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神 第7章 第七章

骤雨倾盆而下，宛如从天空落下的巨大水帘，云层间不时漏出几道狰狞闪电，适才的晴空与燥热仿佛只是一场虚影幻境。

雨水剧烈地拍打着砖瓦，从屋檐上急流而下，一只皓白的手腕从木窗内伸出，被急雨打湿了衣袖，掌心兜住了一滩雨水。

“小七。”

轰隆——

沈泠的呼唤被突如其来的雷鸣声掩盖，沈月年幼被吓得大喊一声，一下子哭了出来，沈泠连忙去安抚妹妹：“别怕别怕，打雷而已。”

安慰完沈月，得空才对小七说道：“小七，快把窗户关上，这雨下的太大了。”

是的，太大了。这场雨，是东荣城近三十年来最大的一场雨，几乎要将人裹在雨幕中，永远逃不出去似的。

然而，小七立在窗口，整个人一动不动。漆黑云层间一闪而过的电光将她的身影照得雪白。

沈雪正在整理被褥，见小七呆站在原地也不回话，不由得喊道：“小七？”

远方，有闷雷声传来。

望着窗外的暴雨，小七道：“大姐，下雨天会起黑雾吗？”

“黑雾？”沈泠疑惑地与沈雪对视一眼，沈雪将被褥整理好，走到小七身边，询问：“什么黑雾？”

忽然，又一道轰隆声在雷云中响彻，惨白的电光将暴雨之中的院子照亮，那视线中的黑雾却紧紧缠绕在前院的上空。

那是什么？

沈雪看着眼前的雨幕，没有看见所谓的黑雾，只有交错的电光与暴雨，“哪有黑雾？”

这时沈泠道：“是雷云吧，小七你应该是看错了。”

小七转过头来，闪电的电光照在她雪白的面颊上，双瞳被映出琥珀色，依旧是那样地淡漠，然而说出话让在场众人胆颤：“那……那个红衣女人是谁？”

“什么？”沈泠一惊，这大半夜的更是下着大雨，哪里来的红衣女子？！

沈雪急忙在窗口张望，茫茫雨幕，滚滚雷声，满目触及皆是黑暗，哪里有红衣女子？

“小七，不要胡说！”

沈雪连忙将窗户关上，训斥道。

“我没有胡说……”

刚才有个披着长发的女子，穿着鲜红的衣裙在大雨中行走，她转头看了我一眼，眼珠是黑色的……

然而，这些话小七没来得及说出口，沈泠便说道：“好了小七，这大半夜的不要说这些话，你看看，月儿都吓成什么样了。”

小七见沈月在沈泠怀中吓得缩成一团，便不说了。然而，那女子回头看她的那一眼，她记得很清楚，那纯黑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她，幽冷阴沉，没有半分人的活气，被她盯上的那一刹那，小七感觉到有一股凉气直冲她的后脑勺。

这种感觉，她在无极后山也经历过。

沈雪见小七直愣愣地盯着窗口看，不由得心底发毛，叫道：“小七，别看了，过来睡觉吧。”

小七转过头，淡淡应道：“嗯。”

沈雪灭了烛火，城主府内唯一的光亮也消失在漆黑的雨夜中。

后半夜，暴雨如初，狂风拍打着窗子，院内的蔷薇花在急雨中凋落，红艳的花瓣随着水流四处飘零。

她被雷声惊醒的，睁眼的一刹那，雪白的闪电打在窗纸上，将屋内的陈设打出斜长的黑影。

听着门外的雷雨声，叶若薇有些害怕地将被褥向上提，想要将自己蒙住，然而那轰隆的雷声无孔不入，让她难以入眠。

听着屋外的雨声，叶若薇想若不是这场急雨，只怕她和娘真的要离开城主府了，或许这是上天的旨意吧。

忽然她想起自己在院内种的一丛蔷薇花，也不知道下人有没有遮上防雨布。想到此处，她掀开被褥，趿上鞋下了床。

将卧房的门打开，冷风与零星的雨水顿时灌了进来了，叶若薇瑟缩着身躯，看着院中满地的蔷薇花瓣与被打蔫凋零的花丛，又是心疼又是恼怒。

“烟儿！烟儿！”

