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野裹着件黑色真丝衬衫,蹲在陆记烧烤店的后门台阶上,看母亲陆明玉往炭炉里添果木炭。
“你爸今早又打电话了。”陆明玉用铁钎子捅了捅炭火,火星子溅起,映亮她鬓角的碎发,“说沪城总部新接了个民俗文旅项目,想让你回去当项目总监,还说给你买了套江景房。”
江野把刚抽完的烟蒂按在脚下的烟灰缸里,嗤笑一声,晃了晃手里的手机:“刚跟他吵完,说我在奉天当神棍比当总监有前途,他差点气晕过去。”
陆明玉停下手里的活,回头瞪她一眼:“你姥姥当年就说你是野仙托生的,管不住。不过你爸也是可怜,偌大个公司,就盼着你回去撑场面。”
她擦了擦手,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个牛皮信封:“今早福顺布庄的老掌柜亲自送来的,说他家出事。”
江野接过信封,指尖一捏就知道里面是厚实的现金。
福顺布庄是奉天百年老字号,专做定制绸缎,老掌柜周世昌是姥姥陆春梅的旧识,当年自家老妈开烧烤店,还是周世昌帮忙办的执照。
她拆开信封,里面除了现金,还有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面雕着杏花的古镜,镜面蒙着层灰,却隐约能看出反光里的诡异黑影。
“老掌柜说,布庄最近总出事。”陆明玉往炭炉里丢了块橘子皮,香气瞬间散开,“先是三个裁缝相继晕倒,送医院查不出毛病;昨天裤管对着这面镜子梳头,突然就疯了,嘴里喊着镜子里有人抓她。”
江野刚要说话,手机突然响了,来电显示是沈清河。
她挑眉接起,那边传来沈清河清冷的声音:“江野,你是不是要去福顺布庄?我现在在布庄门口,周掌柜说你会来。”
半小时后,江野的迈巴赫停在福顺布庄门口。
百年老店的朱漆大门虚掩着,门口挂着今日盘点的木牌,沈清河站在门旁的石狮子边,穿着米白衬衫和卡其色西装裤。
“我导师跟周掌柜是朋友,听说布庄闹东西,让我来做学术记录。”沈清河推了推眼镜。
江野拎着她的包,斜睨她一眼:“哟,这不我发小吗。”
她推开大门,一股混杂着霉味和木头的香气扑面而来,布庄里光线昏暗,所有窗户都拉着厚重的绒布窗帘。
周世昌坐在八仙桌旁,头发花白,背脊却挺得笔直,见到江野,连忙起身:“小江老板,你可来了!昨晚又出事了,我那小孙子在布庄后院玩,对着镜子笑了笑,今天就高烧不退,嘴里胡话连篇!”
他指着八仙桌后的博古架,“就是那面镜子,是我太爷爷那辈传下来的,当年还是宫里的贡品。”
江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博古架最上层摆着面半人高的铜镜,镜框是黄铜鎏金的杏花纹,镜面打磨得光亮如新,却看不到任何人的倒影,反而映着一片灰蒙蒙的雾气。
她从包里掏出黄铜寻阴盘,指针瞬间疯狂旋转,边缘泛着刺眼的青黑色光晕,这是她接手过的委托里,阴气最重的一次。
江野走到博古架前,指尖刚要碰到镜框,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手腕发麻。
她耳边传来黄仙儿嘀嘀咕咕的声音:“堂主,镜里困着个百年厉鬼,是当年守镜的宫女,怨气太重,借镜吸魂修炼,镜子已经吸了三个人的生魂了!”
沈清河凑过来:“若枉死则怨气凝结,附于宝物之上,称为宝煞。”她抬头看向江野。
“嗯。”江野从包里掏出三炷老山檀香。
她点燃香,插在博古架前的香炉里,烟柱瞬间变得笔直,穿透镜面的雾气,在镜中形成一道光柱。
“胡黄常蟒,四路兵马听令,黄家报马查厉鬼渊源,常蟒仙布困魂阵,碑王带猖兵守门户,胡仙随我问话!”
