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神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清晨，天色尚未明朗，太阳已从海平线上缓缓升起，将幽蓝的海水照亮，让海波城从沉睡中苏醒。

辰时一至，沈唤星便醒来了，从床上起身，脸上毫无困倦，双眼清明。

掐了法诀，使个洁净术后，她整理仪容，走出客房。

她站在二楼，看见大堂内人来人往，靠窗角落，江与珩正坐在那里用早饭。

沈唤星走过去，桌上也放着她的那份。

两人相处四天，互相之间的作息早已摸透。

江与珩一向起得比她早些，所以每个早晨他都是点了两个人的份，然后先吃，紧接着沈唤星就会起身。

江与珩喝了一口粥，道：“我向客栈小二打听了一下，出了这门左拐直行便是港口，我们就去那里买船。”

沈唤星道：“租就可以了，用不着买下来。”

江与珩道：“我倒觉得他们未必会同意。”

果然不会同意。

两人出了客栈来到港口，挑了一个中型帆船，谁知主人一听要去大幽海域，连连拒绝：“说什么玩笑话呢？还租给你们，到时候连人带船葬于海底，我找谁哭去？不租不租，走开！”

江与珩直接甩了两根金条，道：“那就卖给我们。”

那人一见金条就这么沉甸甸地落入手中，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铃，张开了嘴巴，结巴道：“这这这……”下一刻，他鞠躬哈腰，满脸谄媚道：“您二位真是天降的财主，小人真是八辈子赚来的福分，十世修的好运……”

沈唤星径直走上甲板，也不回头。江与珩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他接下来的话，“这船归我们了，你可以走了。”

“得嘞！小人去也！”

将金条小心翼翼地揣入怀中，又笑又跳着没入人群中。

江与珩在船上就地视察一番，评价：“倒是一艘好船。”

又进入船舱中看了看，布置虽说普通，却也舒适，必备用品都很齐全。

沈唤星站在甲板上，眺望远处的茫茫大海，询问身后视察结束的江与珩，“你有需要添置的东西吗？此去要有九天方能到达海市，这期间我们要在海上渡过。”

江与珩想了想，道：“你等等。”

他下了船，去了一盏茶时间才返回，手中却并无东西，想来是被装在了灵戒空间内。

沈唤星取出一张黄符，上面画了奇异的符画，是海神共工的形象。她将此符贴在船头，结了印，念动咒语：“分波逐浪，海神赐福。”

江与珩施法将锚升起，召出灵剑，斩断了绳结。

船体无风自动，驶离港口。

沈唤星根据指向龟的指引，施法改变航向，迎着吹来的海风，以极快的速度驶往大幽海域。

不一会儿，就看不见港口了。

江与珩是第一次坐船出海，但见海水碧蓝，苍穹洁净，起伏连绵的浪涛声充盈入耳，微风吹来淡淡地咸涩味。

这样心旷神怡的美景，他不由得扬起一抹笑意。

忽然，他察觉到沈唤星的目光，向她看去，结果她又将头转过去，仿佛从来没过观察过他一般。

江与珩微微皱眉，语气颇冷：“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沈唤星望向他，目光幽邃，似乎闪烁着千言万语。沉默片刻，说：“你来海市是为了找到能够让自己变强的东西吗？”

江与珩觉得话题转得奇怪，于是没有及时回答，沈唤星接着道：“我是为了那件夺走我魂魄的神器。”

江与珩一怔。

沈唤星正视着他，目光定定，“自有意识以来，我就不记得自己是谁，不知自己来自何方，师父说我的二魂七魄被神器琉璃玉夺走。我没有情感，只能学习别人的情感，感知别人的一切，所以这一路上我都在观察你。如果冒犯到你，我向你道歉。”

一阵微风吹过，扬起她鬓边细碎的长发，拂过她冰雪般冷漠的面庞，因为失去了情感，这一刻在蓝天白云下反而透出一种冰冷的神性。

江与珩心中说道：难怪。

相处时间长了些，他便察觉到了沈唤星的特殊。

几天前，他们路过一个遭遇强盗血洗的村庄，遍地尸骸，火光冲天，惨状令人不忍卒睹。忽然他们听见哭声，找过去，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女趴在母亲身边嚎啕大哭。

