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听见“铮”的一声异响,弹古琴的那名女子低低叫了一声,便向一边栽了下去。半仙手中的茶盏瞬间被按到了桌上,他直接站了起来,好像感受到了一种不一样的气氛,全身紧绷。
只见边上两位女子瞬间慌了神,动作凌乱,乐声戛然而止,台边的客人也都惊异地转头看向这边,一时阵阵骚动。
沉香楼的邱老板正好在二楼催着小二奉茶,见此情形,面上显出一瞬间的慌张,又立刻镇定了神色,赶紧差一个小伙计速速禀报官府,又命人守住了沉香楼的大门,不让一人出入。
安排完了,他转身对二楼雅座众人道:“各位客官,大家莫要惊慌,已经报了官府,待官老爷来了再做定夺!”
其他两位乐伶早已吓得花容失色,惊叫着躲到了大厅众人间。邱老板亲自去探了那采菲的呼吸,身形一时顿住,眼角红红,气愤与伤感皆挂在了脸上。
现场有胆大的几个——比如那位老神在在的仲半仙——一起走进瞧了瞧,看到那景象,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那采菲七窍流血、面目红呼呼一片糊了五官,侧趴在地上,右手臂的纱袖也浸了整整一片血红。但更令人讶异的是,女子的腹部鼓鼓囊囊,看着竟是个将将足月的产妇!
半仙的羽扇停在胸前,眉头紧皱,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白胡须。无人触碰,七窍流血而死……心里闪过了一个个可能的原因。
邱老板见大家惊惧,声音带了点安抚道:“各位客官麻烦等候片刻,本店头牌乐伶采菲出了事,若是与诸位无关稍后便可离开,我店免费赠与各位一例罗宋汤,以表歉意。”说罢,朝另一个店小二吩咐了几句。
汉河离官府不远,不出一盏茶的工夫,一脸凝重、脚步凛然的贺茗堂就带着一众衙役和仵作来到了沉香楼。跟半仙双目一对,各自移开。
贺大人无语万分,怎么这么快又见到这家伙了?今天是第几次来着?
半仙也很无奈,知府大人怎么跟牛皮糖似的一直出现在他边上,甩也甩不掉。但他没多想,这点古怪懊恼的情绪早就被一股生气愤懑给盖了过去。气什么?他才当了同知不到半个时辰,竟在他眼皮底下一尸两命。
“大人,死去的人为沉香楼乐伶采菲,十九岁,刚刚仵作验出死因乃是吸入了毒蕈粉,身上没有其他伤痕。另外,她已经怀了九个多月的身子。”不多一会,周容就语调沉稳地向贺茗堂汇报了情况。
贺茗堂一边听着,一边用余光淡淡地扫过众人。余人听闻皆是一惊,只有半仙神色不变。
“贺大人,这毒蕈粉是桐城当地的一种毒草淬炼制成的粉,毒发只要几弹指,中毒之人将五内俱烂、七窍流血而死,惨烈之至。不过,桐城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出现过毒蕈粉了,只是死者症状与书上所言完全一致,小的猜测如此。”仵作如是说。
贺茗堂还没说话,只听邱老板带着眼角隐隐的泪痕沉痛地开口:“贺大人,您一定要为小的店里最出名的乐伶报仇啊!小的这沉香阁一年有多少人是冲着这采菲的一手好古琴来哟——”
贺茗堂没理他,看向一边的仵作,问道,“这毒蕈粉有什么特点吗?”
仵作张了张嘴,有些慌乱,正欲承认自己并不了解,却听边上有一人开了口,嗓音又脆又哑,透着几分古怪。
“要将毒蕈草混上其他十二味干草药放在近乎密闭的瓦罐里头淬炼三天,火候时间恰到好处、极难提取,且不易保存,搁在空气里久了就会散开丧失功效,须以密闭容器保存。”半仙摇着羽扇,直挺挺地站着,完全没理会边上贺茗堂审视的目光。
突然,在场的一位男子突然插了话:“不会是那个杀产妇的陈老太婆又出现了吧!”
“陈嬷嬷?”贺茗堂眉头一皱,边上的衙役心领神会,赶紧上前耳语了几句。贺茗堂心下了然,想不到一个小小桐城,竟会有连环杀人案?李将军的夫人和一对双生子就是这么被老道士救下来的?震惊的同时还有几分好奇,偷偷看了半仙一眼,只见他还直勾勾地盯着女子尸体瞧。
“可是她不是已经被抓住了吗?”
“大人您有所不知,”邱老板接了话,“那老太婆不知为什么,被上一任知府给放出来了!好多人说瞧见过她出了官府,后来就不知道去哪里了,您说是不是又跑出来害人了?”
