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退休指南 第40章 第 40 章

小腿上包着布巾，血迹沾染在手上和衣衫上，肚子里还空荡荡，转头一看，锅中见底，菌菇汤只剩一口，青衣先生惨白着唇色，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瞪向墙角草席上的目光布满血丝，双手握拳，指节泛白，一口牙都要咬松了。

疼痛使得他阵阵发晕，加上没有食物垫底，身体很快便撑不住，浑身冒冷汗，蜷缩在地上头晕眼花。

听见大监与晏大人的交谈声。

“此等蠢材，带他何用？”

晏家主小声说道：“大监，咱们要去的青阳城，城主是其父，虽说他是庶子，在家中不受待见，但好歹能给咱们个容身之所，方便从长计议，即使搜查下来，也查不到咱们头上，暂且避避风头。”

昏昏沉沉中，声音一句轻一句重，听到他们不会将他就此丢弃在破庙中自生自灭，才沉沉的落入黑暗。

整整一夜忽冷忽热，冷时犹如坠入冰窟，热时犹如烈火焚身，特别是左小腿伤处，整条腿都仿佛被架在火上烤，随后便是漫长的颠簸，肚中空空，酸水弥漫，想吐又吐不出来。

他觉得此生的罪怕是都要在这几日遭受了。

不知昏睡了几日，再次醒来时，身下虽不像在晏家一般是软枕锦被，也比在破庙和马背上颠簸舒坦。

腿上的伤也好多了，看样子像是被重新包扎上药过。

此间偏屋的环境极为熟悉，是他长大的地方，他们已经来到青阳城。

不知晏大人是如何介绍他们一行人的。

离开前他便与晏大人商量过，他们所图之事坚决不能与父亲直说，父亲做事向来畏首畏尾，贪生怕死，只知道听从祖父的意见，因此整个段家甚至整座青阳城，祖父才是掌家之人。

正想得出神，房门被推开，是从前伺候过他的婢女，端着食盒来到榻边，见他醒了依旧神色淡淡，面无表情。

“与我一同来的其他人呢？”几日未开口说过话，嗓子里像含着一口痰。

婢女将粥碗端出放到他床边，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一般，将食盒收拾起来转身走出屋子，倒是没忘了将门关上。

段青衣也习惯了，几日未进食，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端起粥碗小口喝了两口，随后丢掉木勺，直接对着碗将粥全喝光。

腹中虽然有底了，却仍觉得不满足。

又歇了片刻，尝试着双脚落在地上，能缓缓走动。

偏屋居于整座城主府最北，是个毫不起眼的角落。

地上还带着雨水的潮气，似乎刚下过雨。

“青衣，地上湿滑，怎么出来了？”段父陪同晏家主和大监迎面走来。

二人皆换了一套衣服，看上去梳洗过，面貌不似赶路时的风尘仆仆。

段青衣与父亲几年未见，此时父子重逢，他仍然连表面的和睦都装不出来，站在原地恭敬行过一礼后，引着几人走入偏屋。

屋内仅有简单衣柜桌椅，上面落了薄薄一层灰。

段父面上有些窘怒，解释道：“不知青衣要带贵客回来，提前无人报信，这屋子许久无人住，也就无人打扫，都是下人们疏忽了，碍于青衣受伤归来不宜挪动，如今他既然醒了，已为他重新收拾一间宽敞的屋子，也有利于养伤。”

段青衣站在他面前，态度不温不火，似乎他的话引不起他任何情绪。

段父有火发不出，眼前这个喜怒不形于色，挺拔笔直的庶子，不能再像他儿时一般随意斥责打骂。

外人面前还是要留几分面子的。

转头客客气气道：“你们慢慢聊，我先过去看看还有什么缺少的。”

送走段父，晏家主与大监坐到凳子上，想搭一下手，见到一层薄灰，又将手放下。

“你父亲叫郎中来为你瞧过腿上的伤，并无大碍，收拾一下搬去新屋住吧。”

段青衣早在决定带他们来到青阳城之前，已将身世清清楚楚交代过，包括他母亲的戏子出身以及父亲并不待见他，祖父才是段家以及整座青阳城之主的事。

此刻便也不觉得难看。

“段家皆由祖父做主，我父亲若是行事不妥，还望大监与大人多多担待，稍后我便先去给祖父请安，再做引荐。”

“可惜归来时尚在昏迷，再则在家中地位人轻言微，不知傅公子他们可也安排妥贴了？”

晏家主想起傅临川心窝子就疼，路上一点苦都吃不得，半点忙都不帮，到了青阳城段家，丝毫不把自己当客人，颐指气使，像个大爷一样好吃好喝，软枕锦被，华服玉冠，住的也是最好的一间客房，屋内蔬果点心不断，倒把他和大监两人衬托成陪衬。

