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种难过并没能持续太久,因为她们很快被管事嬷嬷的心腹手下押送到前厅,很快就乌泱泱跪了一片人,为了不暴露自己,琴娘子还特意和姜渊鹤隔得远了一些。
今夜出了这档子事儿,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轻描淡写揭过了。嬷嬷坐在主位上,平日里无比威严,琴娘子看一眼都觉得害怕,但现在她却整个人都在发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屋外。
琴娘子想起先前一个恩客为了展示自己的善心,带她去正前门看行刑,那些死囚跪在刑场上,听候发落的样子。
嬷嬷也比那些死囚好不了多少,明明坐着,灵魂却仿佛已经腐朽。
终于外面传来一阵急促慌张的脚步,嬷嬷腾地一下站起来,快步走上前来,抓着飞奔进来的仆役,尖声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那仆役嗫嚅着,身后冷汗涔涔,好似背上起火一般,原地窜动,嘴巴一张一合,发不出声音。
“快说,快说啊!”
嬷嬷揪着那人的前襟,用力摇晃他的身体。
“将公子,将公子他,没有救出来……”
“什么……完了,全完了。”
嬷嬷浑身卸力,跌坐在地上,眼神渐渐失去焦距,跪在一旁的众人听闻,脸色也霎时变白,有几个已经开始小声啜泣。
“将大公子来了。”
站在门口望风的仆役急而快地喊了一句。
不等众人反应,怒火带着腥风直冲冲地落在每个人身上,将风岸本就生得极其高大威武,加上忧心弟弟的安危,甫一看见管事嬷嬷仓皇跪在地上,怒极攻心,一脚就踢在了她的心口,将她踹出去老远。
嬷嬷的额头磕到墙角,嘴角和额角瞬间就流出血来,嬷嬷颤巍巍地抬头,又呕出一大口血。
“啊!”
跪成一团的人群惊叫起来。
跟在将风岸身后一起进来的还有光华阁上层的几位掌事,都目光紧张地看着将风岸的背影。
“李瑞,解释。”
将风岸低沉嘶哑的声音带着滔天的怒火,如果不是在意弟弟的情况,他甚至打算立刻出刀杀光这一屋子人。
“将大人,我,我不知道。”
嬷嬷顾不上吐血的身体,连滚带爬地膝行到将风岸脚边,一抬头,那张脸上满是血痕,只能得到一个有碍观瞻的形容。
将风岸俯身而下,一手抓起嬷嬷的长发,将她整个人凭空提起,从齿缝中泄露出几个字:“说,将富呢!”
“将小公子他,喝醉酒倒在房间里,我们没能救出他……”
嬷嬷话没说完,将风岸手指用力收紧,只听得嘎啦一下,嬷嬷的头骨竟被生生碾碎,她惊惧一叫,整个人七窍流血,登时命丧当场。
“张文钊,刘旭,满孤达何在?”
将风岸甩了甩手上的血迹,厉声念出三个名字,这三个人正是将风岸为将富请来的护卫,此时他们尚未酒醒,互相搀扶着起身,连话都说不利索。
“连主子都保护不了,该死!”
将风岸抽出腰间的大刀,手起刀落,那三人也失去了生息。
将风岸尤觉不够,整个胸腔剧烈起伏着,丝毫不顾及跪了一地的人,走到内堂的主座上,手随手一挥,蔽膝翻飞而动,仿佛在空中划过一道黑色的闪雷。
“现在,我要知道这件事情的全部经过。”
将风岸并不能阻止自己的怒火继续蔓延,但无论他怎样痛惜,弟弟已经回不来了,他现在能做的只有找出谋害弟弟的凶手,为他报仇雪恨。
“回禀将大公子,事发之时只有琴娘子和瑶娘子与将小公子共处一室。”
人群中有人为了不引火烧身,主动供出了琴娘子。
“瑶娘子?”
将风岸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将富被关禁闭的时候嚷嚷了好久,估计又是他的新欢。
“那这两个人呢?”
琴娘子被将风岸的残暴吓坏了,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终于明白瑶娘子为何对她不选择远走高飞而感到疑惑,太恐怖了,太恐怖了。
作为碧海城里的普通人,并不是人人都见过杀人景象的,更多的都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平凡众生。
她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来,飞快解释道:“火势蔓延得太快,我已经最快速度寻找救援了,但是只有王生一个人守在雅阁外,只凭我们二人,完全是杯水车薪。”
“呵。”
将风岸对她的解释发出嗤笑,又问道,“另一个女人呢?”
琴娘子慌忙从怀里取出那张纸,毕恭毕敬地递给将风岸,“那瑶娘子是个武林中人,她本想连我一起杀死,但她留下了这个东西,想让我交给各位大人。”
她将手高举过头顶,跪在几位贵人身前,露出纤细孱弱的脖颈,若是平时能激起男人十乘十的保护欲。
将风岸粗放地展开褶皱的宣纸,在看到那奇怪纹样的一瞬间,忽然脸色大变,而紧随其后的几位管事也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转眼之间,将风岸就将这纸重新揉成一团,恶狠狠地抛向管事,大声喊到:“荒唐!”
