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锦闻到一种异常香甜的味道,并不是常见的花果香味,反倒是某种生长了许多年的木头上长出来的色彩各异的苔藓的潮湿的感觉。
紧接着就是外衣被褪去。
周遭传来一些低沉的细碎的说话声,从收话的语调听来,那些女人好像异常虚弱。
这时候林文娘,幽幽转醒,有些虚弱地咳了两声,“这,这是哪里?”
“你醒了,”领头侍女将她扶起,林文娘的身体还酥软着,只任由她们动作,被半牵引半强制地送入温热的汤泉中。
“这是?”林文娘乖顺地靠在那人身上,她低头看着不受控制的手被缓缓抬起,扶在汤池的边沿上。
“别担心,这是授洗前的必要步骤,看那边——”侍女指着不远处汤泉里更深入的地方。
几个穿着单薄里衣的女子面无表情地呆坐在池水深处,她们的目光混沌又失焦,只是机械性地听从侍女的命令,像一具具听话的傀儡。
“那些就是你们的前辈,你们要学着她们的样子,将自己清洗干净,以最纯洁无垢的状态面对主侍,面对神明。”
侍女的语调清缓而温柔,加上她衣物上的凝神熏香,林文娘的瞳孔也开始涣散,她不由自主地跟随着侍女的指令,缓缓地将手指放在外袍的扣子上。
“然后呢,然后我们要做什么?”
洛锦的声音像一道惊雷,将林文娘混沌的灵台劈得清醒,她惊出一身冷汗来。
林文娘可以很清楚地记得方才自己的身体几乎不受控制,意识与□□在虚无中纠缠分离,而后她的灵魂好像升到一个很高的地方,她低头看,看见自己正一步一步走向未知的恐惧。
“然后就是和她们一样,成为供奉神树的信徒。”
领头侍女蹙着眉,“告诫你一句话,少说多做,无上神不喜欢废话太多的人。”
见洛锦也清醒过来,她们干脆利落地将董青晃醒,将三人一道推进了池子里。
弥漫的湿气将洛锦包裹,空气中隐隐有硫磺和止息草的气味,她摸了摸腰间,方才那领头侍女欺身而上,夺走了她们所有东西。
身体逐渐不受控制,脑袋也更加昏沉,完了,如果在这里失去意识就全完了。洛锦几乎整个人都沉在汤泉浴池中,只露出半个脑袋。
她在水下用力地握紧拳头,指甲掐进肉里,将手心破开一道道小口子,温水冲刷着血液,换来锥心刺骨的疼痛和一点点的清明,但很快又被茫茫的虚无掩盖。
要撑不住了!
就在这时,林文娘从董青身边向洛锦靠近,汤泉的池水是流动的,因此侍女们只是以为是这池水推着她往那儿飘荡。
水汽将水面下的风景掩盖得神秘,因此,侍女们错过了林文娘在水下向洛锦伸出的手。
林文娘的体温要比池水更高一些,在触碰到洛锦指尖的一瞬间,洛锦突然感到手心里多了一个什么东西,是她的小荷包!
洛锦瞳孔一颤,不再犹豫,手指灵活地解开荷包扣,将银针转移到手上,用力刺入穴位。
恐怖的不受控的感觉散去,她闭上眼睛,暗中吐纳呼吸,将内力游转至全身经脉,护住丹田。
而当洛锦想用同样的方法救下林文娘的时候,领头的侍女再一次发话:“接下来,换上衣服,跟着我们走。”
话音刚落,所有女子都动了起来,她们微垂着头颅,像一具具行尸走肉一般,听话地抬起胳膊,将身体擦净,换上垂顺华丽的衣服。
这衣服的风格与侍女身上的非常相像,只不过要更繁琐些,像是蜘蛛编织出的复杂织网,而这些女孩就是被捕猎的猎物。
女孩们赤脚走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风格统一的地板一直延伸到更深处的地洞里。
“啧,董青年纪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能把她选上来做祭品?”
其中一个侍女不满地问道。
“还不是姜柴资,主侍原本也没看上她,姜柴资又额外供奉了好多钱,说什么也想让我们收下她。可能他觉得过去这一年,张家能压他一头就是张员外把他大老婆送来腊月祭的原因吧。”
领头侍女耸耸肩,“我看这姓姜的一家人心都不诚,我听说他们还到墨川外头拜过别的神明,这不,今年还有外头的姜家人回来投奔他们,估计那些从外面回来的也不是什么好人。无上神大人才不会护佑这样三心二意的虚伪信徒呢。”
“啊,怎么这样,亏我还以为他们能够继任林家,成为墨川的实际掌权家族呢。”
“不可能,看董家和张家今年势头多好啊,要争也是他们那几家争。”
侍女们走在最后面,一边监视着女孩们,一边闲聊着。
洛锦从后头听不真切的三言两语中拼凑起一点自己的猜想来,她趁着侍女们不注意,微微转头去看林文娘。
林文娘的眼睛已经失去了色彩,和其他女孩们一样,完全被奇怪的东西控制。
洛锦尚且还没有搞懂这到底是药物还是某种奇异的功法,甚至抑或是某种蛊虫?
