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文化广场的转角停下。陆见深刚推开车门,就看见沈知遥站在梧桐树的阴影里。
她穿着简单的白色棉质衬衫,袖口随意挽到肘部,露出晒成小麦色的小臂。手里拎着两个素纸包,隐约透出烘焙品的轮廓。
"给你。"她递过其中一个纸包,
"我妈烤的可颂,还温着。"
陆见深接过,纸包传来恰到好处的暖意。他下意识的说了声回应,尽管他已经吃过早饭了
"谢谢。"他注意到她肩上挎着的帆布包,上面别着一枚小小的青铜书签,造型是片舒展的叶子。
"他们都到了?"他问,指了指广场另一头聚集的几个同学。
"刚到。"沈知遥转身与他并肩走着,步伐不疾不徐。
陆见深则默默啃着怀中的可颂,哪怕是有一些饱腹感,他也不愿伤了身旁人的美意。不远处传来几句抱怨,
"李航又忘带充电宝,王萌在吐槽他的行李箱。”
她的声音不温不火,这让陆见深忽然想起高中三年,每次小组作业,她总是那个默默完成最难部分的人;班级郊游时,她会记得带上创可贴和清凉油。不是刻意讨好,只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周全。
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在她肩头跳跃。她伸手将一缕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手腕上戴着一块皮质表带的旧手表。
"你的素描本带了吗?"她忽然问。
"带了。"陆见深碰了碰背包侧袋。
"嗯哼。"她没再说什么,但嘴角有个几不可见的弧度。
中巴车在晨雾中驶离城市,将高楼大厦的剪影远远抛在身后。陆见深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逐渐变得开阔的田野;稻田在晨光中泛着新绿,偶尔掠过几处白墙黑瓦的村落,像极了他素描本里那些随性的速写。
突然陆见深转过头对旁边的沈知遥眨了眨眼:
"你说,要是现在跳车逃跑,是不是就真的浪迹天涯了?"
沈知遥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玩笑逗得一愣,随即浅笑:"如果是了无牵挂的离开,那到也不错。"沈知遥的忽然认真的的回答让陆见深有些发呆。
“要不要听点音乐?”沈知遥从帆布包里取出耳机,打断了方才文邹邹的交流。
面前的人点点头,将头偏过去以表示同意,“别动”沈知遥拍了一下陆见深的手背,轻嗔道,紧接着将耳机塞入了前者的耳朵中,
耳机里传来时代流行的轻音乐,飘渺的节拍与窗外的景致奇妙地融合。
车厢里洋溢着年轻人的喧闹。李航正手舞足蹈地说着昨晚游戏的战绩,王萌和另一个女生在分享新发现的小众歌手。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令陆见深感到安心。他不必思考如何回应,只需偶尔微笑,就能融入这片轻松的氛围。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停在一个临水的古镇入口。青石板路还带着晨露的湿润,两旁的店铺刚刚开始卸下门板。陆见深深深吸了口气:
“这空气,比城里清新多了!”
他转身朝还在车上的沈知遥伸出手,“快下来,别摔着了。”
这个动作做得如此自然,仿佛他本就是这样一个热情外向的人。只是在指尖相触的瞬间,他隐约感到一丝异样——像是某个深埋的本能在提醒他,这不该是他的作风。但这感觉转瞬即逝,被迎面而来的微风带走了。
“终于到了。”
略微有些晕车的沈知遥轻声说,收起耳机。民宿是栋老房子改建的,天井里种着茂盛的紫藤。老板是个和蔼的中年人,正蹲在院子里喂猫,见他们来了,只是笑着指了指二楼:
“房间在楼上,钥匙在门上。”
陆见深的房间朝东,推开木窗就能看见蜿蜒的河道。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有水汽的味道,混着远处传来的摇橹声。
他注意到窗台上放着一盆茉莉,洁白的花朵在绿叶间格外醒目。不知为何,这个画面让他心头一动,但当他仔细回想,却又什么都抓不住。
在楼下传来李航招呼大家出去逛逛的声音后。陆见深三步并作两步地下楼,在楼梯拐角处差点撞上沈知遥。
“小心点。”她扶住他,眼里带着些许诧异。
“抱歉抱歉,”他咧嘴一笑,
“太兴奋了。”这种毫不设防的笑容,在他过去的记忆里似乎很少出现。
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两旁是各式各样的小店。他们漫无目的地走着,偶尔停下来看看手工艺品,或者闻闻刚出炉的点心的香气。
在一家旧书店门口,陆见深驻足良久。书店很小,里面堆满了泛黄的书籍,空气中弥漫着纸墨特有的味道。
“进去看看吗?”沈知遥不知何时站在他身边。
书店老板是个戴老花镜的老人,正就着窗外的光线修补一本旧书。见到客人,他只是抬头笑了笑,又继续手中的活计。
陆见深在书架间慢慢走着,手指轻轻划过书脊。这些书大多是他从未见过的版本,有些甚至还是竖排繁体。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他发现了一本旧版的《园冶》。书皮已经磨损,但里面的插图依然清晰。他翻开一页,正好是关于水景的论述。
“你喜欢这个?”沈知遥凑过来看。
“嗯。”他轻声应道,却没有解释为什么。
这种对园林、对建筑的亲切感,像是与生俱来,又像是隔世重逢。
直到夕阳西下,感受到隐约的饥饿时他们找到一家临河的小餐馆吃饭,木结构的房子伸向水面,坐在窗边就能看到往来的乌篷船。
“这里连风都是软的啊。”王萌感叹道,几人正围坐在桌旁,一边吃着刚出锅的桂花糕。
陆见深没有说话。他看着窗外,暮色中的河道像一幅淡彩的水墨画。妇人蹲在石阶上洗衣,捶打声规律地回荡着;孩童在巷弄里追逐嬉戏,笑声清脆悦耳。这些平凡的景象,不知为何让他感到一种久违的宁静。
当月亮在水面上冒了尖儿,灯笼一盏盏亮起,在水面上投下摇曳的倒影。沈知遥走在陆见深身边,两人的影子时而分开,时而交叠。
“你看。”她忽然指向河面。一艘乌篷船正缓缓驶过,船头堆满了刚采摘的荷花。撑船的是个老伯,嘴里哼着听不懂的小调。船桨划破水面,漾开一圈圈涟漪,将灯笼的倒影揉碎又重组。
陆见深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他感到内心某个紧绷的部分正在慢慢松弛,像是一颗投入水中的石子,终于沉到了底。
靠在竹椅上,陆见深望着天井上方的一方夜空。星星不多,但格外明亮;白天的种种画面在脑海中一一浮现,带着水乡特有的温润质感。
“累了?”沈知遥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递给他一杯茶。
“没有。”他接过茶杯,温度正好,
“只是在想,这里的一切都很……妥帖。” 这个词脱口而出,连他自己都有些意外。但确实,这个古镇,这个夜晚,还有身边这些同伴,都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妥帖”——仿佛一切本该如此。
茶是茉莉,香气清冽。他小口啜饮着,听着同伴们低声交谈。
直到第一声犬吠从巷弄深处传来,众人才意识到夜已深了。互道晚安后,陆见深回到二楼的房间。他没有开灯,径直走到窗前。夜色中的河道静默流淌,月光在水面上铺成一条碎银的路。对岸还有几盏未熄的灯火,在夜色中温暖地亮着。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依然飘着那若有若无的茉莉香。这个夜晚,这个陌生的古镇……陆见深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着,如果可以在此开始一段全新的生活,到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