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周容说同知大人没有来换新册子。
第三天,又来换册子了。
贺茗堂心头一松,还好还好,只是前日逛了一整天没有工夫看账册而已,不是生气。自己都说不清,哪里惹到那老道士了,明明把柄还在自己手里捏着呢,怎的突然就顾忌着他喜怒了。
贺茗堂俊眉轻蹙,有些心不在焉。
第四天的时候,无趣的日子稍稍被打破了。才刚刚辰时,就有一位小厮模样的清瘦男子来府衙报案,自称城北的邢老爷家的下人,被邢老爷的夫人差来报官府。
贺茗堂听过邢老爷,前几日研究桐城史册的时候看到过。
邢老爷年轻时候是个小官,才能、抱负俱是一般,直到几年前了,也还只是个稍微大一点的小官,在城西过去四十里外的乌山县当到了县令。
乌山县还是隶属于桐城官府管辖,但平日里一般的事务与案子都是当地县令拿主意。邢老爷官虽不大,但利用这小官身份倒是给自家开客栈、饭馆提供了不少方便,因而府中敛财颇丰。
三年前邢老爷染了一场病,上头就安排他回家休养,派了新的县令来,于是等病好了,邢老爷就专心在桐城经营铺子,生意倒是越来越红火。
正愁日子过得平淡无奇,想来这堂堂邢夫人报官一定是发生了大事,贺茗堂欣欣然带了两个手下去了一趟邢老爷宅邸。
宅子建在城北,整个儿的木质结构,古朴庄严,透出一股贵气。宅子占地不大,可门口的一对石狮子都快赶上门面大小了,与整个屋子的气质很不般配,严尚之在内心默默地数落着,跟着贺大人进了府。
贺茗堂心里却在想,从官府过来往北差不多行了三里路,这宅子离仲山半仙的茶馆似乎很近,可刚刚走过来怎么就没路过呢?一抬头,已经跨过了门槛,进到了宅子里。
邢夫人正在会客厅奉了茶等着呢,一见知府大人——还是一位风流倜傥的英俊小生——进来,眼睛一亮,欢喜得脸上都微微起了褶子,赶忙招呼下人引大人坐下、看茶。
邢夫人同邢老爷育有一子一女。长女邢蔓十七,尚未婚配,此时也在府中。儿子邢执十四,正在书院里头上学。
大周风气开放,男女之见也没那么多束缚的礼制规矩,更没有女子不得见外男的道理,年轻姑娘时常结了伴上街游玩。所以这会儿,邢蔓也没避讳,乖乖巧巧坐在了母亲边上。
邢夫人笑着牵过女儿的手,轻轻拍了拍,一边笑着转头看向贺茗堂,“贺大人,这是小女邢蔓,今年十七了。蔓蔓,还不快叫人。”
邢蔓薇薇低着头,脸颊红红的,轻轻抿了一下唇,将手从邢夫人手中抽出来,款款站起身。
身段还算窈窕,穿了一条青色长裙,外搭一件豆绿色的窄袖褙子,瘦瘦尖尖的脸蛋涂了粉,比脖子要白上几分。此刻略显局促,细长的眉眼,乌眸带怯,轻抿着嘴唇站在那儿,慢慢福了福身子。
“民女邢蔓见过知府大人。”
“不必多礼。”贺茗堂不知道邢夫人要报的案子是不是跟这姑娘有关,捧起茶盏呷了一口,眉心淡淡一蹙。
挺不错的龙井,怎的被泡成这个样子。家财万贯,也不用往一杯茶里搁这么多茶叶吧?轻轻撇了一眼边上那两人的茶盏,倒是正常多了。
一番寒暄过后,邢夫人慢慢转了话头。
邢老爷和邢夫人成亲快二十年了,这邢老爷还在乌山县当差的时候纳过两个小妾,一个染病去了,一个当初想谋害邢夫人好被扶正做妻,不幸败露、便投井自杀了。
此后邢老爷规规矩矩地也再没有纳妾,直到三年前不当县令回桐城来接手了邢家的饭馆和客栈生意,生意做得越来越红火。
白日邢老爷总是在饭馆子忙活,晚间又要去照看着客栈生意,有时直接在客栈歇息、有时回宅子里头歇息,不过就算回来也有些晚了。
邢夫人说道这里叹了口气,眼睛红红的,抬手顺了一下女儿柔柔的黑发,“我当时只道他生意忙碌,每月他都安安分分地铺子的账册和赚的银钱交给我过目和保管,他手上只留一点零花。”
邢蔓又靠近母亲坐了些,唤下人来添了茶。
邢夫人喝了一口茶,顿了一顿,又说下去。
约莫半年以前,自己的贴身丫鬟翠莲悄悄说,她去嘉和巷的裁缝铺置衣裳的时候已经有三回看见了邢老爷,从裁缝铺边上的小巷子走出来,去了斜对面的翠玉阁。
这下邢夫人便疑心了,老爷已经有半年多没有送过珍宝首饰,去翠玉阁买来的东西,自然是要送给女子。
邢夫人乔装打扮成了普通妇人,跟了邢老爷三天,终于没有被他甩丢,找到了邢老爷三天两头夜不归宿的去处——醉花阴。
妇人去醉花阴总之不合规矩也叫人疑心,邢夫人又细细打听了近一个月,才知道邢老板最近每次去醉花阴都找同一个叫做“霏霏”的女子。
“那天老爷一回府来,我便问他这事儿了,”邢夫人说到这里脸色有些阴冷,眼神似冰,“问那霏霏的事儿,正经着纳妾我也容他了,可邢家什么门第,哪有总去找青楼女子败坏家风的道理?才怨了他两句,老爷竟然要动手打我!”
邢蔓紧紧抓着邢夫人的手,按在膝盖上,柔声安抚着,眼睛也有些红。
贺茗堂三人越听越觉得奇怪,丈夫流连青楼女子,这……要报官府的案子呢?严尚之忍不住出声试探:“邢老爷还一直打你吗?这……官府也不好抓啊。”
邢夫人摇了摇头,“现在没有了,他满意了。”
邢老爷见夫人发现,索性也不瞒了,说想要替霏霏赎身!邢夫人是又急又气,绝食、上吊、割腕子,闹腾了整整一个月,一双子女也天天跟着劝,邢老爷总算消停了一阵子,没再去醉花阴、也没再提要替霏霏赎身的事。
“我以为他真的放下那狐狸精了,结果等我养好身子才不到两个月,老爷又偷摸着去了醉花阴!”邢夫人忿忿地揪了揪手中帕子,眼神欲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