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渐紧,杭州的桂花落了一地,香气却似掺了尘埃。
方自在与林语嫣离开杭州,往东行数十里,抵达一处名为“东溪”的书香小镇。此地文风鼎盛,学子遍街,茶馆里无不谈诗论文,颇有几分书卷气。
那日午后,二人行至镇口,忽见官兵在张榜。榜上写着:
奉旨缉拿:书生柳子真,妄议朝政,造妖言惑众,罪大恶极,格杀勿论。
方自在看了一眼,忍不住笑出声:“妖言惑众?书生说几句诗也能妖?”
一旁卖茶的老叟悄声道:“小声些!此事可不轻。那柳子真是东溪书院的学士,才高八斗,却写了几句讥讽朝政的诗,被人告发。如今书院关门,他一家老小都被抓去问话。”
“写诗也要杀?”方自在皱眉。
“现在的世道,你说真话比杀人还重。”老叟叹息。
林语嫣低声问:“可知他被关何处?”
“镇南衙门。”
方自在转头对林语嫣一笑:“又该咱们出手了。”
林语嫣看着他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叹道:“你这人走到哪都惹祸。”
“我若不惹祸,天下何来清风?”
夜,月光如洗。
镇南衙门外,四面皆是巡逻的官兵。方自在换上一身捕快旧衣,腰挎刀,混入巡夜队伍中。林语嫣则藏身屋脊。
方自在跟着队伍进入后院,借着灯影瞥见牢房——十几名囚徒蜷缩其中,唯有一人仍挺直腰背,衣衫虽破,眼神却明亮,正对着月光默念诗句。
“若问世间谁作主?只见苍生受苦多。”
方自在心头一震,这正是榜上书生柳子真。
巡夜官喝道:“住口!你这妖人还敢吟诗!”
柳子真淡淡笑:“诗出于心,心若被禁,人也不配为人。”
那官怒骂,举鞭欲打,方自在赶紧上前作势劝阻:“大人息怒,审问之前打坏了人,问谁去?”
那官冷哼一声,放下鞭子。
方自在趁机靠近牢栏,低声道:“柳兄,可认得钱堂主?”
柳子真眼神微闪,轻声答:“钱堂主?那是旧友,他早死了。”
“可他生前托我一句话,要我救‘敢写真话的人’。”
柳子真一愣,似有所悟。
方自在压低声音:“今夜三更,西角墙下,有人等你。”
说罢转身离开。
三更时分。
镇南衙门后墙下,一道黑影迅速闪过,铁锁轻响。
“方自在?”
“柳兄,走。”
两人跃出墙外,正奔向巷口,忽有火光一亮——几十名兵卒早已埋伏。
“贼人私劫囚犯!拿下!”
方自在心中暗骂中计。刀光乱闪,他挥刀抵挡,却渐感力不从心。
“走!”他喝一声,将柳子真推出巷外。
自己却被刀柄击中后背,跌入泥中。
林语嫣从屋顶掠下,袖中银光飞舞,数人应声倒地。她冲上去扶他:“方自在!”
方自在吐出一口血,笑道:“这世道果真不让人说实话。”
林语嫣扶着他疾行,终在一处破庙中停下。柳子真已先一步藏在庙内,正抄写什么。
“柳兄,你不逃?”方自在问。
柳子真摇头:“我逃得了身,逃不了笔。”
“此言何意?”
柳子真将手中纸递给他——上面是一首新诗:
言可封兮心难禁,
墨可毁兮血难沉。
千夫指处无归路,
唯有真名在人心。
方自在怔住。
林语嫣轻声道:“柳公子,若你此刻再被抓,便是真死。”
柳子真微笑:“死又何惧?若我不死,这诗也活不成。”
说完,他取出一根竹简,装入纸卷,交给方自在:“倘若我死,劳烦你将此诗传出江湖,让天下人知,还有人敢写。”
方自在接过,郑重点头。
天未亮,衙兵再度搜山。柳子真独自一人走出庙门,双手负后,昂首而行。
方自在与林语嫣远远望着,只见他被捕,押上街头。
午后,东溪镇口竖起木台。官差宣读罪状:“柳子真妖言惑众,亵渎圣上,斩立决!”
刀光落下。人群一片寂静。
忽有一阵风起,空中飘下数十张纸——全是同一首诗:
言可封兮心难禁,
墨可毁兮血难沉。
千夫指处无归路,
唯有真名在人心。
纸张从天而降,落在百姓脚边。
一名老者拾起,低声念出诗句。接着一人、两人、三人……全场低声诵读,汇成低沉的涛声。
“妖言”在风中传遍。
衙役吓得四顾,却不敢再喊。
夜,东溪书院废墟。
方自在将竹简埋于书院石碑下,叹道:“他虽死,诗还活。”
林语嫣轻声道:“天下总有人要去说那句真话。”
方自在苦笑:“只是说话的代价太高。”
林语嫣抬眼望他,轻声问:“若有一日,说真话要你命,你还说吗?”
方自在看着她,眼神温柔又坚定:“我不光说,还要唱。”
她微微一怔。
方自在忽然吟道:
纸短情长言不尽,
江湖有梦不须真。
一笑人间皆可解,
何妨妖语唤天心。
林语嫣看着他,忽然笑了:“你呀,果然疯得可爱。”
风起,桂花再落。月光洒在两人身上,仿佛替那无声的书生照亮一缕不灭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