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云画本就瘦弱,受伤后更是吃不下东西,恐惧和悲伤几乎要把她冲垮。
她也痛恨,也想怒骂,可是自己太过弱小,连呼救都没有人听见。
柳云画回到屋里,她原来是不住在这儿的,得罪了将富后,嬷嬷见她再没有了价值,就把她赶到了这间原本用来给侍女居住的小屋子里。
将富欺侮完她,却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依旧是吃喝玩乐,而她只能在这个小屋子里等死。
当她听说了隔壁新来的小姑娘也被将富那狗东西看上了以后,她发了疯一样求从前的金主们高抬贵手拉那小姑娘一把。
她听到的回答只有爱莫能助。
只有一个在官场里说得上话的,承诺自己要是做他的第十三方小妾,就出手救下瑶姑娘。
她是想来让瑶姑娘偷偷离开的,至于光华阁和将富的怒火,她不是没有体会过,不过是再来一次罢了。
没想到瑶姑娘是个聪明的姑娘,当她抚上那双没有因为学琴而生了老茧的手时,她是有些慌乱的。
但是熟悉的面孔和安慰让她放心下来,那人告诉自己,别害怕。
她真的可以怀有期待吗,期待着有人能够不畏光华阁背后的势力,将随意取乐姑娘的恶霸绳之以法?
她透过铜镜看到自己二十出头就长出来的白发,因为被打断指骨后被下令不准请医官而长歪了的手,还有因疼痛夜夜难寐留下的皱纹,她好恨啊。
所以,无论你要做什么,是掀翻了这金玉其外的光华阁,还是要和将富对峙,我都支持你。
柳云画闭上眼睛,任由泪水决了堤地落下。
“也是可怜人,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
洛锦看着柳云画的屋门,神色晦暗不明。
“娘子,你且待在这儿,我去和其他仆役们打听打听情况。”
姜渊鹤回到屋里,四处搜寻了一番,只在墙角看到一个半指宽的小洞,每个姑娘的屋子都有,是嬷嬷命人开来监视屋内姑娘的。
“好,你务必小心些,以安全为上。”
姜渊鹤趁着夜色人多离开了,屋子里只剩下洛锦,她找了个矮凳挡住了那个用来窥视的小孔,才坐到筝前。
瑶姑娘很是爱惜这把筝,筝身用松木油擦拭得锃光瓦亮,弦也绷得端正,一看就价格不菲。
洛锦歪着头,回想筝的正确使用方法,同时在思考着五音不全的自己该如何扮演好一个多才多艺的歌女。
还是冲动了,她叹了口气,伸手拨动琴弦。
蚕丝制成的琴弦柔韧温凉,接触到指腹的一瞬间,碰撞产生急雨敲阶的叮咚声,划开沉寂的夜色,空气都好像变得温柔起来。
洛锦想起杨连洲带着她在源水村后山捕猎的时候,那日天黑得很早,杨连洲支起篝火,两个人吃着白日采摘来的野果,干燥的木柴被火焰烧得哔啵作响,杨连洲从旁边的树上摘下来一片长而窄的树叶,放在唇边吹响。
叶片和气息交缠发出清越泠泠的声响,风吹过来,带着初夏温热的暖气,洛锦看着火焰无序地跃动,想的是,多好的年岁啊。
回过神来,指腹有些隐隐作痛,她放下筝,寄希望于嬷嬷接下去不要给她安排弹筝的活计。
她就这样在窗边坐到天亮,直到疲惫的姑娘们陆续回到屋内。她们疲倦得说不了几句话,匆匆告别,回到了属于自己的狭窄牢笼里。
管事嬷嬷的敲门声如期而至,每一下都极其用力而急促,甚至能感受到她深重呼吸下吐出来的浊气。
“瑶娘子,将公子给你买了几身绫罗华服,他让我给你送过来。”
洛锦打开门,嬷嬷满意地打量着铺满了桃花粉的年轻容颜。
她上手掐住洛锦的下巴,把她的脸左右转动着,粗糙的手指摩挲得脸颊泛红。
“还知道好好装扮自己,也不枉我在你身上花的那些大价钱,”她放下手,对着身后拍了拍掌,一群仆役鱼贯而入,每个人的手上都端着一身繁复的丝织绣服。
姜渊鹤化名的王生就跟在队伍的最后,他和其他人一样,低着头等待管事嬷嬷的发话。
“将公子今夜会莅临光华阁,你好生伺候着,事成之后,我就让你当光华阁头牌。”
管事嬷嬷半是威胁,半是劝解,“嬷嬷我虚长你几岁,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要多,你听我的,不会吃亏的。但若是你要学柳云画,我可不会放过你。”
嬷嬷的声音不小,话音刚落,就听到了隔壁传来的重物掉落的声音。
“我知道了。”
洛锦假装顺从地接过衣物,又对嬷嬷说:“嬷嬷,我昨日修眉时不小心伤到了手,怕是不能表演筝曲了。”
她向嬷嬷展示自己特意留下的伤痕。
