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份近乎完美的高考成绩单下来,喜悦与庆祝的喧嚣渐渐平息,填报志愿的倒计时滴答响起时,家里那种松弛的氛围,开始悄然发生变化。
饭桌上,父母开始频繁地讨论起各个“好大学”和“好专业”。
“晚晚这个分数,报个顶尖的985肯定没问题。”父亲拿着厚厚一叠报考指南,戴着老花镜,认真地研究,“我看金融、计算机这些就很好,将来就业前景广阔,收入也稳定,这个AL研发前景感觉也不行。”
“女孩子学医或者师范也不错,”母亲接过话头,“工作体面,社会地位高,以后也方便照顾家庭。”
他们兴致勃勃地规划着女儿光明而安稳的未来,那是一条被无数人验证过的、平坦且开满鲜花的康庄大道。
林晚安静地听着,筷子无意识地拨弄着碗里的米饭,心跳逐渐加快。她知道,是时候了。
她放下筷子,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目光平静而坚定地看向父母:“爸,妈。志愿......我想报跟刺绣相关的专业。”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父亲从老花镜上方抬起眼,眉头微微蹙起:“刺绣?”
母亲的脸上写满了错愕,随即化为担忧:“晚晚,你说什么?刺绣?那......那能当饭吃吗?”
“能的。”林晚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我想去系统的学习工艺美术,或者服装设计,主攻刺绣方向。我查过了,有几个美院和综合大学的相关专业很好......”
“胡闹!”父亲第一次用了这么重的词,他把报考指南往桌上一放,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以你的分数,去学那个?那是......那是手艺人做的事,辛苦不说,将来能有什么保障?你难道想一辈子伏在绣架上,靠接零散活计过日子吗?”
“老林......”母亲轻轻拉了拉父亲的胳膊,示意他语气缓和些,然后转向林晚,苦口婆心,“晚晚,妈妈知道你喜欢刺绣,老人家也擅长这个,你有点天赋。但喜欢不能当饭吃啊。那只能当个爱好,陶冶情操可以,怎么能当成正经营生呢?听爸妈的,选个正经专业,以后进个大公司或者好单位,比什么都强。”
看着父母脸上毫不掩饰的忧虑和反对,林晚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知道他们是爱她的,正是因为爱,才希望她走一条更轻松、更有保障的路。
她沉默了片刻,没有选择硬碰硬的争吵。她站起身,轻声说:“爸,妈,你们等我一下。”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从柜子深处,小心翼翼地捧出那个外婆留下的、有些年头的木盒子。走回餐厅,在父母疑惑的目光中,她打开盒盖。
里面并非什么惊世骇俗的作品,只是她近来利用所有时间,一针一线绣出的练习之作。有最初歪歪扭扭的花草,有渐趋工整的鸟兽,有临摹的名画局部,还有几片她尝试融合法绣技巧,用亮片和丝线做的小样。
她将这些东西一样样铺开在桌上,展示着自己一颗赤诚而滚烫的心。
“爸,妈,这不是一时兴起。”她的声音带着颤抖,努力维持着镇定,“我真的喜欢,这不是玩玩而已的爱好。”
她拿起一幅近期完成的的荷花书签,花瓣的颜色过渡自然柔和,很普通是针法,技艺上跟专业人士还有一定差距,但已经相当有天赋了。
“您看,这里面有物理,色彩的搭配、光线的运用;有数学,针脚的排列、结构的计算;也有历史和文学,每一个传统纹样背后都有它的故事和寓意。”
她又指向那几片融合技法的小样:“现在的刺绣,也不仅仅是传统的花鸟鱼虫,它可以很现代,可以走上国际舞台,可以做成高定的服装、艺术品。它是一门值得深究的、活着的艺术。”
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父母,眼眶微红,却倔强地不让泪水掉下来:“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担心我辛苦,担心我未来不稳定。但我真的想试试。我不想我的未来,只是在格子间里重复一眼能看到头的生活。相夫教子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母亲温柔地问:“那你想过什么样的。”
“我想用我的针,绣出我自己的路。”她顿了顿,声音哽咽却无比清晰:“哪怕这条路会很难,会摔跤,我也认了。求你们......相信我一次。”
餐厅里陷入长久的沉默。父母看着桌上那些倾注了女儿无数心血的绣品,看着女儿眼中那簇从未如此明亮、如此执拗的火焰,那些准备好的、关于“现实”和“稳定”的说教,忽然就堵在了喉咙里。
他们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那个一直需要他们庇护的女儿,已经长大了。
父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摘下了老花镜,揉了揉眉心。然后斩钉截铁,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这件事没得商量!”父亲大手一挥,几乎将餐桌上的绣品扫落,“我不管你那些大道理,什么艺术什么国际舞台,都是虚的!我只看实实在在的饭碗!你必须给我报金融或者计算机,否则,别怪我当爸的心狠!”