江与珩走过去本想安抚她，但着实不会哄人，他下意识地看向沈唤星，却发现她面无表情，专注地望着少女痛哭悲惨的面容。

其后，少女愿意卖身为奴于他们，只愿能够拥有一口薄棺葬掉父母。

沈唤星那时开口道：“人死后不过一坯黄土，你何必牺牲自己去换那一口棺材。”

江与珩依旧清晰的记得她那时的表情，冷漠并且带着一丝困惑。

之后他们当然没让少女跟着，江与珩给了她一些钱，葬了父母后，两人将她带去一座较为繁华的城镇，她找了一处活计，安生地住了下来。

至此江与珩发现，哪怕是一个不经意间露出的笑意，或是触动，都不会出现在她身上。就像是被剥夺了情感，展露出的是一种强烈的非人感以及疏离感，让她如同冰冷的雕塑。

他的困惑，现在才有了答案。

琉璃玉。

上古五大神器消失已有几百年，早成了传说，江与珩心中惊异，更是对她的身份好奇了。

“你就确定琉璃玉在大幽海市吗？”

“我手中有些线索，都指向那里。”

江与珩不知道说什么，看着一望无际的海面，半晌道：“但愿你心想事成。”

午间，沈唤星出了船舱，发现江与珩摆了张方桌在甲板上，他一边欣赏海上美景，一边喝着手中的鱼汤。

见她来了，微扬下巴，示意对面的另一碗，道：“你的。”

沈唤星走过去，见碗中盛着奶白的鱼汤以及半块肥鱼，撒上葱花，又切了豆腐，让人看了嘴馋。

她坐在江与珩的对面，喝了一口汤，味道极鲜美，看着碗中忽然道：“这是梦鱼吗？”

江与珩道：“是，今天才捉上来的。”

梦鱼生活于深海之中，身体极长，鳞片细碎。它的肉质鲜美滑嫩，外表如同玉石一般，极受食客欢迎。但也极难捕捉，因此算是内陆很罕见的一道食材。

江与珩出门历练时吃过一次，确实是上品佳肴。今日刚好修炼完出来放风，看见幽蓝水底掠过的几条肥硕的梦鱼，眼疾手快地逮到一只做成了鱼汤。

之前他为父母也做过几次，厨艺就是在那时练起来的，虽然说不上精湛，却也中规中矩。

梦鱼体型肥大，虽然分成了两份，但江与珩还是吃不完，汤喝完后将碗搁在桌上。他看向沈唤星，发现她已经将鱼肉全部吃掉，正在喝汤。

海风拂过，一派宁静。

此后六天，两人在船上平淡相处，前四天平安度过，后两天不是遇上骤雨，便是遭遇风暴，卷起的海浪足有十丈高，二人合力施法方才稳住船体，穿过波涛汹涌、狂风肆虐的海面。

这一日下午，二人纷纷在船舱中小憩。船体自动航行在幽蓝的海面上，却见不远处的一片海域漆黑如墨，较之这里的晴朗无云，让天空仿佛被割开成两半，一半明亮，一半漆黑。

那里是以‘海鬼之乡’著称的幽冥海，传闻每年有上百艘船在此地莫名消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船队每每避恐不及，是海上的禁区之一。

此时这艘无人望风的帆船分开海浪，缓缓驶进去。

从远处看，仿佛被这漆黑的海域给一口吞掉了。

正在船舱内调息的沈唤星蓦然睁开双眼，眼前黑漆漆一片，她施了火诀，点燃蜡烛，照亮这一方舱室。窗外传来海浪起伏的潮水声，烛火忽地一闪，将她的影子拉得弯曲斜长。

沈唤星起身来到甲板上，发现周围黑到伸手不见五指，就连海水也看不见，若非脚下船体浮动，还以为被扔进了深渊之中。

如此浓重的墨黑，着实诡异。

就在这时，一只手从身后伸了过来，搭在她的肩膀上。

沈唤星一转头，迎上江与珩隐隐激动的目光，只听他说道：“你跟我来，我发现了一个东西。”