话音刚落,布庄的门突然“砰”地一声关上,窗帘被无形的力量扯得猎猎作响,镜中的雾气翻涌,渐渐凝聚成个穿着旗装的女子身影,面色惨白,双眼流血,指甲乌黑尖利,正是胡家掌堂教主所说的宫女厉鬼。
她张开嘴,发出刺耳的尖啸,八仙桌上的香突然折断,烟柱四散。
“放肆!”江野举起桃木令牌,令牌发出刺眼的白光,逼退厉鬼几分。
她盯着镜中厉鬼:“你且说来,为何在此作恶,害人性命!”
厉鬼的尖啸声戛然而止,盯着江野脖子上的桃木令牌,眼中闪过一丝恐惧,随即又被怨气取代:“陆春梅……当年就是她把我封在镜里!我本是光绪年间的宫女,被诬陷偷了御镜,活活打死在镜前,这镜是我的棺材,这些人是我的陪葬!”
她猛地扑向博古架前的周世昌,“周家人当年帮着内务府诬陷我,我要他们全陪葬!”
周世昌吓得瘫坐在地上,指着厉鬼尖叫:“不是我爷爷干的!是当年的内务府总管逼他做的伪证!”
江野见状,立刻抛出桃木令牌,令牌在空中旋转,划出一道白光,挡住厉鬼的攻击。
她从包里掏出黄纸和狼毫笔,蘸着包底的朱砂,飞快地画了道困煞符,喝一声“定!”,符纸贴在镜面上,厉鬼的身影被定在镜中,疯狂挣扎。
“黄家报马,查到了吗?”江野对着空气喝问。
窗外传来一声灰喜鹊的叫声,嘀嘀咕咕的汇报声在耳边响起:“堂主,厉鬼名叫翠儿,光绪二十三年被诬陷偷了御赐的海晏河清镜,打死在养心殿偏殿,周世昌的太爷爷是当时的布庄掌柜,被内务府总管逼着做了伪证,说翠儿曾在他店里买过装镜子的锦盒!”
江野点点头,对镜中厉鬼说:“你的冤屈我已知晓,周家人当年确实有错,但罪不至死,如今周掌柜愿意为你翻案,找到内务府总管的后人赔罪,你放了他的孙子,我送你入轮回,如何?”
“翻案?”厉鬼冷笑一声,声音凄厉,“我死了一百多年,骨头都烂了,翻案有什么用?我要他们血债血偿!”
她猛地爆发,周身的怨气化作黑色的雾气,冲破了困煞符的束缚,镜面剧烈震动,博古架上的瓷器纷纷摔碎,碎片溅起,划伤了周世昌的胳膊。
“不好!她要吞了镜中三个人的生魂,修成镜煞!”江野脸色一变,刚要召回桃木令牌,就见厉鬼的手从镜中伸了出来,抓住周世昌的胳膊,往镜里拖去。周世昌的身体一半已经进入镜面,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嘴里喊着“救我!”
江野又拿出一面小镜子照向厉鬼的手腕,“噗”的一声轻响,淡金色光晕扩散开来,厉鬼的手被烫得冒烟,惨叫一声,松开了周世昌。
周世昌跌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胳膊上留下一圈乌黑的手印,已经开始发黑肿胀。
江野见状,立刻召回桃木令牌,握在手中,同时从包里掏出个一面小鼓,一串铃铛戴在手上。
她摇着铜铃敲响小鼓,声音急促,对着镜中厉鬼大喝:“天地灵灵,紫气扬扬,遍召十方,鼓铃开道!速降速降!”
话音刚落,江野的眼神突然变了,原本张扬的眉眼变得妩媚,整个人都好像变漂亮了,胡仙借她的身体显形了。
她举起桃木令牌,对着镜面重重一拍,“砰”的一声巨响,镜面裂开一道缝隙,厉鬼的身影在镜中扭曲变形,发出痛苦的尖叫。
“冤有头债有主,若再执迷不悟,吾亲自动手,打散你的魂魄!”
厉鬼的怨气渐渐弱了下去,身影变得透明,看着江野,眼中闪过一丝哀求:“我只想沉冤得雪,不想魂飞魄散……”
被上身的江野点点头,声音缓和了些:“我答应你,三天之内,让周家人找到内务府总管的后人,当着你的面赔罪,再将你的冤情写进族谱,世代供奉,如何?”