嬷嬷眉头一皱,啧了一声,本想发作,但又想到了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反而安慰道:“无妨,将公子看重的本就是你的容貌和歌喉,大不了我再找几个姑娘给你伴奏。”
说完,她又快速交代了几句,便去通知下人们新的安排。
“瑶娘子,我们也告退了。”
仆役头头谄媚地走近洛锦,那双混浊的眼睛紧紧盯着她的脖颈,好像要透过那层层叠叠的衣服去触摸她的皮肤,洛锦嫌恶地皱眉,拿起一贯银钱打发了他。
姜渊鹤还是跟在最后,和洛锦交换了一个隐秘的视线。
白日是光华阁的姑娘们难得的可以喘息的时间,但这短暂的时光也不会完全属于她们自己。
为了给权贵们提供更好的服务,嬷嬷请来了许多严厉的教习先生,从姑娘们的才艺、美貌优势,到说话时的停顿和重音,每一项都在为侍奉这一词做注解。
洛锦混在人群中,看着趾高气扬的教习手持一根圆棍站在众人身前,只要是哪个姑娘做错了,他就狠狠地甩下圆棍,将姑娘们娇弱的皮肤打得皮开肉绽。
柳云画没有来,嬷嬷明面上体恤她让她在屋里养伤,实际上已然放弃了她,只等着哪个冤大头花大价钱把她赎走,当然,放她离去前嬷嬷一定会好好磋磨磋磨她。
洛锦成了教习的重点关注对象。
他和将富是熟识,几人常常一起花天酒地。他本是个考不上功名的穷酸书生,最擅长的就是纸上谈兵,胡乱包装了自己一把,正想着去哪里招摇撞骗一番,没想到就被这里的管事嬷嬷看重,成了教习。
“瑶娘子,我们将大公子能看上你,是你的福分,你得更加刻苦修习技艺,才能得到将公子的喜欢。”
洛锦内心暗骂,面上愈发顺从。
“好了,今日的修习到此结束,姑娘们赶紧去装扮一番,侍奉贵人们去吧。”
天色将暗,教习终于大手一挥放姑娘们离去,心满意足地从仆从手里接过今日的俸银,心里美滋滋地已经想好了要指名哪个姑娘。
洛锦被嬷嬷的侍女抓住好生搓洗了一番,她们用牡丹花瓣捣出来的汁液淋洗她的长发,朱砂点在她眉间,瑶姑娘本就生得美艳,洛锦看着易容出来的绝美皮囊,眼中寒冰更甚。
“将公子马上就到了,瑶娘子可真是幸运,他可真是个痴情种,偏生栽在了你的身上。”
管事嬷嬷还在滔滔不绝地洗脑洛锦,即便她表现出来了十二分配合,但事成之前,嬷嬷还是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我倒不知成天寻欢作乐的也能叫痴情种,”洛锦出言讽刺,见嬷嬷脸色难看,放缓了语气,“嬷嬷辛苦了,这福气要是能给嬷嬷你就好了。”
管事嬷嬷见洛锦神色无异,虽觉她话里有话,但还是稍些放下心来,毕竟她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一荣俱荣,因此就是被她心里骂两句又如何,横竖不会少一块肉。
另一边,仆役们忙着打扫各个雅间,近日人员变动频繁,几个小头头损失了很多心腹,新来的有几个心思活络的已经巴结上来,挑挑拣拣也有几个能提拔的。
其中一个仆役头头是管事嬷嬷的远亲,叫张麻子,虽然仆役身份低微,但勾心斗角却一点也不见少,他的几个拥趸都被资历比他大的给打发出去了,现在他孤掌难鸣,地位尴尬得很。
就在这时,他看中了一个新来的仆役王生。王生这个人看起来木讷老实,人又长得高高壮壮,要是能收归己用,说不准能培养成新的心腹。
“张哥,头儿说你找我。”
王生,也就是姜渊鹤,短暂结束了到处跑腿的悲催生活,敲响了张麻子的房门。
低等的仆役都是住的大通铺,只有小头头才能有一个小房间。姜渊鹤感觉这两天自己都要被腌入味了,每天都在期待着将富赶紧来玩乐。
“将公子因为前些天在黑市上的不当出言被将风岸将大公子关了禁闭,今日是禁闭的最后一日,戌时一刻将公子就会莅临光华阁,”张麻子拍了拍姜渊鹤的肩膀,半真半假道,“要不要哥向将公子引荐引荐你,若是将公子高兴,你就不用再天天做那些劳什子的杂活,只要每天陪贵人玩乐就行。”
张麻子语气诱惑,若真是心智不坚的小年轻听了,说不准就被他拉上贼船。
姜渊鹤笑笑,“我就是个新来的,哪里能轮得到我去服侍贵人。”
“诶,生弟此言差矣,你长得高大,模样也不差,就甘心当个最下等的仆人,供所有人差遣?”
张麻子的话煽动性极强,他满意地看着王生眼中闪过犹豫和挣扎,最终豁出去地开口:“请张哥指点迷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