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了?”柳鸣鸾疑惑的问。
对呀,他们府上还定期采买药材呢,定不是已经去世的。
“是得了什么重病吗?”柳鸣鸾见陈大小姐没有回答她,便自言自语的站起身来想要靠近床铺那边看一下,虽然黑灯瞎火的也看不清楚什么。
“不,不能去。”陈宝贞立刻断然阻止,然后又期期艾艾地说:“别,别去……”
柳鸣鸾是爽快人,最不喜这样来来回回遮遮掩掩断断续续的说不清楚话,但还是按捺住脾气小声的揶揄道:“反正现在外面也没人了,不若大小姐掌个灯,在下也能陪你慢慢聊。”
陈宝贞不接话。
一片沉默。
柳鸣鸾尴尬的不行,不知道是要直接走人,还是自己点灯看个清楚,抑或再耐心等陈大小姐开口。
就在柳鸣鸾走到桌边,手快要碰到油灯灯台时,陈宝贞开口了:“你确定要看吗?我二哥得的可是花柳。”
柳鸣鸾感觉自己脑子像是被战鼓的鼓槌擂了一下,差点站不稳,回过神的瞬间只觉此刻待在这房间里连呼吸都是脏的,自己浑身的衣服毛发怕是落了的灰尘也是脏的。
“他……他……他……”柳鸣鸾想问,这个陈仲方这半天一动不动是不是其实已经死了,买的药其实是用来防腐的?柳鸣鸾还想问,不论这个陈仲方是死是活,都这样的人了怎么能去议亲呢?柳鸣鸾更想问,你们陈家人的心是黑的吗?七品武官家的女儿就不是女儿了吗?在你们眼里就不是人了吗?容你们这么祸害!
“他活着呢。”陈宝贞见柳鸣鸾说话都结巴了,凄笑一下,轻声说:“他活着呢,得了这个脏病,爹怕他出去乱跑,就让府医每日给他吃些让他昏睡的药。你没闻到这个房间的奇怪味道吗?这病,呵呵,治不好的,每日只有签了死契的丫鬟和家仆定时进来给他喂药和擦洗。每次我回娘家来,都要来看看我这个好二哥呢。”
“好哥哥?”柳鸣鸾都要恶心地要吐了,幸亏房间里没点灯,不然陈宝贞此刻能看到柳鸣鸾眼里的愤怒简直要把她刺穿。
陈宝贞还是那种凄弱温柔的语调:“怎么不是好二哥呢?我二哥得了这个病,即使我爹我娘极力隐瞒,他李子平还是知晓了,他怎么能不知道呢,他和我二哥是相交多年的好友呀。他以这个为要求,让我爹辅佐他,助他成为了平远县的县尉。”
说到这里,陈宝贞轻轻地“呵呵”笑一下,好似是温柔的笑声,却让柳鸣鸾觉得瘆得慌。
“李子平是谁?你不知道吧,忘了给你介绍一下,他是我的……夫婿。”说完这句话,陈宝贞温柔带笑的语调瞬间变得充满恨意:“我的夫婿。我爹怕李子平说出我二哥的脏事,就让我嫁给李子平。是的,我嫁给了李子平,明面上是两家联姻了,实际上,我嫁给李子平三年了,他一个手指都没碰过我一下,他嫌我脏,夏日酷暑的时候让我穿貂穿袄站在烈日下暴晒,说流汗能让我把体内的脏毒排掉,寒冬腊月,让我赤身**站在雪地里,说是洁白的雪能净化我的全身。他嫌我脏,他让我住在李府上最偏最差的小屋,是,他从没亲手打过我,他觉得这就已经是对我足够好了。三年了,他娶了三个妾室,每娶一个妾室,我就是这个妾室的下人,伺候他们吃伺候他们穿,甚至伺候他们用水。我甚至都不能反抗,我不怕挨打不怕挨骂,但是只要我不从,他就拿二哥的脏病来威胁我,拿我大哥、我娘、我祖母来威胁我。”
“……你,你应该告诉你爹,让他……”
“你以为我爹不知道吗?我每次回府,穿的都是旧衣,他看不到吗?我身上的伤,他看不到吗?他看到,但是他眼里看的更多的是同知府的面子,同知府的声誉,同知府和我大哥的前途。我是什么?我是可以随时牺牲掉的那个……人。”
“这样的二哥,何必救治?”
“我二哥这样年轻,若突然去世,世人必然知道是暴病而亡,那可是要报官让仵作验尸、经官府立案的,这如何瞒得住?若隐瞒不报必将受刑罚。”
柳鸣鸾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刚才的一腔愤怒都转化为对陈宝贞的同情,但是不论多同情,关键问题还是要问。
“可是,我听说,你……二哥……好像在议亲呢。”
“是的。”陈宝贞激动的情绪稍稍缓和了一点,语气中的恨意也淡了:“女方是达尔军营中的一个女兵。”
“你二哥都这样了,为什么还要去议亲?这不是,耽误了人家女子吗?”
“我是我爹的亲生女儿都能拿来做人情,别人家的女子,需要我爹来考虑吗?”
“那,为什么偏偏要找军营里的?”
“因为,整个西北戍边军营里只有她一个女兵。”
“什么意思?”
