，定然不忍拒绝眼前这样一个天真明澈的少年的请求。可柳七总是忍心拒绝雷惊风。

不，我不想那样叫你。

你不是说，你的本名叫雷青松，我就叫你青松好了。

雷惊风，或者雷青松，此刻两边的嘴角大大向上咧着，都快突破耳垂了。

他一边欢呼着一边跳起来张开双臂，柳七自觉想躲，却被他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

这次终于成功了，太好了，曦儿，以后你都不许躲开。

柳七别扭极了，红着耳根在雷惊风怀里蛄蛹着，妄图像大长虫一样脱身，然而实际看起来更像他在把自己往雷惊风身上蹭。

这就很尴尬了。而雷惊风还毫无察觉。

喂，你够了没有。我们去游泳吧。柳七故意用最平淡的语调说。

好啊！后山那条河里有好多鱼，正好可以烤鱼吃！雷惊风光想想就馋得快流口水了。

出息。柳七白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向河边走去。

彼时已接近正午，潺潺流水在阳光下如锦缎金光灿烂，细碎的光粒随水珠飞散迸溅，带来一阵清凉。雷惊风轻松吸起一捧水，笑嘻嘻向柳七泼去，柳七也马上还击，靠掌力搓起一条水龙，嗖一下抛向雷惊风，二人一时玩得不亦乐乎，很快衣服就都湿了。

雷惊风毫无顾忌把湿衣服全部脱掉，光着身子一跃钻进水里，又马上探出头朝还在岸边的柳七喊话：曦儿，你也快下来啊，这水好凉快！

柳七不想脱衣服，干脆穿着湿衣服下到水里。

你得把衣服脱了，不然湿着会着凉的！

柳七轻哂，别忘了我可是会用火的，一会把衣服烤干不就行了。

雷惊风颇有些羡慕，要是我也能随意控制点什么就好了。

柳七看着他，或许你能控制很多东西，绝不止一点。

嘿嘿，真的吗？可是如果只能选一样，我最想要控制你每天都对我这么好。

又瞎说什么。柳七别别扭扭把视线转向别处，我什么时候对你好了。

雷惊风像条鱼一样钻到水底，在水下睁大眼睛看着柳七，吐着泡泡说我们来比赛，看谁先游到对岸。

怕柳七听不清，他还用手指了指。

然而水面上的柳七每个字都听得真真切切，并且一时忘神，呆愣愣点点头表示同意。

水下的雷惊风狡猾地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坏笑，倏尔像水下的鸟儿一般发射出去，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等柳七费力游到一半时，看见雷惊风早已在终点等他，还非常得瑟地显摆着他捉来的两串小银鱼。

嗯，看来你很有可能是天生就会控制水的人。除此以外，我记得我们第一次在城外遇见，你拖着我跑路时连气都没换几次，而那时空气里还有怪老头的毒火释放的毒——话说你在水下能闭气多久？你上辈子怕不是条鱼吧？

雷惊风正在收拾小银鱼，手下不由一滑，好在他反应神速马上接住，没让鱼全溜回水里。

可是白糖是猫，如果我是鱼的话，岂不是亏大发了？雷惊风居然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柳七耸耸肩，所以他肯认你当主人，恐怕早有预谋，想等你哪天死了吃掉你。