几位管事胶连忙上前,“将大人息怒,此时事关重大,我等还需要禀报上头,才能再做打算。”
“再做打算?我弟弟在你们的地盘不明不白地死了,你说再做打算!”
将风岸气得发狂,揪起其中一个管事的衣领就要出拳,但是转念像是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事情,又颓然放下手。
“将大人,此事并非我等可以解决,您也不行!”
另一个管事义正言辞道,“但我们都了解您失去至亲的痛苦。”
他转身,对着琴娘子道:“你说只王生在外守着,可我们光华阁明令规定了凡是有贵客在场,伺候的仆役不得少于两个人,其他人呢?”
琴娘子摇摇头,众人又将目光转向另一个生还者王生。
姜渊鹤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道:“是张哥,他和我一起伺候,但侍从大哥们想要玩乐,张哥就……”
“张麻子,你荒唐!”
管事的神情变得严肃可怖,张麻子已经瘫软在那里,他正对着死不瞑目的管事嬷嬷,深知自己也已经死到临头。
“不是我,不是我,是那几个人,对,是他们威胁我,说我不带他们去喝酒酒要杀了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无辜的……”
张麻子的手撑在地上,身体抖得跟筛糠一样,他不敢直视将风岸,却忽然在人群中看到姜渊鹤。
这时候张麻子好像突然找到了为自己辩驳的理由,他用力伸出手,指着不远处的姜渊鹤,声嘶力竭地喊到:“是他,是他提议的,都是王生的错,我是被冤枉的!”
将风岸没有再听他的胡话,一脚踩碎了他的头骨。
“好了,你,还有这个女人,你们两个留下,其他人都给我滚。”
将风岸将姜渊鹤和琴娘子留了下来,其他人如蒙大赦,头也不回地飞快离开。
被指名留下的二人脸上一脸悲戚,仿佛看到自己将步上张麻子和嬷嬷的后尘。
“我要你们两个把整件事情的经过事无巨细、不可有一丝遗漏地告诉我,尤其是那瑶娘子,她长什么样,做了什么事,碰过什么东西,全部,全部都说出来。”
这边将风岸还在通过两个幸存者之口排查瑶娘子,而那边,洛锦已经趁着夜色,摸到了将风岸的住宅边。
将风岸这个人,说的好听点是个潇洒自在的江湖刀客,要说的难听点,就是个杀人如麻的大魔头。而所谓的大魔头,通常来说,都要显示出自己与众不同的尊贵神秘身份来,将风岸也不例外。
为了保持神秘,他的宅子虽然布局森然,却只有在大门处雇佣了一个看门的侍从,平日里其他的侍从都住在不远处的小平排屋里,没有他的命令,是不允许踏足这片宅院的。
当然这就便宜了洛锦。
当洛锦轻巧地翻过院墙,脚步轻盈地落在院子里时,那只浅寐的大黑狗听到动静醒了过来。
黑狗凶得很,时常跟在将风岸身边撕扯无辜路人的腿,碧海城中的人给这只大黑狗还取了个诨号,腿部终结者。
当然,这位骄傲的终结者大人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嘶吼,就被洛锦撒过去的药粉送去见了阎王。
按照洛锦的设想,现在将风岸正在审问琴娘子几人,而光华阁,也在得到这个涂鸦纹样后,出现了极大的震动。
将风岸武功极高,警惕性也极强,但是他有一个致命的缺点。
依据明月楼得到的情报,将风岸平日里不近女色,这不是因为他不喜,而是不能。将风岸所修炼的集百家之长的刀法心法,由于没有系统性的摸索,因此极容易走火入魔。
将风岸虽然一直以来压制着自己的修为,但年轻时日积月累的劳损,已经无可避免地将他一步步往深渊推去。
现在的将风岸就好像一个四处漏风的破败茅草屋,虽然外面看起来威压尤在,其实内里亏空腐烂,只凭着一口气撑着。
盛怒之下,将风岸气血上涌,等他坐在上首听那二人事无巨细地将所见所闻如实告知后,他在长舒一口气后,惊觉自己体内竟然经脉逆行,已有走火入魔的前兆。
“你们两个也看到了李瑞的下场,我现在给你们一个机会,跟冯管事一起,把那个女人给我揪出来,否则,我就把你们千刀万剐。”
他匆匆撂下一句狠话,拂袖离去。
被点名的冯管事擦了擦脸上的冷汗,和其他几位管事商讨了片刻,才复又抬起头来。
“冯老弟,这里还要靠你主持大局,我们还要回去向上头禀报这事,留步。”
管事们在心里庆幸被将风岸施压的不是自己,但那张消失多年又突然出现的混沌涂鸦,却打开了每一个人心头尘封的恐惧往事。
现在他们将去向自己的老大报告这个消息,空气中隐隐有风雨欲来的昭示。
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