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情义录 第17章 第十七章

宋红萼两眼一直，差点要晕死过去。可想想一条命和一只耳谁更宝贵，飞走的魂魄又回到身体。

此时地牢过道中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小妹妹，我的小妹妹，洗干净了吗！”竟是那铁算盘回来了。

宋红萼这才看清他长相，一张疤疤癞癞的长马脸，形容猥琐，不忍卒看。等等，他不是会在喊自己吧？

果然，那铁算盘径直向她走来，捧住她的脸左看右看，满意得不得了。

毒蛇娘子嗤笑一声，将地方留给他，离开了地牢。临走前叮嘱道：“干完事记得把耳朵割了，金疮药在墙上，别让这孩子失血过多死掉了。人家夜修罗的生意，得留给他亲自杀啊。”

湿冷的地牢，渗着血腥味的刑具墙，面前还有个对自己垂涎欲滴的变态色魔……

宋红萼突然觉得，夜修罗也没那么可怕了。至少，她能在死前美餐一顿，而且还死得没有痛苦。可如今遇到这帮歹人，自己不仅要被割耳，还要被奸|淫，虽能保下一条小命，却怎么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她哭道：“你杀了我吧！”

“别急呀小妹妹，等赎金一到手，我们就把你还给夜修罗，到时你还怕死不成吗？”

“啊？不是交了赎金就把我送回家吗？”

铁算盘掩嘴笑起来：“小妹妹，你知道什么是坏人吗？一刀毙命的那种，太仁慈啦，可不配叫坏人。真正的坏人，你瞧好了，是叔叔这样呢！良心？信义？留给大傻子玩儿吧。”

宋红萼懵了，感到心中长久以来由信义建立起的江湖世界崩塌了。

原来，人还可以这样的么？

她忽然有种错觉，铁算盘、毒蛇娘子、癞头老丐——他们不是真正的人，而是伪装成人的魔鬼；夜修罗——起码他是个人。

这个领悟来得太晚，却也无可奈何了。

垂头认命之际，她脑中忽闪过一丝灵光——既然已是必死无疑，早死晚死没区别，那为何还要在这里白白受他侮辱呢？

说时迟那时快，宋红萼记起萧燕亭教过的“防狼第一式”——也是唯一一式，抬脚便往铁算盘胯|下一踹！

铁算盘千算万算也算不到，看起来小白兔般软弱的小千金会有此一招，当即被蛋毁人亡的剧痛袭击得倒地不起。

这还没完，宋红萼抓起刑具墙上的一根狼牙棒，对着铁算盘殴打起来，边打边骂边踹。铁算盘连连求饶，一口一个姑奶奶，宋红萼却不再手软。

最后，一棒下去，铁算盘额头涌出十几个血窟窿，昏死过去。

宋红萼发着抖，扔掉染血的狼牙棒，冲出地牢。没跑几步却又回头，重新将狼牙棒握在手中，对着地上的铁算盘一呸，才又离开。

·

与此同时，鬼宅紧闭的锈门被人敲响——四轻四重，是他们为夜修罗独设的暗号。

“不好，他怎么找来了！”

癞头老丐与毒蛇娘子正在地牢外的亭子里写绑架信，听到敲门声后，便欲回地牢将宋红萼带走。谁知刚一起身，亭柱上闪过一道刀光，无声将二人拦下。

夜修罗的声音已从背后响起：

“人，交出来。”

二人毫不怀疑，若有任何动作，夜修罗的刀都会瞬间袭来。毒蛇娘子站在原地巧语道：“谈个交易如何？横竖你是要杀她的，不如缓个几天，咱们敲一把太傅阁的赎金，你也多赚一笔，天底下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买卖了！”

夜修罗讥笑道：“听起来不错。”

“怎么样，一起干？”

不知何时，毒蛇娘子身上缠绕的大蛇已悄然爬走，盘踞在墙头，对着夜修罗的后颈骤然发起攻击！

夜色中，刀光闪过，一条黑白相间的毒蛇应声而落。

他问：“这就是你们的诚意？”

谈判已崩，兵刃相见。

夜修罗拔刀劈来，癞头老丐与毒蛇娘子对视一眼，背贴亭柱按下机关，迅速跃出凉亭。

一张布满钢刺的大网从凉亭顶上劈头盖来，夜修罗持刀卷住刺网，叮叮当当，将网蜷成一团扔出。

一抬眼，癞头老丐与毒蛇娘子已逃入第二重门。

他紧追过去，见院中满地尸体，还是他一个时辰前杀的。没有生气的荒院，静得可怕，不知敌人在哪里。

不敢穿越院落，因为他见过那地砖的腾挪转换，一不当心就会掉进陷阱，于是沿着走廊迅速逼近会客厅。

走廊壁上挂着近乎垂地的刺绣画，都是人物图，四时变化人却不变，不知是什么故事。他刚走到第一幅刺绣画面前，头皮瞬间发麻，立时往后一退。

——几乎与他擦脸而过！刺绣画背后喷射出密密麻麻的银针，针孔里还穿着长长的线，刹那间便射进了廊柱，而后又迅速撤回画中。

夜修罗摘下草笠，扔出，千万银针瞬发，穿透草笠扎进柱身。趁这收针前的一瞬间，他出刀，斩断了丝线。

银针从此留在了柱身上。

他拿走草笠，依样画瓢，破了走廊机关，来到会客厅前。

大厅中，天顶上的琉璃花灯光芒四射，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面雕刻巨大佛莲的墙壁，壁下主桌一左一右坐着癞头老丐和毒蛇娘子。

