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安静下来,能听到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母亲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像小时候那样,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着林晚的背。过了好一会儿,就在林晚以为母亲快要睡着的时候,她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晚晚,”母亲的声音很温柔,“妈妈知道你心里难受。”
林晚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鼻子突然有点发酸,但她咬着唇没吭声。
“那些难听的话,那些故意使绊子的事,妈以前......也遇到过。”母亲继续说道,手依然温柔地拍着,“那时候啊,觉得天都要塌了,好像全世界都跟自己作对,躲在被子里哭,第二天眼睛肿得像桃子,都不敢出门。”
林晚惊讶地微微抬起头,看向母亲。她应该不知道自己重生了,因为自己反常的举止,以为自己受委屈了吗?
母亲低头看着她,笑了笑,眼角泛起细密的纹路,那笑容里带着历经岁月后的释然:“后来啊,我才慢慢想明白。有些人,有些事,就像路上硌脚的小石子,你停下来跟它较劲,疼的是自己的脚,耽误的是自己的路。你得往前走,走得快一点,稳一点,把它远远甩在后面。等你走到更开阔的地方,回头再看,那石子儿啊,早就看不见了。”
她伸手,轻轻捋了捋林晚额前的碎发:“我的晚晚这么好,善良,懂事,手又巧,将来一定会有大出息的。那些不喜欢你的人,没必要为他们难过,不值得,知道吗?”
“我...我知道...”林晚终于忍不住,声音哽咽,想把那些刺耳的话说出来。
母亲轻轻捂住了她的耳朵,动作充满了怜爱:“不听不听。不好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别让它留在心里占地方。咱们心里啊,要装高兴的事,装你喜欢的那些花样子,装爸爸做的红烧肉,装妈妈给你新买的漂亮头绳......”
母亲的话语像是最温和的暖流,一点点抚平着她心中那些褶皱和伤痕。没有大道理,没有苛责,只有理解和爱。
“学校时候很快就会换了,等结束就不联系,学生时代的情谊脆弱多变,能把友谊贯彻到底的都是少数,”
“你只要记住,无论发生什么,这里永远是你的家,我跟你爸,永远是你最硬的后盾。”
林晚把脸埋进母亲带着淡淡皂角香味的怀里,用力地点了点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无声地滑落。
她用力抱紧了母亲,“我知道,只是有点感慨。”
“哎,好孩子。”母亲也回抱住她,轻轻叹了口气,满足又心疼,“睡吧,明天妈给你做你最爱吃的酒酿圆子。”
窗外的月色似乎更亮了一些。林晚在母亲熟悉的气息和均匀的呼吸声中,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梦见了小时候,父亲在院子里做木工,刨花飞舞,母亲在厨房忙碌,炊烟袅袅,而她,在阳光下无忧无虑地奔跑。
假期的第二天,母亲趁近来得闲正大扫除,阳光透过窗户,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微尘。
林晚正在自己房间里整理带回来的书本,忽然听到母亲在储物间里“咦”了一声。
“老林,你快来看,这不是妈以前用的那个绣绷吗?”
林晚放下书走了过去。只见母亲从储物架深处,小心地搬出一个落满灰尘的樟木箱子。打开盒子,樟木和旧时光的气息扑面而来。
里面是一副老旧的圆形绣绷,红漆已经斑驳,绷布用的牛皮筋也失去了弹性。旁边还有一个铁皮饼干盒,打开一看,里面是各色已经有些发暗的丝线、几本用牛皮纸做封面、上面用毛笔写着“花样本”的册子,以及几方叠得整整齐齐的绣片。
林晚拿起一方绣片,上面是一只栩栩如生的白色小猫,正用爪子扑弄着一个红色的毛线球。小猫的绒毛感极其逼真,眼神灵动,毛线球的蓬松质感也表现得淋漓尽致。
“妈的手艺,真是没得说。”父亲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拿起另一幅绣着兰草的帕子,轻轻摩挲着,“你外婆当年,就是靠着这手绣工,帮衬着家里,供我念完了书,你小时候的衣服都还是你外婆做的。”
林晚看着这些绣品,心中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爸,这个......能修好吗?”她捧着那只老绣绷,眼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渴望。
父亲推了推老花镜,在灯下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木头倒是好木头,就是卡扣锈死了,得换个新的。”他话不多,转身就从他的“百宝箱”工具盒里找出合适的配件,坐在院子里,就着天光,用矬子一点点打磨,用小锤轻轻敲打。
绣绷修好了,虽然旧,但依旧牢固。
“谢谢爸!”林晚爱不释手。
父亲看着她发亮的眼睛,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语气温和却不容商量:“玩玩可以,放松一下脑筋。但现在,一切以高考为主。这些东西,”他指了指那箱绣品,“等你考完了,有的是时间慢慢摸。”
母亲也在一旁帮腔:“是啊晚晚,你外婆那时候是没办法,靠这个手艺养家,辛苦了一辈子。现在时代不同了,你看街坊里还有几个年轻人做这个?机器绣得快又便宜,谁还愿意花大价钱、等那么久买手工的?以前跟你外婆一起做的那些老姐妹,她们的徒弟早都转行去厂里打工了。这行当,看着风雅,实际......唉,糊口都难。”
父母的话像一滴冷水,落在林晚刚刚被点燃的兴趣火苗上。
不过她也明白,这是最朴素的现实考量,是父母对她未来安稳生活的担忧。他们不希望女儿走上一条看似清雅、实则艰辛且前景不明的路。
她乖巧地点了点头:“我知道的,爸妈,我就看看,不动手。”
高考结束后的夏天,空气里都弥漫着挣脱束缚的自由感。林晚睡了几个前所未有的懒觉,和同学聚会,疯狂追剧,把备考期间亏欠自己的娱乐统统补了回来。
梧桐树下的拒绝,对周涛而言,像一场毫无预兆的飓风,把他精心构建的未来吹得七零八落。
他懵了,也慌了。短暂的混乱后,他强行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高考。
对,一定是高考!