叶若薇大声呼唤丫鬟的名字，然而久久无人回应。

“死丫头，到哪儿偷懒了？”她急急披了身外衣，穿过走廊，来到库房门前。

结果刚推开，叶若薇瞳孔一缩，大叫出声，只见房间内伫立着一道人影，面朝木窗，一动不动。电光照进来，将她漆黑的影子映在地板上，她逆着惨白的光，僵硬站立。

叶若薇认出眼前之人，松了口气，忍不住叫道：“烟儿！大半夜你杵在这儿做什么？我刚才叫你没听见吗！”

烟儿一动不动，叶若薇心头火起，大步跨到丫鬟身边，伸手推了一下，“你聋了？！”

下一刻，这具身体直挺挺地倒下，砰地一声，脑袋重重砸地，露出一张惊恐的脸。

叶若薇猝然见此，惊叫出声，整个人一下子瘫软在地，瑟瑟发抖。

烟儿双瞳圆瞪，瞳孔几乎翻上眼皮，嘴巴大大地张着，五官扭曲，像是死前受到极大的恐惧。她雪白的脖颈上，被房外闪烁的电光照出清晰的五指血痕。

叶若薇颤抖着瘫在地上，惊恐中眼泪不断滑落，直到又一道闪电劈下，她才回过神，挣扎着爬出房间，一路喊道：“来人……！来人啊！”

院内无人回应，仿佛所有人都死绝了。

冷风吹着她柔弱的身躯，叶若薇扶着走廊的栏杆起身，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出她的蔷薇园。冷雨兜头浇下，将她浑身上下淋湿。

她沿着石子路奔走，一路高喊求助，依旧无人回应。

直到跑到白日的池塘边，依稀有朦胧的身影。

叶若薇大喜过望，连忙跑过去，然而等看清情形后，她惊恐地睁大眼睛，差点滑进水中。

只见，池塘边一排排地跪着数名下人，伸着长长的脖子将脑袋没入水中，身体以罚跪的姿势承受骤雨拍打。

难怪一路呼救无人回应，原来全部被溺死了。

看着陈列的数具诡异尸首，叶若薇心中恐惧弥漫，冰冷湿透的衣裳贴在她的肌肤上，寒意彻骨，她迈着颤抖的双腿，一路跌跌撞撞，疯狂奔走。

漆黑的云层间，雷电轰鸣，静默地注视着下界的惨剧。

叶若薇哭着来到清风院，雪白的双手猛地推开大门，院内空无一人，她哭着想要跑进卧房，叫道：“爹！娘！”

然而下一刻，她整个人滑倒在地，浑身上下被泥污溅脏，叶若薇挣扎着起身，此时一道闪电划过，将她的周围照亮。

叶若薇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地面，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在身体内扩散开来。地面上，并不是雨水，而是血水，她掌心也不是泥污，而是鲜红的血。

而卧房正门大开。

“不……”

叶若薇不顾地上的血，连滚带爬地跑向卧室，结果看见了她永世难忘的一幕——

平日最疼爱她的爹爹被切去四肢与头颅，被钉子钉在墙上，肢体软塌塌地下垂，就像拼凑出的一只扭曲的木偶。他分裂的肢体处源源不断地流着血，眼珠几乎凸出眼眶，嘴巴狰狞地大张，惊恐万状地看着误入地狱的女儿。

而她的母亲苏晨夕正跪在卧房的中央，睁着死灰的瞳孔，面朝大门，她的双手握着一柄雪亮的匕首，正插在自己的喉咙中……

沈雪被雷声吵醒，下意识向身边摸去，发现余温尚在，可人不见了！她一下子睁开眼睛，房内未燃烛火，一片漆黑。

“小七……”她轻唤一声。

黑暗的某处，传来她轻轻地一声：“嗯。”

沈雪舒了一口气，等她适应黑暗后，发现小七正站在衣柜前，好像在收拾衣服。

她下了床，来到妹妹身边，发现她已经整理好一个包袱，她不由得问道：“你这是做什么呀？”

小七转过头，眼睛在黑暗里格外明亮，“三姐，我们走吧。”

