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风岸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凉得不能再凉了,那特殊的死状很快勾起了他们不好的回忆。
而当黑衣人易容成的管事们准备传达大人的旨意之时,他们推开门,却发现光华阁的手下们竟然全都被控制住了,一个个地被捆在连廊的台柱之上,像一串串滑稽的人形冰糖葫芦。
“呦,几位管事贵人终于舍得从你们那个破房子走出来了,有什么指示呀?”
管事们呆愣间,转角处悠然地走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代引川!”
“诶,爷爷我在呢。”
被称作代引川的青年男人大手一挥,道:“诸位,我们堇老大有请。”
几位黑衣人互相对视了片刻,愤愤不平地跟在了代引川身后。
“哦对了,怎么不见冯管事?”
代引川问,“我还想让你们几位大人团聚呢。”
“我告诉你冯才在哪儿,你放我走。”
其中一个黑衣人开口。
代引川来者不善,他必须脱离控制将这个意外情况汇报上去。
“让你走了,然后去找人来支援你们吗?莆礼文,我看起来是什么蠢人吗。”
“你!”
“把他们的嘴给我封上。”
代引川不欲再听这几个聒噪嘈杂的声音,叫来手下,吩咐道:“去找人把冯才一起押送过来。”
几个管事还在挣扎,黑衣人的武功是明显高于这几个酒囊饭袋的,但他们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只能象征性得和代引川的手下拉扯着,而后被轻易制服。
琴娘子把耳朵贴在门上,外面响起激烈的打斗声,刀光剑影中拳拳到肉,伴随着哀嚎和叫骂。
“好激烈,要是我不是被关在这里的囚犯就更好了。”
琴娘子叹气,被反弹到门上发出巨大砰响声的仆役吓了一跳。
“坐会儿吧,等我说安全了再出来。”
姜渊鹤将琴娘子拉到屋内,随后一脚踢开了紧锁的大门。
厚重的锁舌被暴力拆卸,铜筑的硬心弯折出夸张的弧度,琴娘子还没稳住身形,就见姜渊鹤像一支离弦的箭一样飞了出去。
原本有来有回的势均力敌的打斗在顷刻间就往一边倾斜,光华阁的人大多本就是资质平庸之辈,再加上这些年来的尸位素餐,更是没了抵抗的能力。
只见一个男人从墙角边抄起一根粗壮的木棍,两臂收拢抡圆,狠狠用力向姜渊鹤挥来。
而这时,另一个瘦小的男人正缠在姜渊鹤身边,像条泥鳅一样,边跑边打。
姜渊鹤没有被迷惑,侵身上前,抓住瘦小男人的后衣领,弓步蹲身将男人扔了出去。随即,面对那来势汹涌的棍棒,他马步稳扎,深吸了一口气,正面接下。
那男人正面相碰,两条手臂在顷刻间就发麻颤抖,很快,木棍脱手,他又重新变回了待宰羔羊。
姜渊鹤顺势单手拎起木棍,轻巧一挥,直捣那人面门。
有了姜渊鹤的加入,光华阁很快就溃不成军。
“敢问阁下可是‘白山客’?”
还站着的几人中那个领头的上前一步,毕恭毕敬地行礼道。
白山客,正是洛锦取的化名。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行走江湖的侠客盗贼们都爱给自己取个诨号,或许是为了说出去更有气势,也或许是为了掩盖自己本就不那么起眼的本名。
姜渊鹤问洛锦,白山客一名何解。
说起白山,你会想起什么?洛锦反问。
白山,白山,姜渊鹤念念有词,思索了一会,道,或许是漫天的雪霭,不见来路,天地间唯一人一剑,于苍莽群山之巅,斩落风雪,斩尽红尘微渺。
洛锦听完,勾唇一笑,没有反驳,只道,那就当做是这样吧。
姜渊鹤回神,点头道,“今日我二人现身之事还望代大人保密。”
“当然,感谢二位大人今日对我妙音堂的鼎力相助,这是我们掌柜的信物,凭借此信物大陆上任何一个妙音堂的分舵都会将您二位奉为座上宾。”
代引川毕恭毕敬地奉上玉佩信物,姜渊鹤也不客气,感谢了一番接过。
“对了,里边儿还有个姑娘,叫琴娘子,应该会很适合妙音堂。”
姜渊鹤看了一眼从被踢得七零八落的木门中怯怯露出一个脑袋的琴娘子,道。
“放心,我们妙音堂可跟光华阁不同,我们不会苛待姑娘们。”
姜渊鹤点点头,和众人告辞。
“等等,”琴娘子追出来,看着姜渊鹤的背影,“谢谢你们,王生,你,和瑶娘子,虽然我不知道你们究竟是谁,但是真的谢谢你们。”
“不必介怀,你们会有更好的生活的。再见。”
代引川看着姜渊鹤离开的背影,沉思了许久,想起自家老大的评价。
你别看他们如今寂寂无名,我猜在不久的将来,整个江湖都将传唱他们的事迹。
妙音堂和光华阁是数十年的老对头了,从两个势力的第一任掌柜开始,无数次争斗,你来我往,永不停歇。
只是光华阁更多得为了所谓提高贵人们的体验感而剥削手下的姑娘们,而妙音堂建立的初衷则是为了给劳苦百姓家谋个出路。