厉鬼犹豫了一下,看向地上的周世昌。
周世昌连忙磕头:“我答应!我现在就派人去查内务府总管的后人,一定让你沉冤得雪!”
得到承诺,厉鬼的身影彻底平静下来,化作一缕青烟,钻进镜面的缝隙里。
江野的身体晃了晃,眼神恢复了原本的张扬,踉跄了一下,被沈清河扶住。
“没事吧?”沈清河的声音带着一丝担忧,指尖触到江野的手腕,发现她的脉搏跳得极快。
“没事,上身而已。”江野推开她的手,走到镜面旁,看着裂开的缝隙,“这镜子暂时不能碰,等赔罪结束,我再过来收了里面的怨气。”她从包里掏出张黄纸符,贴在镜面上,“这符能暂时压制里面的怨气,别让任何人靠近。”
周世昌连忙道谢,从里屋拿出个红木盒子,递给江野:“小江老板,这是我太爷爷当年留下的,说是陆春梅女士当年帮他化解过一次邪祟,留下的信物,让我们周家世代保管,现在还给你。”
江野打开盒子,里面是块巴掌大的玉佩,刻着胡家仙纹,与她脖子上的桃木令牌纹路一样。
玉佩背面刻着两个小字:“春莲”,是姥姥陆春梅和沈清河母亲苏婉的名字。她抬头看向沈清河,发现沈清河也正盯着玉佩,眼中满是惊讶。
“这玉佩……”沈清河的声音有些颤抖,从帆布包里掏出个旧钱包,打开,里面夹着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上,年轻的陆春梅和苏婉并肩站着,手里各拿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笑容灿烂。
“我妈妈说,这是她和你姥姥当年拜把子时交换的信物,叫姐妹佩。”
江野愣住了,看着照片上的姥姥,又看了看手里的玉佩,她把玉佩递给沈清河:“这玉佩应该是一对。”
沈清河接过玉佩,与自己钱包里的照片对比,眼眶有些发红。
就在这时,布庄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气场强大,正是江野的父亲江临风。
他身后跟着两个助理,手里拿着公文包,显然是刚下飞机。“江野,跟我回沪城!”
江临风看到江野手里的玉佩,眉头皱了起来,“你又在搞这些封建迷信的东西!”
“我搞什么跟你没关系!你怎么来人家店里了?”江野的火气瞬间上来了,“你在沪城当你的大老板,我在奉天当我的神棍,互不相干!”
“互不相干?”江临风轻叹一声,走到江野面前,“我是你父亲,我这次来也是和周掌柜敲定成衣合同的。”
他转头看向周世昌,脸上露出歉意的笑容,“周掌柜,实在抱歉,小女不懂事,给你添麻烦了,我会让她跟你道歉。”
“江总,您误会了。”周世昌连忙起身,“小江老板是在帮我解决问题,要是没有她,我孙子和我都有危险。”
他指着镜面上的符纸,“这面古镜闹邪祟,是小江老板和这位沈小姐一起化解的。”
江临风显然不相信,刚要说话,就见沈清河走上前,递上自己的名片:“江总您好,我是东北大学国学研究院的沈清河,专攻道教典籍与民间信仰研究。
刚才的情况并非封建迷信,而是古镜长期吸收阴气形成的宝煞,在《道藏》中有明确记载,江野小姐使用的出马仙技法,也属于民间信仰的范畴,有其独特的文化价值和实践效果。”
江临风接过名片,看了眼沈清河,又看了看江野,脸色缓和了些。
他知道沈清河的名字,沈清河的导师是国内著名的国学大师,与他有过合作。
“沈小姐是孙教授的学生?”得到沈清河的肯定答复后。
江临风的语气软了下来:“江野,我不是反对你做这些,只是希望你能有个正经的事业。”
“我的事业就是这个。”江野走到江临风面前,“这是我姥姥留下的,是她的事业,也是我的事业。
你在沪城追求你的商业帝国,我在奉天守护我的人间烟火,我们都在做自己认为对的事,为什么非要我跟你走?”