沈雪不明所以：“走？去哪儿？”

“不知道，只要不是城主府。”

“为什么？”

小七定定地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在黑暗中晦暗不明，“她来了，她会杀了我们。”

轰隆——

窗外的闪电将小七的脸照亮，映出瘆人的惨白。

沈雪只觉得一股寒气直冲后脑勺，强忍下心中的不安，问道：“小七，你这是什么意思？她是谁？什么杀了我们？”

而小七并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说出一句更恐怖的话。

“她要我们一个都不能活。”

沈雪脸色一变，下一刻小七的目光陡然看向紧闭的房门，双瞳直勾勾的，好似丛林中察觉危险的猛兽。

“谁？！”沈雪神经紧绷，猛地转过头去，颤声问道。

雷雨交错声包围着她们，空气中流窜着一股凉气，窗外的树影在风雨中张牙舞爪地伸张，令人倍感压抑。

小七死死地盯着门口，而大姐抱着沈月熟睡，娘也卧在床内久久没有动静……

沈雪手心冒着冷汗，她强行压下恐惧，慢慢移步到门口。冷风透过门扉的缝隙吹得她一阵颤栗，她缓缓蹲下身体，通过那缝隙向外看去，只见到一阵急雨，闪电转瞬即逝。

沈雪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也松懈下来，看向小七，“小七，没有人……”

碰——

一只血手拍上门扉。

沈雪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她转过头去，顿时尖叫出声——鲜红的血顺着缝隙流了进来。

沈泠和沈月从睡梦中惊醒，沈泠掀开被褥，跳下床：“发生什么事了？！”

沈雪吓得连连后退，微颤颤地指着：“手……”

话音刚落，她的身边一道倩影冲了过去，拉开了门。

“小七！”沈雪尖叫大喊，然而根本来不及阻止。

冷风吹了进来，而走廊的地板上躺着一名血人，披头散发，浑身上下血肉模糊，活似鬼魅。

沈泠连忙捂住沈月的眼睛，沈雪惊叫道：“二哥！”

小七动作最快，连忙去搀扶沈彻，却感觉掌心一片湿濡黏泞，低头一看——是沈彻流出的内脏，他身上多处都是被啃咬的齿痕，背脊上坑坑洼洼，血肉泛黑。

“进去！不准出来！”沈泠将年幼的沈月推进内室，关上房门，她这才有空蹲下身体去查看弟弟的伤势。

走廊上，拖了一地的血，蜿蜒而来，像是缓慢张开的黑色噩梦。

沈泠颤抖着手扶着沈彻痉挛的身体，鼻尖是浓烈的血腥味，看着弟弟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心中剧痛，颤声道：“阿彻，你这是怎么了？”

沈彻五指紧抓着沈泠的手腕，嘴唇拼命蠕动。

“不要说话了，我们去见大夫！”沈泠与沈雪将扶沈彻起来，然而这一动，血流得越快。

沈彻抓着沈泠，宛如铁钳，似乎要在她纤细的手腕上烙出一道痕迹，嘴边不断涌出血沫，含糊不清地说着：“快跑……爹……爹……疯了……”

说完，沈彻瞪着几乎凸出眼眶的眼球，停止痉挛，当场气绝。

“阿彻……？”沈泠不敢相信地看着臂弯中已无生气的弟弟，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好像一场噩梦。

“二哥！！”沈雪哭着大喊。

哭泣声回荡在幽幽的走廊中，小七没有看死相凄惨的沈彻，而是缓缓站起身，看向黑暗的某处。

“我们要走。”小七说道。

然而，这两位姐姐沉浸在悲伤中，抱着沈彻的尸体哭得嘶声力竭，小七只能抓起沈泠的手，说道：“大姐，二哥要我们跑。”

沈泠双眼通红，忽然目光停在走廊的尽头处，眼泪顺着她洁白的面颊滑落，停留在下巴上摇摇欲坠，晶莹剔透。

“爹……？”

高大的身影没入走廊的阴影内，看不清那人的面貌，然而沈泠依旧认出那是自己的爹。

沈雪哭着要跑过去，小七却死死抓住她，声音清冷：“那不是爹。”

那个东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