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龙寨取山石为材,沿山筑起房屋,其中主楼为一座三层石楼,一层乃大堂,二层乃神堂,三层乃瞭望台。
大堂便叫威武堂,议事、宴客皆在此处。堂内四壁悬挂火炬,昼夜通明。
萧燕亭被山贼压跪地上,强按头颅行礼,极力抬眼,只见虎皮椅上端坐一个宽肩阔背的身躯,披一件豹皮披风,双腿大开,双臂亦大张,扶在虎皮椅龙头扶手上。
他开口,声音雄浑有力:“你是白愁尽什么人?”
萧燕亭道:“我来找白愁尽。”
大当家笑:“找他什么事?”
萧燕亭思及昨夜阿皎嘱咐,回道:“找他报仇!”
“何仇何恨?”
“呃……他曾经打伤我爹,害我爹残疾。”
“你爹是谁?”
“一个药商。”
“他为何打伤你爹?”
“他怪我爹的药没治好他的伤。”
疤狮与三当家分立于大当家左右,相视一眼,静看此人耍猴。
大当家玩味道:“这么说来,白愁尽是你仇家?”
“不错。”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为何上伏龙寨来找他?”
“他是紫阳派苍雷长老座下弟子,二十多年前来到了伏龙寨,落草为寇。”
听到此言,三位当家心中俱是一惊。
大当家道:“你的意思是,他就在本寨之中?”
“不错。若贵寨能交出白愁尽,让我报仇,我就离开。”
“这位公子,你当真不知白愁尽是什么人?”
“落草为寇的紫阳派弟子。”
“一个名门正派弟子,竟藏身在山贼窝里,他是卧底呢,还是弃正投邪呢?”
“这也是在下的疑惑,不知大当家能否解谜?”
大当家心忖:好狡猾的年轻人。将宽大披风一掀,下阶走至萧燕亭面前,蹲身与他平视。萧燕亭这才看见他的长相——方脸阔腮,颌下胡须清秀,炯炯有神的一双长眼锁着他,如利剑刺破他的谎言。
若说三当家肖似武将,那大当家形貌便肖似儒将,而疤狮俨然草莽英雄,匪气十足。
大当家眯了眯眼,反问道:“你若当真找他报仇,何必在意他是正是邪,嗯?”
萧燕亭嘿嘿一笑,露出整齐白牙,心已慌乱。
疤狮当即拎起萧燕亭,“大哥!此人嘴里没一句实话,必是奸细无疑,我这就将他就地正法!”
“别别别……”萧燕亭急中生智,索性自爆身份:“英雄饶命!我乃莲花山庄大公子、前任庄主萧渐渊之子——萧克己!你们若杀我,便是与莲花山庄为敌,千万三思啊!”
他面露惊恐,眼睛却瞟着三人神色,原是在演戏试探。心中暗想:白愁尽乃渊公子挚友,他若在场,得知自己是渊公子后人,必倾力相保。
三当家突然开口:“如何证明你的身份?”
萧燕亭挺起腰身,露出腰带下一枚白玉玉佩。三当家扯下一看,皱眉不已——九瓣玉莲只剩下五瓣,是块残玉。不禁望向大当家,却见大当家微一点首。
三人面色无波,萧燕亭看不出端倪。此时大当家起身,冷声吩咐:“押下去,择日枭首示众。”
疤狮心头一凛,握住大当家臂膀:“大哥!此举无异于向莲花山庄宣战,我们如何打得过?”
大当家肃然道:“可留他一命,后患无穷。”
疤狮道:“这小子尚不知晓内情,逐他下山便是!我们本与莲花山庄无冤无仇,何必结此深仇大怨?伏龙寨可禁不起这样的折腾!”最后一句,甚至语带威胁。
大当家沉思一晌,拍拍疤狮手背:“二弟所言甚为有理。与其结仇,不如结友。来人,替萧公子松绑!”吩咐众匪道,“打今儿起,萧公子便是我伏龙寨的客人,赶快准备一间上房,好好安置萧公子!”
他客套地扶起萧燕亭,眯眼笑道:“本是一场误会,此前对萧公子的苛待,还望萧公子莫放心上。萧公子远道而来,可得好好玩上几天,我派人带你四处转转。还望萧公子回家以后,在父亲面前多多美言,勿要与我等计较。”
萧燕亭回以假笑,暗自多注了疤狮一眼,而后者低首沉思,并未发觉。
待山贼们送走萧燕亭,另两位当家亦欲离去,疤狮却被大当家叫住,留在了威武堂中。
威武堂清了场,只余大当家与疤狮二人,长立白日火光中。
大当家面朝画壁,负手而站;疤狮面朝大门,神色不定。
大当家率先开口:“天黑之前,将掳劫的黑裳教财物尽数送下山,归还黑裳教。”
疤狮瞪眼:“凭什么?”
“我已查清黑裳教来历。”
“哦?”