雷惊风大惊失色，白糖！你想吃我？！

白猫一门心思扑在烤鱼上，压根没搭理雷惊风，然而它的主人还不死心，抱起它用力摇晃着：白糖，你要记住我是对你最好的人，即使我真的变回鱼了，你也不能吃我哦，记住了吗？

柳七看着一人一猫，天性使然又忍不住冷嘲热讽：你跟它说了也没用，如果你真变成鱼，它一定会吃掉你的。而且你也不会记得，毕竟你和鱼脑子都不太好嘛。

雷惊风放下白糖，气呼呼朝柳七吐吐舌头。接着又低下头把采来的橘子的皮和果汁一同抹在烤鱼上，橘子的清香瞬间飘散开来。

雷惊风挑了一尾烤得金黄酥脆滋滋冒油的小鱼递给柳七，眼巴巴等着评价。在天空与水光的映衬下，那双晶亮的眼睛泛着墨玉般的光泽，令柳七忍不住腹诽他只有看起来不像傻子。

午后日晒充足，气温上升，柳七热得连耳朵都开始发烫，拿着烤鱼的手一时不知该怎么动了。雷惊风笑嘻嘻摸着他被晒成粉红色的耳朵，真可爱。

柳七差点把鱼扔出去。

他慌张站起身，跳着退开好几步，眼看着雷惊风也站起来，依旧嘻嘻哈哈的，但离他越来越近。

别过来！柳七别过头，像拿兵器一般举着烤鱼挡在自己和雷惊风之间，动作要多别扭有多尴尬。

曦儿，你生气了？

柳七刚想说没有，雷惊风神不知鬼不觉已经飘到另一边，二人距离不足寸许。

雷惊风贴近柳七耳朵，轻声说：还是让我上辈子和下辈子当鱼吧，这辈子我不想忘了你。

他凝神盯着柳七，仿佛要仔仔细细将他记住。

柳七愤恨地咬了一大口烤鱼，带着橘子香甜的鲜美登时充满口腔——他从小长在渔村，却第一次吃到这样的烤鱼。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我家世代靠打渔为生，说不定我上辈子就是个渔夫，下辈子也还是，又说不定，你上辈子就是被我捞上岸，成了我的刀下鬼呢。

一边嚼着鱼肉，一边讽刺地歪嘴笑着，配上渔夫和鱼的假设，令柳七看起来像个喜怒无常的怪人。不过他自认为本就是个不近人情孤僻冷漠的怪人。

他希望雷惊风失望地转身走掉，或者骂他一顿，都好，那些才是他习惯的展开。

然而都不是。雷惊风甜甜地笑着，像一颗金灿灿的大橘子——不对，柳七晃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一点——雷惊风笑着贴上来，尝了一口他手里的烤鱼。

嗯，味道不错，加上橘子果然是正确的决定。

你！柳七满脸通红用烤鱼指着他，你自己没有吗？干嘛吃别人的！

你的比较好吃嘛。雷惊风舔舔嘴唇，似是在回味。

给你给你都给你，我不吃了！柳七又羞又恼，把烤鱼一股脑塞到雷惊风手里，掉头就走。

曦儿，你还没告诉我好不好吃嘛！

雷惊风用水做了一把剑。

握在手里时是剑的形状，但是配合剑法使将出来只能持续两招，到第三招就彻底散了。

他练了一下午，一捧捧水把衣服全弄湿了。

柳七内心惊诧于他领悟的速度，毕竟他自己是不敢用火做一把剑直接拿手里用的。

然而他面上依旧很冷淡，斜睨着天边橙红色的夕阳说了句，你自己想办法把衣服弄干。

还在尝试水之剑法的雷惊风闻言眼睛一转，轻灵一跃，跳到柳七面前：曦儿，你用火攻击我！快！我用水剑和你对打。

柳七冷笑，我偏不！

看招！

柳七呼呼两掌拍起河里的水，两波水柱接连向雷惊风袭来，宛若青龙出海，浩浩汤汤，呈连绵不绝之势。

雷惊风不停闪躲，留心观察柳七手上的动作，发现是天命使过的武当掌法一路，只不过柳七反其道行之，将圆柔化为刚猛，以使水柱来势凶猛。

明白了这层，雷惊风便不慌不忙，双手在身前画圈，把水柱化为一个个圆润透明的环形，再反向柳七攻去——他这样做，是要逼柳七措手不及时，开启身上的火力防卫反击。

柳七一哂，显然也看透了他的心思，干脆顺势用掌力把水环扩大，大到可以钻进一个人来，他就等着雷惊风突然钻进来，再用更多的水砸向他。

几回合后，雷惊风果然离柳七越来越近，未曾留意间他就钻过了水圈，跳到柳七面前。

他飞速把脸贴近柳七，像蝴蝶轻轻触碰花朵，带着雷惊风体温的温热嘴唇印在柳七冰凉的薄唇上，瞬息间，春花怒放，漫天飞雪；万千丛中，仿佛有四片樱粉花瓣穿越苍穹宇宙，相拥在一起，甜蜜，柔软，如梦似幻。陶醉中的雷惊风忍不住蹭了蹭……

雷惊风！

柳七涨红着脸用力推开雷惊风，气得背后都在冒烟。

再看雷惊风，跌坐在水里，全身都湿透了，咧着嘴，一脸得逞地傻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