说完自行在前面带路，沈唤星却动也没动，只是盯着他。

江与珩见状催促道：“你过来啊！”

沈唤星这才跟上去，两人来到船尾。

与别处不同的是，船尾下方竟然隐隐发着碧青的荧光。

江与珩指着发光处，眸光特异，似有古怪的精光闪烁，“你瞧这下面。”

沈唤星依言向下看去，只见碧青的光穿透海面，而重重海底深处居然有一座繁华的都城，城中六界生灵混行，摊面放满了各种各样的珠玉银器，异宝奇珍，热闹喧嚣的声音传入耳中，实是一个欢乐奇幻的海底世界。

江与珩道：“这就是传闻中的大幽海市吧，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

沈唤星盯着海底的都城，一言不发。

江与珩抓着她，神情欢喜，说道：“我们一起下去吧！”

沈唤星忽然握住江与珩的手，在他疑惑地目光中，说道：“不，你一个人下去就够了。”

话音一落，掌心发力，抓着他的手直接将他扔进海中，霎那间只听一声厉吼，‘江与珩’面容突变，竟化为一只肤色深青，眼珠赤红的水鬼，噗通一声落入海中。

随即缓缓浮出半个头，用那双鲜红怨愤的目光盯着沈唤星。

饮尘飞出，一剑斩去它的头颅，厉叫一声，化为一滩黑水。

紧接着，海底的光消失，连带着那座都城一并融入黑暗之中。

这时只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她转头一看，是江与珩。

他手中抓着一只披头散发的怨鬼，浑身水淋淋的，露着狰狞凶狠的眼睛，口中不断发出恫吓声。

而他本人脸色阴沉至极，见这怨鬼不断挣扎，掌心清光一释，鬼物尖叫嘶吼，化为一阵黑烟散去。

他方才已经清理了不少鬼物，眼见周围阴气森森，还有不少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不由得道：“这是到了阴曹地府吗？”

沈唤星掏出指向龟，但见航向正确，并没有偏移，说道：“看来要穿过这片海域。”

江与珩沉吟片刻，道：“还记得海图上标的‘凶’字吗？想必是到了那个地方了。”

沈唤星紧握饮尘，剑身正在微微震颤，向她示警，她明白灵剑剑意，说道：“这里鬼魅横行，怨气冲天，必须尽快出去，否则就得永远留在这里了。”

江与珩凝视着重重黑暗，抚上银色腕甲，电光滋滋流动，照映着他阴沉凌厉的眉眼，犹如出鞘的剑锋，寒光逼人，连语气都带着三分森寒：“交给我！”

他右手腕电流霹雳，天火雷轮霍然飞出，没入头顶的无尽黑暗之中，片刻只听几道震天雷响，漆黑的天空乍然劈出几道闪电，电光照亮天地间的景象，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只见漆黑幽深的海面上，密密麻麻地浮着恶鬼，只露出一颗头，他们个个披头散发，一双眼睛垂涎欲滴、直冒绿光地盯着沈唤星与江与珩，随时准备上来将他们啃食干净。

这就是隐藏在黑暗中的、涌动着恶意的目光。

江与珩被眼前这一幕激出一身鸡皮疙瘩，冷冷一哼，天火雷轮在空中轰然放光，须臾雷声大作，只见数道雷电横空劈下，直接将海水炸出巨大的漩涡，照出惨白的水光。

那些潜伏的恶鬼遭遇重创，一时间众鬼齐啸，在雪亮电光中面目狰狞，痛得扭曲，最终身陨形灭。远处观望的鬼怪见此吓得瑟瑟发抖，遁入水中，再也没有浮上海面。

天火雷轮回归到江与珩的身边，化为一只银光凛凛的腕甲。

而江与珩微微喘息，刚才那一下耗了他不少灵力，天火雷轮杀伤力强大，但对于主人的要求也极高。

沈唤星驱使灵符，帆船疾驶向前。

片刻后，眼前迎来一片光明，又是幽蓝的海面，晴朗的天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