林晚她心情不好,加上高考压力大,才会说出那样的话。她不是真的拒绝他,她只是需要时间和空间。他不能逼她,他要懂事,要等她。
于是,他按捺下所有的焦躁和不安,没有再频繁地去打扰她,只是偶尔在线上发去一些不痛不痒的关心,比如“注意休息”、“加油”。林晚一概没有回复。
这种沉默,在周涛看来,更像是一种默认,默认了他的理解,默认了他们之间只是按下了暂停键。
高考结束那天,走出考场,感觉整个人生都解放了的周涛,第一时间给林晚发了信息:
[小晚,考完了!一切都过去了。我们见一面吧,就今晚七点,老地方(他们高中附近那家常去的奶茶店),我有话对你说。]
他握着手机,等了很久,屏幕暗了又亮,亮了又暗,始终没有等到回复。
“她肯定是太累了,在休息。”周涛对自己说,“或者手机没电了。没关系,我直接去等她。”
那天晚上,他一个人在奶茶店坐了很久,从夕阳西下坐到华灯初上,再到店里打烊。他点了一杯又一杯她最爱喝的芋泥**,直到它们全部变得冰冷,她始终没有出现。
店长过来抱歉地说要关门了,看着他失落的样子,还安慰了一句:“同学,等的人没来啊?可能有事吧。”
周涛勉强笑了笑,没说话。心里却固执的想:她只是忘了,她一定是忘了。高考刚结束,大家都忙着放松,她可能跟别的朋友出去玩了。
这种自我安慰,在不久后的班级谢师宴兼同学聚会上,被彻底击碎。
林晚原本是不打算去的。她不想面对周涛,也不想面对那些可能存在的探究目光。但一个平时关系还不错的女生反复游说她:“小晚,你来嘛!大家都去,就差你了!”
“周涛?他不去!我听说他家里好像有事。”
“难道你要为了那点不愉快,就放弃我们这么多同学吗?以后大家天南海北,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几次了。”
“就当是感怀一下我们的高中时代,给青春画个句号嘛!”
“感怀青春”、“画句号”这些字眼,到底还是触动了她。加上确认了周涛不去,她犹豫再三,还是答应了。
结果,她一走进包厢,就看到周涛坐在主桌的位置上,正含笑看着她,那眼神,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林晚瞬间就明白自己被骗了,但此刻转身离开显得太过刻意,她只好硬着头皮,找了个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
整个饭局,周涛表现得无可挑剔,依旧是那个彬彬有礼、成绩优异的班长。他细心地记得林晚所有的忌口,不吃香菜、不吃羊肉、不喜欢太油腻......
每上一道菜,他都会下意识地把转盘转到她面前,提醒大家:“这道菜林晚不能吃。”
他做得太自然,太顺手,以至于同学们开始挤眉弄眼,低声起哄。
“哎哟,班长,这都记得清清楚楚啊!”
“就是,也太贴心了吧!”
“我看你俩这就挺好的......”
林晚听着这些起哄,看着周涛那副仿佛他们之间从无龃龉的样子,胃里一阵翻涌。
在他又一次试图把她喜欢的糖醋排骨转到她面前时,林晚放下了筷子,声音清晰地开口,打断了所有人的说笑:“周涛,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们只是普通同学,你不用这样。”
包厢瞬间安静下来。
周涛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不解:“小晚,你……”
“我不知道我给了你什么欲拒还迎的错觉,”林晚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平静疏离,“如果是因为我之前没有明确回应,那我现在再说一次:我们之间,没有可能。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请你不要再做这些会让人误会的事情了。”
这话如同冰水泼进了滚油里,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周涛的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他深吸一口气,强撑着风度,但语气里还是带上执拗:“没关系,小晚。我知道你最近情绪不太稳定,说的话可能不是真心的。我可以等。”
林晚简直要被他的自以为是气笑了。
聚会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