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林间,腊梅清香扑鼻,舒兰汀记得上回夜宴时,闻到这香,不觉得很好闻,今天撒了泼,闹了一通,虽然被皇后罚了,却不难过,心中满是雀跃。
回头看去,这阵子真是发生了不少事,她都无处叙说,抓了萧朔,说个不停:“你还不知道,城中疫病时,我带姐姐献了方子,好多人夸我厉害……”
小嘴不停,一直到了马车上,萧朔撑着下颌,静静地听,厚厚的车帘子隔离了外界的风霜,她的话渐渐失去意义,只剩下了欢快灵动的调儿,像鸟雀的叽叽喳喳,他眼皮重了起来,缓缓闭上。
舒兰汀发现,赶紧闭了嘴,歪头看看他。
“阿朔?”
萧朔陷入浅眠之中,鼻音厚重的嗯了一声。
车内的空气温暖粘稠,舒兰汀不去吵他,扯了堆在一边的毛毯,盖在他的身上。
舒兰汀托腮,望着他。
车到了侯府,赶车的亲兵不出声催促,低声禀告后,牵了在甩尾巴的马儿走开。
周围很静很静,舒兰汀伸手去,不敢碰到他,怕扰了他的觉,隔着一点点距离,描摹他的五官。
嘴唇是薄的,唇线好像起伏的山峦,鼻子很挺,有一点点红,是被她用头撞的,舒兰汀暗暗批评了自己。
没人打扰、没人催促,她在这里,想了许多。
四下昏暗,她眸中有微光。
已经不早了,附近住户都已入眠,安静之中,马儿啼了一声,许是作战习性,他第一时间睁开双眼,手摸向腰间佩剑。
再下一秒,看清周遭环境,知道自己在车上睡着了。
“到了吗?”
“到啦,”不知怎的,舒兰汀心里有一丝遗憾,好像在期待他再这样多睡一会儿、他们在这马车多呆一阵子。
明明府邸就在外头,这样想真是没有道理。
萧朔掀帘下马车,外头的光线晃了进来,一束落在他的侧脸,将鬓间、眼睛、下颌照亮。
一道晃眼的银光闪进了舒兰汀眼睛里。
她脑子里嗡了一声。
萧朔回头,给她手,“来,下车了,怎么不动?腿麻了吗。”
舒兰汀兀自发愣。
“真麻了?我抱你,来。”
“没、没有,”舒兰汀迅速反应,麻溜爬下车,“我自己可以,你看。”
萧朔摇摇头,管家迎上前来,接过二人的披风,交给下人。萧朔原是想要送舒兰汀回舒府的,现下到了自己府中,也不打算再多此一举,叫管家送个口信到舒府去,免得那边担忧。
……
入了府内,两人先去看圆容。
圆容伤势虽重,但不致命,清醒之后,思索此事,心下沉重。
他接到老友信件,下山赴会,却遭围堵,自己虽挺过来,老友那边,必定是已经不好了。
而且那信,提的是前朝玉玺。
这件事,恐怕也已泄露了。
见萧朔和舒兰汀同时过来,他没有多言,强打精神,让二人不要担心,以及,多加小心。
萧朔拍拍舒兰汀,温声让她先去休息,舒兰汀知道二人有话要说,懂事的关门离开。
这夜,北曦侯府一片宁静。
舒兰汀翻箱倒柜,将医术、毒经都找了出来,摊开了放了满桌,每本都是草草翻开看几页,心情焦躁,看不下去,换下一本。
如此到了天明,坐在地上、靠着书桌腿打了一会儿盹。
更声一响,她即醒来,揉着发蒙的眼睛,捶着腰爬起来。
陈叔刚刚洗漱完毕,推开房门,看见门外站着的人,吓得往后倒了两步。
“您小心。”舒兰汀出声关怀。
她头发简单梳成一束,小脸素净,眼下两圈乌青,那么不声不响的站在外头,简直一条幽魂似的。
“……这一大早的,你嫌我命长了!”
舒兰汀幽怨的跟进来,“不早了,卯时都过了,您还不起来钻研医术,生时这般长眠,多么亏啊。”
这竟是她说得出来的话?日头怕是打西边出来了。
陈叔扶额。
疫病之中,他带着舒兰汀找方子、调制药物,已经很是熟悉,看她这般模样,想怕是出了什么事,因而没有责怪,开口询问。
舒兰汀抿了抿唇,反而一言不发。
瞧她神情,陈叔念头轻转,明白了。
他暗暗叹了声气,去关了门,道:“前阵子在津海,遇到强敌,毒发了一次。”
萧朔一行潜入水中,离开码头,本要趁夜回都城来,为了隐蔽行事,特意没上官道,抄了小路,却仍遭阻截,来的还都是高手。以他所率之精兵,竟也打的吃力,为抗强敌,他不得不动用内力,以至毒发。
毒发之时,五内俱焚,动弹不得,属下立刻寻到一破庙,带他藏了进去。
追兵赶到,千钧之际,确是李怡一行碰巧来躲雨,帮了一把。
螟毒不是即刻致命的毒药,挺过一夜,萧朔恢复过来,没有叫人看出什么,只是自己也还没来得及发现,鬓间多了一缕白发。
“晚些我提醒将军,将发染回,不要被人发觉了,”陈叔拍拍舒兰汀的后背,“别想那样多了。”
舒兰汀不言,半晌低声“嗯”了一声。
她起身往外走。
“丫头,上哪去?”
