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神 第6章 第六章

雾气包围这片森林。

目之所及处是隐藏在浓雾之后的森林轮廓，树影憧憧，枯藤盘根错杂，枝繁叶茂，蔽日遮天。

叶崇风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突然出现在这儿，他的掌心渗出冷汗，心跳得异常迅速。这片森林太熟悉了，熟悉到让他恐惧。

极度的不安中，他开口试探地呼唤：“晨夕？晨夕！”

回应他的是毛骨悚然的死寂。

叶崇风闭上眼睛，抹去额头上的冷汗，让自己平复下来。此处是无极后山，他再熟悉不过的地形，只要顺着下山的石板路返回，就能回到东荣城。

他回忆着脑中的路线，走向下山的路径。然而，这片浓雾像是无形的墙，在无声无息中铸成一条条通道，将他引到后山的深处。

眼前的景象没有与记忆中的下山路重合，方才平复下的恐惧顷刻间袭来。

叶崇风不由得加快脚步，然而他始终无法绕到那条石板路上，在无尽的惊慌中，他走到了一片空地。

眼前的景象让他悚然大惊——一棵足有十人怀抱的老槐树在阴暗的雾气中静静伫立，一如十六年前。

而更恐怖的是，那粗壮的树根下，躺着一名女子。

鲜红的血衣裙，青白的皮肤，乌黑的长发直直铺在她身侧，抵到脚踝。她盯着叶崇风，用那漆黑的、阴冷的眼珠。

叶崇风惊呼一声，险些跌倒。

紧接着，女子身下黑发无边无际地蔓延开来，吞噬着身下的腐土，叶崇风感觉自己无法动弹，被一股阴冷的力量掐住喉咙，冰凉反胃的触感引起一阵颤栗。

而那长发像无边无际的黑海，直直地向他铺来……

沉重的呼吸在卧房中响起。

叶崇风猛地坐起身，透过床帷渗进来的月光将他额间的汗珠映得分明，他惊慌地环顾四周，发现是自己的卧房，在胸腔中狂跳的心脏才些许平静。

他整个人像是从冰水中捞起，衣物湿透，那可怕的噩梦让他久久无法回过神。

他微微侧脸，苏晨夕背对着他熟睡，卧房内很安静，安静到死寂。

叶崇风伸出手去抹额间的汗，下一刻又睁大眼睛，差点惊喊出声。

只见他的手心缠着几根黑发，按长度来看，是属于女子的。

世界寂静，叶崇风只觉得无边无际的阴冷包围了他。

翌日清晨，东南小巷的一声惊恐尖叫吵醒了东荣城的宁静。

周边街坊邻里纷纷伸长脖子观望，声源来自城中有名豪绅赵勤赵大人的居所，巡守街道的官兵第一时间赶到，将整座宅邸包围，不让任何人进出。

然而百姓中有人过分好奇，便趴在墙头窥视，结果便见满院的尸骸残肢，厚厚的血脂像是地毯一样铺满了整个地面。那人吓得当场昏厥，醒来过后，便叫道：“是妖邪！妖邪作祟！”

流言如同插了翅膀迅速飞满整座东荣城。

无论是茶铺还是客栈，随处可闻议论之声，诅咒、天罚、连环杀人、厉鬼复仇……各种各样的猜测于人们口中似乎成了笃定的真相，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人，最终造成流言满天飞的情景。比起日复一日地过着枯燥无味的生活，这件血腥的杀人案似乎更有意思。

渐渐地，在这漫天流言中，插入了一件似乎接近真相的对话——

“你知道吗？赵大人就是因为招惹邪灵才被灭的门！”

“什么邪灵？就是个乡下女子。因为赵大人许诺用八抬大轿抬她进门，谁知生米煮成熟饭后第二天就反悔，有钱人哪个不是这样？那女人心灰意冷就上吊自杀，死后化成厉鬼，杀了赵大人全家！”

“你不知道，那一赵府人，死得可惨了！”

“据说剥皮的剥皮，上吊的上吊，有的甚至吞针，把整个喉咙都给捅穿了，哎呦，那叫一个惨。”

“什么？我胡说？切，那你听听他说的，比我还邪乎！”