光华阁常想吞并妙音堂,因此常常派些江湖人士去找他们的茬,妙音堂的掌柜不堪其忧,但碍于光华阁背后的势力,也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
没想到转机来得如此之快。
当洛锦和姜渊鹤找上门去的时候,妙音堂的众人还在为光华阁插足内部事务而焦心。
光华阁为了扩张自己的影响力,将卖艺的姑娘们当作探寻客人**秘密的武器。
而那些被套出了内心隐秘黑暗的客人,就成了光华阁奴役的对象。
洛锦和姜渊鹤前段时间没日没夜地奔走,或是威逼利诱,或是语重心长地游说,找到了几个看起来比较老实的人,搜集来了他们的证词,签字画押后送来了妙音堂。
“抱歉,仅仅是这些东西,完全不足以扳倒光华阁,一旦他们反应过来反扑,最后倒霉的还是我们。我不会让妙音堂冒这个风险。”
掌柜的婉拒了这几张沉重千金的证据。
“当然不止这些。”
姜渊鹤打入仆役内部后,虽然不曾被告知什么重要的消息,但是他知道凡事都得反着看,既然是重要到寻常仆役无法涉足的地方,那就一定隐藏着重要的东西。
因此洛锦在前堂弄出了些动静后,姜渊鹤就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潜入了那些古怪的房间。
锁着账本的屋子无时无刻不被严加看管,但再铁的铁人也禁不住昏然一柱香的威力,姜渊鹤趁着看守们倒在地上,潜入了这个秘密之所。
光华阁的账本可是好一出粉墨大戏。
厚重的摆满了整个房间的大部头账本里,白纸黑字一笔一划地记录下他们贿赂过的每一个官员,对江湖高手的每一项上供,还有花钱供给中南部州郡山匪。
账本分开两边,一边岁月静好,另一边则罪恶满盈。
姜渊鹤挑选了其中几本看起来最罪恶的账本,小心地藏在怀里,轻功翻出高墙,回到自己狭小的大通铺。
当天晚上,光华阁上层就连夜转移了账本,之后那些东西去了哪儿,洛锦和姜渊鹤就不知道了。
“苛待仆役和姑娘,售卖禁药,再加上阴阳账本,这每一桩每一件单拎出来都是能让他们死三十回的大罪,更不要说光华阁每一项都占了。”
姜渊鹤很知道该如何煽动见凝心,她作为妙音堂的掌柜,外人的评价善心有余,魄力不足。
当然,对这样正直良善之人,最好的方法还是化繁为简的激将法。
“您就当是为了那些可怜的姑娘吧,她们需要您。”
见凝心思考了很久很久,仿佛凝固在那里的雕塑,日光在长桌上的影子从矮矮胖胖的溜圆形状变得老长,她才点点头。
“既然如此,就放手一搏吧。”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喜闻乐见。
失道者寡助,原本碧海城的城防早就察觉了妙音堂的动静,他们从最南边的边城请来了许多武艺高强的自由人,而原本与光华阁交好应该给予他们提醒的城防主,却因为一次酒后失言被抓到小辫子而和光华阁生了嫌隙。
他默认了妙音堂的行动,甚至暗地里还推波助澜了一番。
姜渊鹤走到街上的时候,洛锦正带着柳云画站在长廊下。
光华阁因为做假账触怒了天音阁,天音阁理所当然地放弃了它,于是它被查封,地契被见凝心拿到手。
而参与其中的人心不足的几个管事被推出来当了替罪羊,雷声大雨点小地处置了他们。
更多暗中的人眼见这楼塌了,一哄而散地离去,助纣为虐的仆役成了游街示众的案板上的鱼肉。
纵横碧海城欢乐场六十余年的光华阁终于落幕,有人欢喜,有人忧愁。
而这不过是混乱的充满了斗争的碧海城中每一个普通的日子,洛锦和姜渊鹤披着霞光,重新踏上了城关外的道路。
洛锦要来了柳云画和瑶娘子的卖身契,见凝心很爽快,还额外为她们二人准备了些盘缠。
“我看过这姑娘的筝曲,确实是顶好的,可惜从此以后她只能隐姓埋名生活,不知她未来是不是有一天会觉得恍惚呢。”
见凝心从厚厚的一沓卖身契中,找出按押着瑶娘子手印的那张。
“那你也太小瞧她了。”
洛锦谢过见凝心,挥手离开。
“谢谢你,洛小姐。”
在城外东躲西藏了近两月的宋瑶儿黑了些,也瘦了许多,她整日混迹在流民中,为了掩藏身份还用黑泥抹在了脸上。
但这一切都贬损不了她的美,现在她收拾得干干净净,为了赶路将及腰的长发在脑后扎了一个利落的马尾。
柳云画倒是看起来比先前健康红润了,许是激动,脸上还带着红晕。
两个小姑娘欢欢喜喜地牵着手,眼中都是对未来的想往。
“洛小姐,姜公子,我也要谢谢二位,如果不是你们,我现在还困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小房间里,哪里还能像现在这样去广大的天地间去看一看。”
柳云画深深鞠了一躬,她的手伤在洛锦的调理下好了个大概,接下去就需要时间来来温养。
“也是我该谢谢你们,给了我这个机会,只是可惜未来你们再不能回碧海城了。但是天地广大,总有更好的去处,祝你们一路顺风。再见,云画,再见,阿瑶姑娘。”
“一路顺风。”
姜渊鹤站在洛锦身侧,目送这两位姑娘消失在北上的官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