“黑裳教徒里,多是受虐蒙冤、难立于世的女人。入教后,识字习武,学各种技艺。学成后,或进入黑裳教名下店铺做活,或苦练武术为本教保驾护航。其武学渊源,或与名门正派相关,可惜我没见过她们动手,无法判断是何路数。”他思及长远,“如今之实力,虽远不及江湖大派,照此发展下去,日后必不容小觑。”
“哈哈,忌惮它今后壮大,所以提前摇尾示好吗?”
“并非因为忌惮。”
“那因为什么?”
大当家抬眼望住壁画正中,正色道:“因为她们在行侠仗义。”
疤狮露出一丝嘲笑:“怎么,大哥想做白愁尽了?”
“一个死人,你还记得他吗?”
“愚弟怎敢忘……”
“那就按我说的做。”
“哈哈,哈哈哈……”疤狮仰天长笑,不置可否,冲出威武堂去。
.
伏龙山南面山脚,韩音独自行走于名叫陈家庄的村落中。
陈家庄地处河流下游,上游乃韦家沟。韩音踏入村庄,只见农田上庄稼欣欣向荣,家家户户却房屋破旧,光景比之韦家沟大为逊色。
年轻男人皆在地里干活,女人则在家洗衣纺布,年迈的阿婆们坐在家门口缝鞋编筐,在尘土飞扬中闲话家常。见路上有生人经过,纷纷窃窃私语。
韩音在偏僻角落寻到一个蓬头破衫的阿婆,悄悄塞给她银钱,阿婆喜笑颜开,有问必答。
“陈家庄与韦家沟相邻,同田同水,为何却比韦家沟穷困许多?”
“韦家沟有山贼撑腰,富得流油哩!陈家庄惨呐,官府刮一遍,山贼刮一遍,哪里还有钱!”
“山贼为何给韦家沟撑腰?”
“他们那个当家,叫什么来着……就是韦家沟出生的娃子,自然向着韦家沟哩!”
韩音点头,若有所思。
“这么说,陈家庄与韦家沟不合,亦与山贼亦不共戴天了?”
“血海深仇哩!为此缘故,陈家庄不敢与外人通婚的,就怕是山贼派来的卧底……”
“你们报过官吗?”
“女娃哩,你晓得的,官府哪里管老百姓的死活!只要收得上税,便万事大吉!剿灭山贼?损兵折将,给他们心疼得哩!有一回,咱们村里凑了钱,去襄阳请兵剿匪。兵倒是来了,却只是做做样子,连山贼的毛都没揪下一根,便打道回府了!这样的世道,怎指望官府?啧啧……”
阿婆说着说着,抹一把眼泪:“我那独苗苗儿子,气不过官府心黑,拿了把镰刀上门讨钱,被判处寻衅滋事,八十大板活生生打死了呀……”
韩音不忍再问,将整只银袋塞进阿婆怀里,转身离开。阿婆骤然得财,无所适从,两腿一跪,向她背影不住磕头。
村道上,几个孩童爬树折柳,你追我赶过家家。
为首的男童威风道:“我乃齐云山紫阳派白大侠,小小山贼,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说罢跳下石头,手握柳枝冲进孩子堆里,众童嬉笑着打打闹闹。
韩音拦住男童,问道:“谁是白大侠?”
男童指着自己:“我啊!”韩音失笑,又问道:“白大侠叫什么名字,跟山贼有什么关系?”
一个女童跳出来道:“我知道我知道!白大侠叫作白愁尽,奶奶说,很多年前他来到陈家庄,跟他的师兄弟们一起,把山贼打得落花流水。他是我们陈家庄的大英雄!”
韩音不解:“可山贼还在山上。白大侠又去了哪里呢?”
女童撇嘴道:“白大侠早就死啦。”
“怎么死的?”
“被山贼打死的呗。”
韩音心中升起几分遗憾,沉默许久。孩童们以为她在替白大侠难过,便说道:“你想见他吗?”
“他不是死了吗?”
“嘻嘻,他是死啦,但你可以去他坟前跟他说话啊。”
男童从衣服里摸出一袋泥巴,递给韩音看:“阿娘说,向白大侠许愿很灵的,他会赐给我们勇气!我怕黑,晚上睡不着觉,阿娘就带我去白大侠坟前挖土,说这土里有白大侠的英魂,会赶跑妖魔鬼怪。我果然再也不怕黑了!”
韩音有所动容,问道:“那白大侠的坟墓在哪里呢?”
孩童们拉住她的手,一路奔跑到村后一处鸟语花香的山坡,指着坡上被日光照耀的三座墓碑,说道:“就是这里啦!”又打闹着跑回村里。
韩音走近三座大坟,只见墓碑高大洁净,碑前供着新鲜野果,香炉里插着刚点燃的三根香烛。
她心下一疑,环顾四周。冷不丁肩膀被人一拍,一个风烛残年的、厚重头巾裹紧头颈的老妇,骷髅般凹陷的眼窝里射出精光,将她瞪住。
森厉厉的声音从头巾下传出:
“外人擅闯陈家庄,死!”
本章精华是大当家摆了二当家一道,他却没发现[坏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