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蜀中,蜀中是个好地方。
都说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但常百乐是老虎,变成猫样的时候跑得比如是观还更快些,区区山路不在话下,将如是观远远落在身后。
可惜他认不得路,离了如是观就要晕头转向,根本走不清蜀地的山山水水。
在这绕山曲水之地,如是观又掏了他的罗盘来,断言道:前边再过十里地就有镇子。
常百乐已被口水鸡勾了魂去,忘乎所以了。
“爷可当心些,小心转眼迷了路,这会儿没契约,可难再找啊。”
常百乐被勾住腰带,这才没一个劲往人堆里扎,远远便闻见香,也不知是哪间铺子传出来的,分外勾人。
没走出几步,常百乐实在忍无可忍,拉着如是观拐进了飘香十里的小巷。不过并非哪家食居,仅是露天搭起的灶台,常百乐挤过人群去,才认出那颠着锅的岂不正是老熟人——江湖第一刀么!
焰尖烧过半边天,姜苏安倾锅装盘,在一众叫好声中盛出来。
她这时抬眼,方与常百乐撞了个正着,惊喜道:“道友?你怎在此地?”
常百乐眼珠都快黏锅上了,支吾道:“就是路过,闻到这儿好香。”
他肚皮咕咕响,都叫姜苏安也听见了。姜苏安赶忙与他约在自己落脚处叙旧,顺便要常百乐尝尝她新学的手艺。
如是观这回也是沾上常百乐的光了,得以去姜苏安那儿混口饭吃。
小盅桑葚酒,一碟桂花糕,常百乐大快朵颐吃完了整只椒麻鸡,嘴唇都麻肿了。
“蜀人喜麻椒,有些菜式加上这东西,滋味便多好几重层次,实在是个好东西。”姜苏安再给常百乐夹了一筷子,“前些日子我在剑外偶遇天下第一剑,他也对此赞不绝口呢。”
常百乐唔唔难语,腮帮子都满了。
“道友手艺大有精进啊,这萝卜雕花的本事也愈发精湛了。”如是观挑了挑点缀在菜盘上的萝卜凤鸟,“竟不知道友游历至此,也是缘分巧妙。”
“我这次走了不少地方,到了长安去,对了,还有神都,那儿甚至有用牡丹花做的菜。”姜苏安笑道,“那儿可当真是个好地方,二位若是有闲空,也可去走走转转。”
两路人马各自远行,所行之道不同,聚在一块能聊的话也分外多。常百乐同姜苏安说他们在林芝喝的酸奶滋味可好了,那儿的猫在桃花树上睡得自由自在,他最喜欢那地方。
他们在林芝时,不但看了雪山桃花,还见着了能驼起人活蹦乱跳的羊,如是观刚挨上羊背,便被背着蹿了出去,眼镜都丢地上了,他们俩趴在草地找了老半天。
在吐蕃流连了月余,常百乐才意犹未尽地离开,说若有机会还要来,那就得挑个什么热闹节日,酣畅尽兴才好。
姜苏安则说旧都之景,神都的牡丹时节名动天下,而她船行鸾水,远望岸外大佛坐立,诸天神佛菩萨隐于壁上,好不气派。今日招待他们的桑葚酒,也是从神都带来的,余下也不多了,这是旧友相会才拿出来。
常百乐这才低头,发觉自己盏中压根不是桑葚酒,不过清茶罢了,莫非什么时候被人换了茶盏不成?
“昔日小友说待解了契约便与我同行,可还作数?”
常百乐才想起来还有这茬,他瞥见姜苏安腕上石子,不由得心虚。
姜苏安笑道:“我玩笑罢了,小友可别当真放在心上。二位交情甚笃,我才不做恶人挑拨胡闹。”
常百乐趴伏桌案上,倒没有嘴硬否了,只是摇摇尾巴。
姜苏安还好心邀他们同住,但常百乐想着行路要紧,便没有多耽搁,与姜苏安遗憾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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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镇子,便到川江渡口。这水势汹涌极了,常百乐不过远远看着,都见水溅成雾,声势浩大。
他拉拉如是观衣摆,“你说,白娘子能不能是顺水游到江南去的?”
