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过去的教诲告诉洛锦在这样的情况下应当怎样利益最大化,怎样能最好地达成最终的目的,但却没有告诉她,该怎么去平复从心底漫涌上来的愤怒和不甘,该怎么去拯救那些被推着走向死亡的无辜者。
她来到墨川两月有余,和林文娘算得上半个知心的朋友。
林文娘年纪小,性格活泼,藏不住心思。洛锦看着她还带着婴儿肥的柔软侧脸,总会想起源水村里的孩子们。她们一样天真,呆不住,喜欢出门玩耍。可是她们的结局却不尽相同。
那些过去被洛锦忽略的,来自于林文娘的无声的求救和提醒,都在这一刻得到了回应,她忽然明白了林文娘在某些时刻透露出来的迟疑和悲伤,可是自己明白得太晚太晚了。
林文娘是不愿意的,是啊,有谁会真的心甘情愿地成为别人富贵荣华路上的垫脚石呢?她也有她的生活,她养了一只可爱的小狸奴,雪白雪白的,就像一团可爱的小雪球,小狸奴挑嘴得很,只吃最新鲜的鱼,还要片成片才肯赏光吃上一嘴。
她又记起在最开始到姜家的日子里,董青也因为各种理由搓磨过她一阵,现在想来应当也是想在她入局之前送她离开。
还有陈家的妹妹,张家的三姐妹,方家的掌事夫人,在这几月的相处里,她们从,萍水相逢的淡淡之交,变成了在路上偶然遇见也会握着手打招呼,闲来无事会邀请洛锦去她们府上一聚,听她讲讲外面大千世界。
这是她离开源水村后,第一次感到一种被无条件接纳的温馨。那些姑娘妇人们之间,偶尔也会争吵,会有误会,但是她们中没有一个大奸大恶之人,即便关系破裂了,也绝不会在背后嚼那人的舌根。
但是就是这样一些或温柔或活泼的女孩们,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成为了邪恶祭祀中的祭品。
她愤怒于那些光鲜亮丽的衣着端庄的男人们,丧心病狂地用最亲近之人的性命作为青云直上的祭品。
她们,那些鲜活的,会哭会笑的,会伤感,会流泪,会织锦女工,也会扛着锄头下地的,这些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千千万万的女子们,她们迎来的不该是一个这样的结局。
她们不应当成为男人们贪图富贵的牺牲品。
可是现在洛锦没有办法为她们求得一个公正的判决,她的愤怒也更多来源于她的无力,洛锦不能出手,不能让这个她们筹谋了这么久的计划付诸东流。
她的心在滴血。
“那个站在这个庞大无上神教背后的人还未出现,再等一等,等他暴露自己,等我们的支援。”
姜渊鹤深知洛锦不是意气用事之人,二人相识快一年光景,这也是她第一次看见洛锦这样失态。
于是他紧紧抱住了她,用他的身体掩盖住洛锦不住颤抖的双手。
别难过,会好的。
他摸了摸洛锦的头,寒月下的灵谷山脉萧条冷寂,他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还带着潮湿气息的洛锦的脸。
“二弟,怎么这么粘糊呢?还舍不得你老婆?”
姜钰火看着远在众人之后的二人,拉着林文娘就凑了过来。
“女人嘛,下一个更好咯。你看我老婆,平时嚣张成那个样子,现在还不是得成为我手里的祭品。”
林文娘瘦小的身体打着冷颤,失神低着头,乖巧又可怜。
“子时三刻一到,神侍大人们就会点燃天火,接引无上神大人的化身,彼时,我们各自献上自己的祭品,只要无上神大人满意,我们来年就又能享受美人和数不尽的金银财宝了。”
林文娘是姜钰火的第三任妻子,换句话说,在她之前,已经有两个女子被姜钰火以祭品的名义杀害。
“无上神的化身,究竟是何人?”
“没有人知道,他只会在彼时彼刻出现,等仪式终结,他又会回到天上。毕竟是生命的化身,怎么会和我们这样的凡人有关系呢?”
姜钰火不知道也不在乎无上神的化身究竟是何人,他只要保证通过自己的祭品能够得到想要的报酬就足够了,毕竟天塌下来还有他爹顶着,做个逍遥自在的纨绔可比当个劳什子的官快活多了。
“别废话了,喏,给你。”
姜钰火递过来一把锈迹斑斑的短刀,上面还残留着不知那个女孩的血。
他给自己留了一把更趁手的稍长一些的匕首,在林文娘身上上下比划着,看向她的眼神就和在看祭台上的牛和猪无异。
他完全没有把林文娘放在眼里,甚至在他的眼神中,看不到对一个即将死去的同类的悲戚!