母亲在一旁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红着眼眶,默默收拾了碗筷。
家里的气氛骤然降到了冰点。原本温馨的小家,被一种无声的紧绷感笼罩。父亲不再和她讨论志愿,只是每天将他认为“好”的学校和专业资料放在她桌上。母亲则小心翼翼地在她和父亲之间周旋,试图缓和,却收效甚微。
林晚不再争辩,她变得异常沉默。在父母面前,她按时吃饭,安静地待在房间里,仿佛已经屈服。
然而,在只有一个人的深夜,她锁上房门,打开电脑,她一遍遍查阅那些艺术类院校的招生简章、专业课程、师资力量,鼠标最终停留在那所心仪已久、以工艺美术见长的顶尖美术学院填报界面上。
鼠标点击“确认提交”的那一刻,她的手心全是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也不知道先斩后奏的后果是什么。
等待通知书的日子格外漫长而煎熬。家里的冷战在持续,父亲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沉默反抗,脸色愈发阴沉。
终于,那天下午,印着美术学院烫金校徽的录取通知书,被邮递员送到了家里。当时,父亲正好在家。
他接过那个与众不同的、带着艺术气息的厚实信封,脸色瞬间铁青。他拆开,抽出里面的录取通知书,只看了一眼,“林晚同学,你已被我校工艺美术专业(刺绣方向)录取......” 那一行字像针一样刺穿了他最后的期望。
“好......好得很!”父亲的声音因为极力压抑怒火而颤抖,他将通知书重重拍在桌上,指着林晚,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失望和痛心,“翅膀硬了!学会阳奉阴违了!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林晚站在那里,垂着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一言不发。
“你不是有本事自己拿主意吗?”父亲气得胸口起伏,“行!我告诉你,这个学,你要是非去上,学费、生活费,我一分钱都不会出!你自己想办法!我看你能硬气到几时!”
说完,他摔门而出,巨大的声响震得林晚心口一颤。
母亲看着这一切,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走到林晚身边,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叹息,默默抹泪。
从那天起,家,真的成了一个冰冷的住所。父亲不再跟她说话,甚至尽量避免和她同桌吃饭。母亲虽然心疼,但在盛怒的丈夫和执拗的女儿之间,也只能保持沉默,偷偷塞给林晚一些零用钱,却被林晚悄悄塞了回去。
她知道,这一次,她必须完全靠自己。
没过几天,林晚默默收拾了一个简单的背包,里面只有几件换洗衣物、身份证、录取通知书,以及一个用旧布袋仔细包裹的绣绷和几束素色丝线。趁着天未亮,父母尚未起床,她悄悄离开了家,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熟悉的门,然后转身汇入了城市尚未苏醒的灰蒙蒙的街道。
炎炎夏日,热浪炙烤着柏油路面,店花五块钱打印的、内容简陋的简历,穿梭在陌生的街道。
不过大部分商家都不需要临时工,她也没有健康证,被拒绝多吃后,林晚学精了。
是不是长期工?
是。
干多久?
能干多久干多久!以后店里就是我的家。
有没有健康证?
有,不过还没批下来,过几天就有了。
于是。她找到的第一份工作,是街角一家川菜馆的服务员。从早上九点到晚上十点,穿着沾满油渍的制服,在闷热油腻的厨房和喧闹嘈杂的大堂间不停奔波。端着沉重的、滚烫的盘碗,手臂和腰背很快就酸痛不堪。
第一天下来,脚底磨出了水泡,回到临时租住的、只有一张床和一个破风扇的民宿,她几乎瘫软在地。
后来,她又接了些零散的活。在正午最烈的日头下,抱着一大沓传单,在路口向行色匆匆的路人递送,迎接无数不耐烦的摆手、厌烦的白眼,甚至粗鲁的呵斥。她只能一遍遍在心里告诉自己没关系,然后挤出一个僵硬的、职业化的笑容,转向下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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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先斩后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