癞头老丐举起茶杯，向他邀请道：“兄弟，敢不敢来喝一杯？”

夜修罗站在门口，并不打算入内，依旧只问：“人在哪里？”

毒蛇娘子笑道：“我们若是告诉了你，那还有活路吗？”

夜修罗眼神一敛。

“有。”

癞头老丐面露喜色，欲起身，却被毒蛇娘子喝住——素来不守承诺的人，是不会相信别人会守承诺的，所以她不信夜修罗。

她笑道：“与其寄望于你手下留情，不如我们主动搏一搏，是不是？一边是仰人鼻息却不确定的活路，一边是杀掉你后独吞太傅阁赎金，聪明人都知道该怎么选，对吗？”

夜修罗难得真心一笑：“你说得很对。”——这一伙人，从挖尽土地庙一十八个乞丐的眼睛那刻起，就失去了活命的资格。

“还等什么？”毒蛇娘子发话。

癞头老丐一拍座椅扶手，天顶上那琉璃大灯的花心忽然绽开，洒下白粉无数，霎时整座会客厅中雾茫茫一片，看不见所有。

夜修罗下意识掩住口鼻，忽又想，若是毒粉，那这两人也躲不过——那么是为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一支凌厉铁箭从墙上那朵木雕佛莲中无声射出。

满目皆是浓如羊奶的白雾——待他看清那支铁箭时，箭尖已直指眉心！

落日刀似是有灵，在他还未察觉到危险时，已然牵动他手臂。他无知无觉的那一瞬间，刀身已迎上铁箭。

叮——

天雷地火一相击，落日刀骤然脱手落地，而那铁箭——前行轨迹被撞离几分，堪堪擦过他耳边。

一条血迹，沿他耳廓流了下来。曾握刀的右手，微微在颤抖。

万籁俱寂，危险无声。

忽然，他受伤的左耳敏锐听到一声尖叫，从院子对面传来——

原来，宋红萼制服铁算盘后，走出地牢不知往哪儿去。听见院子里传来说话声，便悄悄溜了过去。谁知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一支黑箭直冲自己而来！

我是谁？我在哪儿？完啦完啦——

她僵在原地。

不知何处而来一柄长刀，在她眼前与黑箭相撞，刺耳尖啸响彻鬼宅。而后有一双手揽住了她腰，二人重重跌落在地。

宋红萼于剧痛中抬起头，恰与回眸看她安危的夜修罗四目相对——深邃无底的一双浓烈眉眼，倒映着月光，平静而凌厉地闯进她眼中。

她从前没好好见过他样子——他总是穿着黑斗篷，或是戴着草笠，将脸庞隐去大半——也因为她从不敢盯着恶人看。

以至于，这一眼，似是初见。脑中却轰鸣一声。

若说萧燕亭是世间最秀美的郎君，那么眼前这人，便是世间最雄美的儿郎。光说英气还不够，像麝香一样魅惑，要把人吸进去似的——直教人心乱如麻。

下一刻，他却已移开目光，死死盯着那间白雾缭绕的会客厅。她只能看到他紧绷的后背了。

他的手从她腰间抽离，将掉在阶下的落日刀拾起。

刚踏出一步，身后情形却又发生了变化——

从地牢中逃出的铁算盘突然偷袭过来，将宋红萼挟持，冰凉的算盘勒紧了她脖子。

张狂的笑声从对面传来，白雾中走出了毒蛇娘子和癞头老丐，施施然来到满身是血的铁算盘身旁。三人并排站着，中间夹一个孤单弱小的宋红萼，与数丈之外的夜修罗成对峙之势。

宋红萼瞪大眼睛问：“你你你……不是被我打晕了吗！”

铁算盘奸笑道：“小妹妹，我若不装死，可就真的要被你的狼牙棒给打死了呢。你又学到了吗？”

毒蛇娘子斥道：“跟她废什么话！夜修罗，立刻将你的落日刀扔掉！”

宋红萼使劲朝他摇头，却被毒蛇娘子狠狠扇了一个耳光，疼得她飙出眼泪。泪眼朦胧中，看见夜修罗果真放下了刀，她不可置信地张开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