舒兰汀闷闷道:“我去调发膏。”
……
舒兰汀在萧朔院外徘徊时,药童端了小碗出来,算着是他染完了发,犹豫要不要进去。
在原地纠结许久,身体比脑子先做出决定,一个侧影晃过,舒兰汀立马藏进树丛之中。
萧朔走到门外,与下属说了什么,对方离去,他站在原处,凝眸思索。
他披着件宽松长袍,发未束,披散在身后。
今日阳光不错,他想了一想,抬手唤来下人,舒兰汀听见他问,她起来没有。
下人早已看见了舒兰汀,因她刻意躲避,不敢直说她就在此处,含糊道:“不知道,您要去看看吗?”
萧朔道:“今日还算暖和,我带她去逛逛,你去备好马车,挑些衣裳首饰等她。”
说着,也不动作,只是负手等在原处。
“……”舒兰汀走了出来,出声道:“阿朔哥哥,我在这儿。”
萧朔早有预料似的,“躲在那里,想要吓谁?”
她还真是没有留一点好印象,躲在草丛里便是要吓路人。
舒兰汀暗叹,但决定不与他计较,小声说:“不要出门,想在府里休息。”
萧朔道:“怎的还没消气?快去换了衣服,我今天都陪你玩。”
舒兰汀抬眸瞅他一眼,又低下头,“哦”了一声。
换了方便行动的鹅黄色裙袄,样子很新奇,一件软蓬蓬的小马甲罩在衣裙外头,里面塞的是绒毛,舒兰汀时不时自己用手指头戳一戳,手感很好。
萧朔第不知道多少次拨开她的手,提示她注意雅观,她不情愿,他牵了她的手,攥在掌心里。
人群熙攘,原来这日还是巫山娘娘诞,神像游街,十分热闹,摊贩这日可免税赋,纷纷上街,不少人还拿了自家做的手工品出来卖。
舒兰汀怕自己走丢了,抓紧了萧朔的手,在喧哗声中,“好!多!人!”
萧朔将耳朵贴过来,“说什么?”
舒兰汀:“我说——都怪你,非要出来!”
萧朔道:“听不见。”
舒兰汀瞪他一眼。萧朔也知自己失算,本是出来给她买点小玩意,让她消气,没成想变成了人挤人的场面。
旁边有一家珠钗铺子,足有两层楼,开价均不菲,一般老百姓不进去逛,他见状拉了舒兰汀进去,里头果然人少,他呼了口气。
掌柜的见得二人穿着贵气,尤其姑娘装扮的像个画里走出来的小仙子似的,立即堆了笑来欢迎,将店里的好宝贝都献上来给他们看。
其中有一对宝石孔雀翎束带做的雕工精美、珠光宝气,得了舒兰汀的喜爱,这东西还有男子、女子两款,掌柜道:“最适宜年轻男女成双佩戴,情比金坚、双宿双飞!”
萧朔道:“你买自己的就成。”
舒兰汀一看就晓得他怎么想,叉腰:“你嫌我品味浮夸是不是?”
……何必要说的这样直白呢。
掌柜的:“那这一对白玉兰发簪,上好的松隆玉石所制,清新雅致,真挚高洁!”
萧朔要堵舒兰汀的嘴,道:“嗯,这对吧。”
又到了二楼去,这里都是婚嫁用的首饰,更只有两三人在逛,其中一对中年夫妇,正为要出嫁的女儿准备嫁妆。
那夫妇中,老爷是吏部文官,认得萧朔,主动上前行礼,萧朔回了个礼,这时伙计从后头绕出来,取了夫妇所定的昏礼所用发冠。
那发冠一看就重,缀满了珠宝,时下疼女儿的家里,都要主动为女儿做上这样一顶发冠,以表示其在家中受宠,夫家不敢欺负。
吏部俸禄不少,但也不多,文官生怕跳进江里都洗不清,忙说是贷的银子,要还上两年。
萧朔失笑,既然碰上,他添了一对价格适当的耳饰,算他的心意。
他回过头去,舒兰汀的眼神黏在了那发冠上。
两人下楼,萧朔随口道:“等你出嫁,挑一只最好的,我为你去定。”
舒兰汀一拧脑袋,眼珠儿圆滚滚的盯着他。
“我?出嫁?”
舒兰汀听得好古怪。
萧朔也一样觉得好古怪。
舒兰汀……虽然长大了,但没有那么大,他改口:“过……过几年以后。”
舒兰汀却不接茬,陷入沉思,眼珠子转啊转,一会儿落那些个金钗首饰上,一会儿落他脸上。
萧朔这风里来雨里去的大将军,却被她看的凉飕飕的。
这种凉飕飕的感觉,来自直觉。
一种,说不上不好、但也绝对说不上好的直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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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 3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