“反正不管怎么说,都没有过两天的神侍选拔重要,主侍大人最看好邓主大人,而副主侍大人和城主大人又属意杨敏仪大人。”
“邓主大人虽然年轻,但行事风格已经很成熟,我看很有主侍大人的影子。杨敏仪大人倒是不稳重些,不过他嘴甜,我更喜欢他。”
神侍选拔,邓主提到过这件事,但时间与他说得对不上,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走过那间温暖的汤泉屋后,就是一条笔直的通道,两边的石壁上都刻满了远古时期的壁画和文字。
这些扭曲的、象征意义高过实际表达的绘画,即便是像洛锦这样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的完全没有艺术天分的人看了,都能够从中看出某种暴力的、充满了血腥意味的恐吓。
这并不是一面歌颂神明的壁画,反而记载了从古至今人们在这片土地上倾轧同类、剥削平民的可怖历史,他们完全不以为耻,反而高调地记录下来,当做自己的功勋传唱。
可悲的、又可恨的世家望族们,踩着普通人的血肉一步步登上那高远的殿堂里,然后树立起丰碑,假借神明的名义玩弄权术,拨弄人伦。
这些恐怖的画面无孔不入,女孩们的身体颤抖着,好似壁画中那些被抛下高塔拉入河中的祭品一样,眼中满是恐惧。
侍女们突然手拉着手唱起歌谣来,她们的声音空灵又悠扬,可回荡在这长不见底的隧道中,又多了几分伶仃的恐怖。
她们唱着。
日轮自扶桑醒来,跨越万里山河,降落于墨川。公王河的水啊,你清泠如冰,汇入莫南终海。我奉祭品高台上,愿天公回首,渡我心桥。渡我心桥——
这漫漫长的好像永远见不到头的隧道终于要结束了,洛锦仿佛行走在尖刀上,她的脚几乎没了知觉。
盛大的日光让这几只从山洞里走出来的小老鼠们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眼前金白色一片,过了好久,才重新出现各种色彩来。
谁能料想到那个隐蔽的山洞后面是这样一番别有洞天的壮阔景象——
这里并非神庙的后山,却也同样长满了参天的榕树,这里呈一片圆形的布局,她们走出来的洞口就位于这个圆形森林的中心,向四周望去,是重峦叠嶂般的巨大古树,斜生盘出的枝干遮天蔽日,却独独在洞口处留下一点空隙,日光穿过千百年前的树枝落到地上,撒进目光中。
最奇怪的是每一棵榕树前都伴生着一棵槐树,而槐树斑驳的主干上,都吊着一具具骷髅,骷髅的身上穿着勾丝缠金的宽袖流云裙,正与她们身上的一模一样。
也与那壁画中的祭品一模一样。
“听大伯母说,姜家女眷今日也要前往神庙,为何我们不一同前往?”
姜渊鹤提及董青,姜柴资神色微变,笑容也有一瞬间的迟滞,然后很快反应过来,道:“规矩一向如此。”
他没有过多解释,带着众人闷头往前。
远远地,姜渊鹤就看见邓主表情恭顺地站在一个高大的男人身边。
那男人头发花白,绸缎一样披在身后,脸看起来却很年轻,约莫四十岁出头的样子,刀刻斧凿一般锐利的脸上,一双鹰隼一样明亮又锋利的眼睛,他看人时头颅微抬,显得高傲又出尘。
姜家人迎上去,恭敬地称呼他为主侍大人。
“来了。”
主侍的声音是成熟的低沉,像是孕育了数十年烈酒的醇香,又像是蛰伏等待的高级猎手,明明是极具亲和力的长相,却因为里面装着的狂傲灵魂而显得割裂。
“主侍大人。”
姜柴资的表情在一瞬间的空白后,装点上了狂热的崇拜和信任,他的贪婪冲破了伪装出来的温柔,踩出一连串血淋淋的脚印。
“今日是腊月祭最重要的生祭日,来到这里的都是墨川有头有脸的家族,希望来年诸位能够心有所成。”
主侍一开口就言简意赅地告诫众人,在场的都是利益相关的世家望族,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船翻了对谁都不好。
“我观今日有许多新面孔,新人新气象,开始吧——腊月祭。”
主侍大手一挥,众人纷纷臣服跪首。
神殿中的钟声响起,仿佛在昭示着什么。
在来的路上,姜柴资告诉了姜渊鹤此行的目的。姜家的腊月祭庆典从二十年前开始就是在神庙举行的,与墨川的名门们一起,无比盛大,无比荣耀。
只是普通平民们对此一概不知,只偶尔发现镇上会少些年轻的女子,这家的女儿,或是那家的新妇。
他们猜测可能都是跟着外头的人跑了,要不然就是误入了十万大山被猛兽拆穿入腹。
神庙外观看起来小巧精致,内里却别有乾坤。
“家族荣光的传承皆仰仗于此,神庙的繁荣和家族兴旺息息相关,我希望姜家所有人都要有这个共识,尤其是初次接触腊月祭的年轻人,记住,恪守秘密是你们走近姜家权力中心的第一步。”
姜柴资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所有的伪P装之下,他是墨川搅弄风云的大手之一,他跪在神像前,虔诚地磕了三个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