“我说什么？反正你们都不信。”

“……”

“好吧好吧，我就告诉你们，上吊吞针什么的都算个屁，更恐怖的是，府中大多数人都是被活活咬死的！”

“你看你看，一个一个都不相信我的话。被什么咬死？当然不是野兽！据说，是人的齿印。”

“我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是听那仵作亲口说的，这还是我偷听到的，假不了。”

“……”

“要我说，还是那后山的厉鬼作祟！”

“拉倒吧，这厉鬼传言还不知是真是假，我还是相信这是赵大人自己做的孽，否则那怨灵不杀别人全家，就盯着他？”

“……”

流言很快被官府压制下来，然而却依旧磨不灭人们心中的私语。就连城主府也被波及，从早上开始，全府上下的议论从没停止过。

卧房内传来接二连三的争吵声，丫鬟们路过时，不由得伸长脖子观望，私下里交换眼神，暗想：城主夫妻俩向来恩爱，鲜有争吵，到底是什么事，让这对夫妻大动干戈？

忽然，啪地一声，卧房门被打开，叶若薇哭着跑出来，明艳的面颊上挂着两行清泪，下了台阶，转身大喊：“我就不走！我最讨厌爹爹了！”

说完后，转身跑走。

一直跑到后院才停下。

此刻骄阳已至中天，后院有一处碧绿的池塘，池塘旁栽着一棵柳树，夏风燥热地从湖对岸吹来，柳枝细长，摇曳垂地。叶若薇坐在树下的石凳上，低低地抽噎，又委屈又烦闷。

这时，湖对岸走过一道倩影，通过碧绿池水上的倒影去看，那姑娘身穿一件水蓝色的衣裙，肌肤雪白，在日光下格外夺目。

叶若薇忽然感觉有人走近，她抬眼一看，却是小七——她从湖对岸那边绕了过来。

叶若薇连忙擦干眼泪，道：“你来干什么？”

小七仿佛没看见她刻意的伪装，直接道：“你哭了。”

叶若薇哪里会承认，嘴硬道：“没有！”

“你哭什么？”小七追而不舍，在叶若薇听来倒有几分关心的意思。

叶若薇看着小七，有些委屈地道：“我爹要我和娘立刻离开东荣城！小七，你说为什么呀？是不是我爹不要我和我娘了？”

小七毫不犹豫道：“不会。”

绿荫下，她的神情宁静，却透出一股坚定。

叶若薇泪影婆娑，“为什么？”

“因为你们是一家人。”小七回答，大姐告诉她，一家人就是一家人，相互守护，永不分离。

叶若薇哽咽道：“可是……爹爹非要我和娘离开东荣城，娘不知道因为什么跟爹爹吵，我从中劝架，说不离开东荣城，还被爹爹责骂。”

小七看着叶若薇，忽然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叶若薇错愕地仰起头，小七有些僵硬地道：“不哭，不哭。”

叶若薇看着她宛如木头般哄人的样子，不由得破涕而笑，“你看你这样子！”

小七看着叶若薇重新绽开笑颜，觉得大姐教的哄人这一招果真灵验。

叶若薇看向她的手腕，只见右手腕空荡荡，左手腕却带着一串青色玉珠，不由得道：“我送你的镯子呢？为什么不带？”

没等小七回答，她兀自生了气：“你不喜欢我送你的东西吗？那可比你这串玉珠珍贵百倍！”

小七道：“姐姐说我平常要干很多粗活，那玉镯价值不菲，所以要我收起来了。”

“那还差不多。早说让你不用做这些，陪我玩就行，你偏不听。真倔犟。”

叶若薇知道小七不会撒谎，听到自己的东西被收起来，也就不生气了。心情渐渐转晴，心想：一会儿一定要找爹爹问个清楚，不然我绝不轻易离开东荣城。

一阵凉风忽然吹来，将池塘面的水吹起一层层褶皱，小七抬起头，说道：“要下雨了。”

叶若薇抬眼望去。

只见，远方涌来大片漆黑的雷云，顷刻间吞噬方才的晴空，冷风乍起，万物萧索，天地间陷入幽冷的阴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