洛锦深深地闭上眼睛,假装自己也成了那样无知无觉的人,不知道就不会痛苦了。
主侍还在祭台上眉飞色舞地展示该如何正确地处理祭品,他看着祭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心中涌起一股极大的满足。
看,无论你多么有身份,是谁家的族长,又是哪个高官的后代,还不都要成为跟在自己身后的跟屁虫。
他们每收起刀落割下一个女子的头颅,就多一个把柄留在自己的手上,届时,无论自己要对他们做什么,只要他说,只要他想,终将无往不利。
“你们就没有想过,如果真的有通达神灵的方法,主侍为什么要这样无私地奉献给你们?难道他真是圣人不成?”
姜渊鹤看着执迷不悟的姜钰火,言辞犀利地指出了问题。
姜钰火脸上的狂热扭曲了一瞬,泄露出一点慌乱来,但他很快皱了皱眉,说到:“那又如何?”
“什么?”
一句反问让姜渊鹤差点卡壳。
“我说,那又怎么样呢?有什么所谓的?”
姜钰火耸耸肩,满不在乎:“就是假的又怎么样呢,不管是无上神还是无上人,我们都愿意奉他为神,我们不需要一个真正的神明,我们需要的只有虔诚。”
原来他不是无知无觉,无论是姜家还是其他世家,他们都不是被蒙骗,他们是为了所谓家族的繁荣主动走进了这个陷阱中。
这些人中没有人无辜。
姜渊鹤不再多说,他们已经完全被洗脑,他们已经为这个虚假的仪式付出太多,他们的母亲、妻子、女儿,甚至一些不相关的女孩们的生命,他们没有退路。
“那说到底,这个仪式只是为了彰显世家盘根错节的关系,甚至祭品是不是这些女孩的生命都不是关键。”
发丝垂落鬓边,姜渊鹤喃喃自语。
“对喽,对喽,我的好二弟,你终于明白了,”姜钰火哥俩好地拍拍他的肩背,眼神中是三分纵容和三分满意,“易女而祭,为家族兴。说白了,这主侍就是为我们服务的,帮助我们这些世家联络感情的掮客,也不知道我们家老头为啥整天神神叨叨的,莫不是他真的信了那子虚乌有的鬼神之说。”
作为姜家板上钉钉的接班人,姜钰火看得很透彻,毕竟,只需要享乐不需要像他爹一样为整个家族忙前忙后可太舒服了。
他现在每天唯一的祈愿就是姜柴资能多活几年,因此无论姜柴资做出什么匪夷所思违背伦常的事情他都可以当做视而不见。
他的前路是一马平川的坦途,他只需要在继承家族前保证没有不长眼的挡路石即可。
剩下这个从外面来的傻小子,也对自己的位置构成不了什么威胁,他自然乐意卖个面子,和他表面上和平共处。
“二弟,我看你是从外面回来的,眼界应当比这里的乡野村夫们开阔不少,大哥对你可是寄予厚望。”
姜钰火的算盘打得很好,只要这个便宜弟弟展露出一丝迟疑,他就会在祭典结束后令人悄无声息地做掉他。但如果他表现寻常,一定是个心思深沉的人,姜钰火还是会派人在适当的时间将他除掉。
总而言之,这个便宜弟弟不能活。
他可不像自家老爹,野心有余,可胆气不足。姜钰火自认为是姜家的完美继承人,那些女人和兄弟不过是锦上添花的装饰,只有拿到手上的真金白银才是永远的靠山。
姜钰火和主侍交换了一个隐晦的视线,没有人能想到,这位位高权重的大人会是姜钰火的幕僚。
祭祀已经开始,几个想拔得头筹的年轻子弟们已经拉着自己的妻女上了祭台。
滚烫的鲜血从破开的伤口处喷涌出来,那些被控制住失了心神的女子一言不发地倒在祭台上,没有挣扎,没有呼救,生命如昙花一瞬般谢幕。
她们的生命永远留在了这个寒冷刺骨的黑夜里,成为这片罪恶土地上不起眼的土壤。
姜钰火摸着林文娘的脸,有些遗憾没能品尝到她花样年华的年轻□□。
每个男人都死死盯着祭台之上,他们要亲眼看着在场之人亲手将至亲之人送下黄泉,这样,他们就永远不会背叛,永远拥有着共同的秘密。
这时候处在人群中的洛锦就不那么显眼了,她扯了扯姜渊鹤,二人开始绕着祭台缓缓移动。
直到周边忽然响起另一种巨大的震动,从山下亮起星星点点的火把的亮光,紧接着就是肃穆的行军脚步声,还带着一些哭天抢地的呼喊。
姜渊鹤听见村口那个老无赖家的儿子在扯着嗓子高喊。
“快跑!镇南王的军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