傅临川初来乍到，丝毫没有把自己当成外人，青阳城虽是座小城，却物资丰富，屯丁济济，不知段家祖父知不知晓段青衣的谋划。

思及此，傅临川手指轻敲桌面，眉头微蹙，烦心事想多了，脑仁疼。

站起身走到门口，看着院内挥舞短剑的姜枣，两边唇角不自觉微微上翘，双目晶莹，含笑望着她。

姜枣手腕翻转，挽个剑花收起短剑，瞄他一眼。

抬起袖子擦掉额上细汗，大步进屋去。

随后，段府管家步履沉稳驻足在院内：“傅公子，老爷有请。”

“稍等。”傅临川抬脚迈入屋内。

“我去见一见段家老爷子，稍后回来带你逛一逛青阳城，听说城内有一家糕点铺子味道还可以。”

姜枣擦拭短剑，头也不回淡淡应了声。

转头走了两步，忽然又想起什么，‘噔噔噔’凑到她身前，用商量的语气低声道：“你别一声不吭又走了，才出狼窝，谁知这是不是又入了虎穴，你答应要护我安危。”

“我没说要走。”姜枣露出微微错愕的神情，瞥到椅子上摆放整齐的包袱，猜想是他误会了。

走过去将包袱打开，衣物一件件拿出来，挂到衣架上。

听见她解释，傅临川唇角的笑越发灿烂，扭头走出去的脚步都轻快起来。

行至东边主屋，屋内摆设简单雅致，飘出淡淡墨香，紫檀太师椅中端坐着的便是段家祖父。

可能由于常年绷着脸的缘故，唇角微微下垂，两边布着两道深深的法令纹，又或许因烦心事太多，眉心川字纹深如沟壑，再加上一头白发，即便精气神十足，看上去也略显严肃老态。

傅临川向段老先生见礼，姿态大方。

段家祖父将目光落在他身上，微微一定，许久后才应了声。

离着并不远，被他不住端详着，傅临川感到一丝不自在。

“你姓傅？”段家祖父的目光充满质疑，甚至是直言不讳，目光嵌在他的脸上，一字一句的问道。

“是哪个傅？可是前朝国姓？”

傅临川敛了笑意，直起腰背，显出几分倨傲。

段家祖父‘啧啧’两声，像是颇为遗憾般收回目光，低头端起碗抿一口，眉间褶皱更深，碗中漆黑像是苦药。

“青衣在府上不受他父亲待见，离家多年，他父亲妻妾成群，子嗣众多，并不在意一个段青衣何去何从，府上虽对庶子并不重视，但远来是客，该尽的地主之谊还是有的。”

傅临川眼底掠过一道阴影，对于他的姓氏与前朝这两个敏感的字眼，他不信段家祖父只是无意间提起。

避开旁人单独见他，并提起段青衣在府上不受重视这件事，是在暗示什么？

他想不通，便也直接问道：“段家祖父是何意，请直言。”

紫檀太师椅上传来一声轻哼。

段家祖父又端起碗来，喝一大口，依旧被苦得皱眉。

管家步履轻缓：“青衣公子来给老爷问安。”

“叫他进来吧。”段家祖父接过清茶漱口，吐出后像是自言自语地嘟囔一句：“黄鼠狼给鸡拜年来了。”

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全部因这一句话消失殆尽，也算是间接向傅临川表达了他对待段青衣的态度。

“青衣给祖父请安。”青砖地上印着他的影子，段青衣站姿端正，衣冠整洁，微微垂下眼，鼻息间全是陈年书卷的气味，与记忆中一般无二。

“坐下吧。”茶盏搁在黄花梨几案上的声响，比话语先落下来。

落座时看向对面的傅临川，将眼底的诧异隐藏。

“祖父近来可安好？”

段家祖父对他并不亲切，也无意在外人面前演戏，冷冷淡淡：“来找我有何事？”

段青衣受到冷待也始终维持着得体的微笑：“久未归家，心中挂念祖父，特来问安。”

段家祖父冷哼一声：“我在招待你带回的客人，既然已经问过安，也无事要说，你可以先回去了。”

话刚说两句，就开始撵人，傅临川勾起唇角，觉得段家祖父的性格挺有意思。

还没谈到正事，段青衣本想在祖父见到晏大人和大监之前，给他提个醒，让他分清楚事情的利弊，以及成事后段家的前途和荣耀。

但傅临川在，有些事还不能叫他知道。

“不知祖父今晚是否有空，希望能安排引荐两位贵客，在父亲安排的君悦轩。”

“没空，这种事你父亲最在行，叫他去吧。”段家祖父斩钉截铁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