江临风看着女儿眼中的坚定,沉默了。
他想起当年与陆明玉离婚的原因,就是因为他反对陆春梅教江野出马仙的本事,认为那是旁门左道,而陆明玉坚持要让江野继承姥姥的衣钵。
这么多年过去,女儿终究还是走上了那条他不认可的路。
“在选选呢?”江临风又叹了口气,江临风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有些生疏:“我和你妈……当年的事,是我太固执了。等这个项目结束,我跟你妈好好谈谈。”
布庄里的气氛渐渐缓和下来,周世昌笑着打圆场:“江总,小江老板,沈小姐,不如我做东,尝尝奉天的特色菜。”
江临风点头,客随主便。
一行人刚要离开,江野突然想起什么,走到镜面旁,仔细看了看裂开的缝隙,眉头皱了起来。
她掏出寻阴盘,指针又开始旋转,虽然幅度不大,却指向镜面的方向。“不对劲,里面还有别的东西。”
沈清河也凑过来,仔细观察镜面:“宝煞若长期附于古镜,会在镜中形成镜像世界,里面可能藏着厉鬼生前的执念之物。”她指着镜面缝隙里的一点红光,
“那是什么?”
沈清河刚要伸手去碰,就被江野拉住:“危险!”话音未落,镜面突然剧烈震动,裂开的缝隙里伸出无数只乌黑的手,抓向离镜面最近的沈清河。
沈清河猝不及防,被一只手抓住了手腕,往镜里拖去。
“沈砚!”江野大喊一声,立刻举起桃木令牌,对着镜面掷去。
令牌穿过那些乌黑的手,击中缝隙里的红光,发出“滋啦”的声响。
江野背后的碑王睁开了眼,布庄的角落里突然刮起一阵阴风,一群青面獠牙的猖兵,冲向镜面里的黑手。
江野上前,拉住沈清河的手,把她拽到身后,自己挡在镜面前。
桃木令牌飞回她手中,她看着镜面缝隙里的红光,眼神坚定:“不管你是什么东西,敢动我的人,找死!”她举起令牌,就要往镜面拍去。
“等等!”沈清河突然拉住她,指着镜面里的红光,“那不是邪祟,是信物!厉鬼的执念之物会发出红光,若是能取出,就能彻底化解她的怨气,不用再等赔罪仪式!”
江野犹豫了一下,看着沈清河坚定的眼神,点了点头。
她深吸一口气,握住桃木令牌,闭上眼睛,将自己的意识沉入镜面。
瞬间,她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昏暗的空间,周围全是乌黑的手,远处有一点红光在闪烁。
她念起避煞诀,那些乌黑的手不敢靠近她,她飞快地冲向红光,发现那是一枚小巧的银簪,正是厉鬼翠儿的信物。
她抓起银簪,立刻退出镜面。
刚睁开眼,就见镜面剧烈震动,然后“砰”的一声碎裂,化作无数碎片,散落在地上。
碎片中,厉鬼翠儿的身影显形,看着江野手里的银簪,眼中满是感激:“多谢你……这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我就是为了它,才被诬陷偷镜……”
江野把银簪递给她:“现在物归原主了,你的冤情,我会让周家人彻底洗刷。”
翠儿接过银簪,身影渐渐变得透明,化作一缕青烟,飘向窗外,消失在天际。地上的镜子碎片也渐渐失去了阴气,变成了普通的铜片。
周世昌松了口气,连忙道谢:“小江老板,沈小姐,真是多谢你们了!”
江临风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彻底愣住了。
他蹲下身,捡起一块镜子碎片,发现上面的杏花纹还在,却没有了之前的诡异气息。他抬头看向江野,眼中满是复杂:“你……”
江野笑了,张扬又灿烂:“厉害吧。”她转头看向沈清河,发现沈清河也在看她,眼中满是笑意。
离开布庄时,夕阳已经西下,奉天的老城区被镀上了一层金色。
江临风要去酒店处理公务,临走前,拍了拍江野的肩膀:“公司也有民俗顾问职位,考虑一下,我等你答复。”
江野看着父亲的车消失在街角,转头对沈清河说:“去我家吃烧烤吧,我妈做的烤油边儿一绝。”
沈清河点点头,两人并肩往陆记烧烤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