“只有她一个女兵可被选,据说是身姿高挑,身手了得,这样的条件,有几个普通人家的女子能比得上?娶她进门之后,对外就说她是内宅妇,不能见外男,之后别人见不到她也就不会好奇打听了。我爹再给我二哥在西南边境军中挂个军籍,让这个未来二嫂充当我二哥去从军,得到的声名就都是同知府的,得到的军功也都是陈府的。”
“笑话,人家女子又不傻,能乖乖听话?”柳鸣鸾万万没想到,自己引以为傲的优点,也能成为别人猎取你的弱点。
“只要娶进门,总会有办法让她听话的,人都有软肋,抓住软肋好好用就行了。”
柳鸣鸾此刻心中就想说一句话:这是什么样的人家?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此地不能多待了,柳鸣鸾心里的火都要从喉咙里冲出来,只怕多待一刻,柳鸣鸾就会顾不得躺在床铺上的那个人是不是有什么花柳都要把他拖起来鞭尸。
“你们真是,好算计!”
说完这句话,柳鸣鸾直接走向门口,拉开门抬腿就要离开,陈宝贞却从背后一把抱住了柳鸣鸾。
“我知道,你是骗我的。我知道,这世上不会有人真心待我的。就算是骗我,我也感激你,因为不会再有人这样为了见我而舍身冒险。”
她这话,让柳鸣鸾心里也一酸。
“此生能抱这一下已足矣。”说完这句话,陈宝贞松开手,好似哭了:“公子速速离去吧,别忘了从东边走。”
柳鸣鸾自诩是像铁打的汉子一样的女子,现在也有点想哭,虽然为被这样的人家算计而愤怒,但也被陈大小姐这凄苦的生活和悲惨的未来而心酸,本想离开前留一句鼓励的话给陈宝贞,但是心头一阵酸楚,一直堵到喉咙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离开同知府,柳鸣鸾用轻功飞回客栈,一路上大口大口的喘气,想把堵在胸口的一团气吐出去,但是直到回到客栈后面的马车上,柳鸣鸾仍没觉得心头气顺。
“这户人家,真是,卑鄙!无耻!恶心!还同知府呢!人渣!”
回达尔的路程走了一半了,柳鸣鸾才理顺气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讲给问雁听,问雁听了之后也气得不行,气得浑身发抖,气得找不到更粗鄙的话来骂人。
柳鸣鸾拍拍问雁:“别气了,先看看沿路有没有什么小河湖水,趁着现在天还没亮,让我洗个澡,换掉身上这身衣服。”这身衣服可是在花柳病人的房间待了好一会儿呢。
“小姐,这才三月天,下河洗澡怕是会感染风寒的。”
“感染风寒我也要赶紧洗个澡,我,柳鸣鸾,军营里啥苦没吃过?还怕这三月天的河水?寒冬腊月下河都不带怕的。”
“好吧,小姐。”
沉默了一阵,柳鸣鸾突然自顾自地说:“这个陈家大小姐,其实,挺可怜的,虽然我很生气他们家在议亲这件事上欺骗了我,但我,还挺同情她的。”
“哎,现在我都不想议亲了,这都什么男人了?”
“幸亏我是个女子,我若真是个男子还是个登徒浪子,只怕就会趁人之危的轻薄了陈大小姐。”
问雁说:“如果大小姐在这种情况下被你轻薄了,只怕也不会对你心生怨恨,总比天天对着一个自私自利要挟自己折磨自己,却让自己独守空房的男人强。”
“这,陈大小姐多大年岁了?”
“不说是成婚三年吗?就算十六七成婚,如今也不过年方二十。”
“哎,青春年华,就这样在煎熬中虚度了。”
正说着,问雁看到路边有月光照在河水的反光,赶紧驱车到河边停下,下车前后左右看看没有一个人影,然后上车拉上车帘对柳鸣鸾说:
“小姐,这儿有小河,你先下去洗澡,我把马车停这儿给你挡挡。我去周围找点树枝木棍,有茅草最好了,给你生点火,你一洗完上岸就赶紧到车棚里穿穿好衣服,然后再下车烤火暖和暖和。”
“行。”
三月的边疆下半夜还是挺寒冷的,问雁伺候柳鸣鸾脱了衣裳,然后下马车就着月光一路小跑开去找茅草了,这天气,枯树枝不难找,但是光有树枝没有茅草,火也难烧起来。
柳鸣鸾在车里放下束发,拉开车帘,一探出身,寒意比车厢内陡增。
水是真冷啊,柳鸣鸾下水之后,冷得忍不住发出嘶嘶地吸气声,即使是这样,头发也还是要洗洗,也沾了那个房间的气息。
一个猛子扎下去,让头发都浸入到水里,再浮出水面用力把头发都甩到身后,刺骨的寒冷让柳鸣鸾觉得脑门都被冻透了,手抹去脸上的河水都感觉是用冰块在擦脸。
“竟然真是个女人。”一个男声从不远处传来。
“谁?”柳鸣鸾循声望去,河边不远处一颗光溜溜没有树叶的大树树桠上,慢慢分支出来一个人影。
“登徒浪子!”柳鸣鸾此时又惊又羞又怒又冷,但对方明显是个男子,所以柳鸣鸾只能置身寒冷的河水中不敢多动。
“这位姑娘,我要是登徒浪子,就干脆等你洗完上岸把你看个光,何必开口说话让你知晓我的存在?”对方倒是慢悠悠的。
“既然知道我是女子,为何不躲开?非礼勿视不知道吗?”
“这位姑娘,我在这树上好好休息没打扰任何人。倒是你,从车里出来就直接是光着身子的,这月光也不亮,我不多瞅两眼怎么知道你是个女子?你要是在河边宽衣解带,倒还能留时间给我提醒你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