除了先前开口解释了毒蕈粉,半仙一直都安安静静地待在角落里,这会儿晃荡了几下袖子,脚步慢悠悠地走了出来,声音却是斩钉截铁:“不可能。”
“愿闻其详。”贺茗堂站在邱老板身前,抢在了他先头发话。
“那老婆子下手虽狠毒,却每每必伪装成意外,把她自己给摘出去,这回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用了毒蕈粉,可不是她的作风。”知府大人这么给他面子,半仙反倒是有些惊讶,当了同知大人还有这个好处么。
“这……现在这么多人,那老婆子又没在场,不就正好把她给摘出去了?再说,你又如何断定她被抓了一次心里头想法还是没有变?”邱老板从贺茗堂身后探出来,反驳出声。
“那邱老板倒是说说,陈嬷嬷怎么下手呢?从沉香楼门口把粉扔上来吗?外头这么多人,随便一问不就知道了。”半仙丝毫不恼怒,只是摇了摇扇子。
贺茗堂不置可否,叫了几个衙役过来交代了一下。心里倒是对那个陈嬷嬷的案子愈发好奇了。
“外面有没有人见过陈嬷嬷,有没有人往楼上撒粉,找几个边上铺子的伙计一问便知。”
现场的人都安静了,偶尔有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这时,一股浓郁的香味飘来,众人寻味而去,原来是两个小伙计端了刚刚炖好的罗宋汤上来。邱老板亲自为大家一一奉上了承诺作为赠品的安抚汤。
严尚之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朝贺茗堂点点头,暗暗竖起拇指夸赞。贺茗堂脑中在思索,直接将汤搁在了一边,可看到严尚之喝了一口这么激动,竟鬼使神差飘了眼神去看那老头。
宴会上吃那么饱,刚刚在雅座肯定也点了东西,现在还能喝下汤?贺茗堂对他上下扫视了两眼,长得干巴巴的,胃口倒是不小。
半仙斜眼轻轻扫了一眼面前的汤,短促的眼睫浸在白茫茫的升腾的热气了,隐了他的眼神。只作开心地端起来就送往嘴边,忽然面色一惊、双手一松拿汤碗“哐”的一声就碎在了地上。
众人目光皆随之而往。
贺茗堂看着那碗掉下来,瞬间出手拉着那老道士后退了一步,一地的汤水碎瓷片。半仙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惊讶地看向邱老板:“邱老板!这汤里有一只臭虫!”
此言一出,大家纷纷放下了手中的罗宋汤,皱了皱眉头,并无人去留意那地上的臭虫。贺茗堂在一边,深吸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邱老板连连道歉,唤人来收拾了碎片又撤了汤。
衙役已经回来,在贺茗堂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他咳了两声又把话题转回来,“下面没有人见过可疑之人。所以,现在基本确定不是陈嬷嬷干的了,诸位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众人怀揣着各自不同的心思,有害怕,有怀疑,也有漠不关心,却纷纷不敢出声。只有那邱老板一脸不满,毕竟死的是他沉香楼里的人,又是在店里出的事。
他又嚷嚷起来:“贺大人!这陈嬷嬷没机会下手,那就一定是当时在二楼这些人里!既然这毒粉要隔着空气装,那人身上必有容器!小的刚刚一直叫人守着这儿呢,人一个都没少,大人您就下令直接搜身吧!”
贺茗堂没答话,似在思索,片刻后点了点头,对众人道,“本官觉得邱老板主意不错,周容,每个人安排两位衙役带去边上隔间仔细搜身,每一寸都不要放过。”
一片哗然。
二楼雅座当时坐了人的一共七桌,分别是两名男子、两名男子、两名男子、三名男子、两名女子与一名男子、一男一女带着一个未到学龄的男孩儿、独占了一桌的仲半仙,还要算上刚刚吓得不轻的两位乐伶。
众人虽不愿被搜身,却也知这是个办法。为了自证清白,皆表现出配合之意,又或是虽有抗拒、但毫无慌张。惟有一名男子目光显出哀戚的神色,头略微往了垂了垂。
周容吩咐了衙役去附近请了几位老实妇人,领了那五名女子还有男孩儿去了东边小隔间,又让衙役两人一组各带一名男子去西边儿的小隔间。衙役应下。
到半仙的时候,那两位衙役动作有几分犹豫,到底是全桐城百姓敬重的老道士,有些不敢,便侧头去看贺茗堂。半仙心里有些紧张,手里的羽扇不动,有些戒备地放在身前,只是面上仍然是淡淡的。
贺茗堂心里竟有些隐隐的兴奋,只觉这老道士身上藏着些秘密,便不露声色地走过去道:“仲先生自然是清白的,但官府办事必须一视同仁,才能令百姓信服。仲先生一心除恶扬善,自然希望尽快找出凶手,搜一下身想必也不会介意,是吧仲先生?”
半仙淡定地摇了两下羽扇,脑海里却迅速地算计着如何应对。当着这么多人,他不好显出一分心虚来,只能等进去搜身了再想办法躲开,便强自镇定地笑了笑,点点头。
本来贺茗堂倒真没想怀疑小老头,可这小老头却心虚?心里暗暗觉得,有些秘密,似乎不能让手下人知道,也怕那精怪的老道士耍手段骗人,还是自己来对付他。
“仲先生本官亲自搜,你们去带下一个吧。”贺茗堂对着两位衙役说完,轻飘飘扫了仲半仙一眼,目光带着一丝大胆的挑衅,说完就自顾自往西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