如是观失笑,“若连川水之势都能借,我看她也别做什么蛇妖了,干脆跃了龙门去,化龙登仙。”
三峡之地曾有修真大派落座于此,因些纷争旧事在此设下大阵,修者亦无法凌空虚行,只好同凡人们一块行船渡水,因此此地船港发达,舸舰弥津,挑都挑花了眼。
但是荷包不允许,他们只得挑了个最实惠的上船,常百乐满眼高峡长水,也顾不上船怎么样了,跳上甲板船舷迎风而立。
船中不少凡人,也有修士,都混作一团,饮酒取乐。似是有一帮士子要借道北上,在船中吟诗作对,常百乐本想去凑个热闹,奈何四书不通五经不会,什么都没听懂,只好悻悻作罢。
如是观五文钱要了壶茶水,去混了个座位,本意是探听些行路消息,谁料凑去耳朵,才发现这儿根本没在说正经话。几个闲散书生在一块,拿着当下时兴的话本子在讲,说得不怎样动人,权当逗个乐。
要说这本子里二位角儿,也算是老熟人——魔宗与存清仙君。
继强取豪夺之后,这二位又在话本里演上了楚王神女,存清仙君魂魄入梦来,夜夜环珮响,怎么香艳怎么来,反正编排大人物也算是生活闲暇一消遣。
座中却见唉声叹气者,如是观转头看去,是一抱剑道人,看着秀气文质,说是士子书生也差不多的。
如是观一时竟看不穿他修为,只观手茧灵流看出是个剑修,接茬道:“道友何故叹气?”
剑修摇头道:“这故事艳则艳矣,太重套用,反倒失了真情,不美了。”
如是观笑道:“道友竟也对这些文墨之事颇有研究?”
剑修连忙应道:“不敢当不敢当,只是平日里偶尔会看些故事,偶尔罢了。”
如是观挑眉欲言,忽被撞了下,倒也不重,就是什么毛茸茸的玩意擦过手腕,作弄得发痒。
“什么呀?”常百乐从桌子底下挤了过来,晃脑袋甩甩被蹭乱的发丝,“这儿在讲什么呢?”
实在是耳目不好了,竟连这位爷的动静都没觉察,如是观捂着心口装模作样,“哎哟,爷可真是吓死我了,怎有路不走,偏从这儿来了?”
常百乐撵如是观给他让个座位,“那里人多嘛。那边好像要打起来了,怕他们踩到我尾巴,就先跑了。”
“打起来?”如是观有了兴致,“是个什么缘由?”
常百乐支肘托着脸,像费了好大劲思索,“他们在吵黄初八年正月雨和此是千秋第一秋哪个写得更好。”
文人相争,如是观便懒得掺和了,好没劲留在这儿听魔尊和存清仙君虐恋情深。
常百乐竖起耳朵,戳戳如是观,“巫山是什么?”
“喏。”如是观回身为常百乐引看川水外缭云青山,“那便是神女居所,平安娘娘呢,爷要去拜吗?”
常百乐仰着脑袋嘀咕,“好像比我家山头大不少啊……”
如是观:“哟,险些忘了,爷可是山大王出身。不知何日有幸得拜访呀?”
常百乐:“我不知道。”
“嗯?”
“当真不知道,我不认得路的,只知道离你们龙桓山不太远,但到底在哪是不晓得的。这不是等着去把我哥找回来,让他带路么。”
“……”
如是观叹道:“还是早早将此事排上日程吧,这也忒可怜了。”
船行大半月,他们终于入吴越之地,如是观不似常百乐那般找不着家,再怎样还有只罗盘,循着地脉所汇也能找到龙桓山。
这回他们走的不是从前万化领着上山的那条路,途径座小村落,中有池塘碧翠,莲荷掩映,叫如是观驻足许久。
稻田青葱,三两家禽自在溜走,斜篱阑珊,上有卷藤攀缠,水塘中偶有鱼戏,摇得莲蓬晃颤。
不知好歹的家兔在常百乐面前蹦跶,常百乐好不容易忍耐住不扑上去,见如是观还没有走的意思,推搡道:“看什么呢?”
如是观扬扬下巴,“那便是我出生的地方。”
他所指是那池塘,常百乐点点头,“风景不错。”
常百乐踩着岸石近到塘边去,本想折朵荷花来,但不知哪里横飞出来的大鹅扑着翅膀砸向他,梗着脖子就要往常百乐身上啄,还十分凶悍地大叫。
“唔啊!”常百乐被吓得跳开,但大鹅穷追不舍,一口咬住了常百乐缀着大堆鸡零狗碎的腰带,害常百乐跑都跑不脱。
好痛!这鹅一嘴下来可疼了,常百乐捂着脑袋勃然大怒,龇牙咧嘴扑回去,和大鹅搏斗,“今天晚上爷要吃烧鹅!”
看样子是劝也难劝住了,如是观决定不管。他们从塘边厮打到院里,好大动静,引不少人出门围观,常百乐怒火中烧,自然也不管顾什么丢脸不丢脸了,势要把这凶鹅生擒。
常百乐忽然脚下一绊,险些栽倒,怒冲冲低头看,是只大黄狗咬住他裤脚将他往外拽,劲还挺大。
好眼熟。
常百乐眯了眯眼,“你……王旺旺?”
黄犬松了口,冲他摇摇尾巴。
“鹅鹅鹅!”
大鹅暂得空闲,抓住常百乐破绽,振翅飞扑,连虎带狗一起掀倒在地,大获全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