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担待什么,我们又没关系?”月尽欢气结,“别打机锋了,有话直说吧。”
“你说的……啧,成本上确实要划算很多,但是效果肯定远不如现在。”毕白石解释道,“而有时候,为了效果能好上那么一星半点,哪怕付出十倍的代价也是值得的。”
“效果会有区别吗?不见得吧。”月尽欢狐疑道。
回答她的是两个男人的异口同声:“私下详谈的效果远不如将人聚集到一处商谈来得好。”
毕白石看了眼王度,示意让他解释,自己懒得在这么浅显的道理上多费口舌。
王度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这……要解释清楚恐怕要花不少时间,月姑娘你真想讨论这个问题吗?”
“那是自然。”月尽欢说得斩钉截铁,“我可不想下一次你们俩再拿这种事情笑话我。”
见月尽欢铁了心想要一个答案,王度心知逃避不了了,只好叹口气,认了命:“行,那我们就聊一聊——假设商谈的事情都是一样的,私谈和聚众谈论有何区别。”
“月姑娘你觉得两者对于商谈的效果不会有影响,这一点实在是大错特错,说到底还是你很少接触涉及多人的事务,这才忽视了……所谓的从众心理。”
“若是私谈,先不说这些江湖人到底有多少人会真的答应和黄家会面,就算所有人都同意见面,礼物摆放在了桌上,但是等到黄家提起他们的目的是想要和朝廷作对,你觉得有多少人敢于和黄家站在一边呢?”
“……恐怕一个人都不会支持黄家吧。”
“正是,一个都没有。”王度点了点头,“而聚众商谈就不一样了,虽然众人思考之后依然有顾虑,但是……他们最终却做出了相反的抉择。其中虽然有黄骋虎用话术弱化了后果的原因,但是另一点才是关键。”
“那就是从众心理。”王度嗤笑道,“江湖人一开始就觉得黄家的打算有不妥之处,但是迫于黄家的淫威都不肯当出头鸟,而就在他们等待别人出头的时候,黄骋虎却已经动用了话术,潜移默化地改变了他们的想法,让他们觉得黄家要做的事情,并不是多大的事情。而与此同时,没人提出异议这件事本身也让众人有了自己不是孤身一人的错觉,平白生出了底气来。”
毕白石在一旁听着,默默点了点头,这家伙年纪不大,事情倒是分析地透彻。
有这样的本事,他在侠义阁之中绝不会是个普通的人——若是自己收到的关于侠义阁的消息不错,这王度恐怕也是从武务司出来的。毕白石眼中暗暗闪过一丝精光:自己暴露身份的举动还是有些欠考虑了。
不过这么多年,自己隐姓埋名也腻了,或许是时候做出些让步。
毕白石思索之时,月尽欢也有所顿悟,明白了自己先前想法的肤浅。
“原来如此……”月尽欢皱了皱眉头,“看来,确实是我对世事人情了解的不够透彻。”
“你才几岁,他又几岁了?你刚出山,他却已经在江湖里打了不知道多少个滚,若是他对世情的理解还不如你,他也白活了这么多年岁了。”毕白石打了个呵欠,为月尽欢找补道,“更何况,黄家用在这场宴会中的心眼和伎俩还不止于此。”
毕白石指了指外间,问:“小丫头,你是不是觉得黄家在这落凤楼设宴太铺张浪费了?”
月尽欢老老实实点了头,黄家又是请客又是送礼,像没见过世面,一夜暴富似的。
毕白石手指点了点月尽欢,失笑:“你真以为黄家人是傻的,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往水里丢?要我说,这大排场才是黄家最妙的一招。”
“一来,这盛大的排场彰显了了黄家实力雄厚。不管黄家到底图谋什么,别人见黄家轻轻松松就能操办这么一场盛事,自然高看黄家几分,思考时也多少都会产生一种‘有事黄家担’的底气——这也是他们甘愿听从黄家指挥,甚至一起反抗朝廷的根本所在。”
“二来……”毕白石笑得森冷,“有了这么大的动静,黄家内部就算有人不愿意,也不得不上这条贼船了。而那些参加此次宴会的江湖人,现在朝廷或许注意不到,但是日后成事之后只要朝廷一查,自然会将所有人算作黄家的同党,想要脱身可就难了。”
“不过这一点,外面这些傻子现在恐怕还没有意识到。”毕白石从门缝里看了出去,虽然菜肴还未曾端上,外面已经是一副觥筹交错的盛况,“等他们明日酒醒,只怕要后悔不已,日日不得好眠了。”
月尽欢终究不蠢,经毕白石一点拨,很快明白了现状,顿时通体生寒:本以为不过是一顿饭,内里竟藏了这么多玄机……若换作自己孤身前来,恐怕也会像外面那些江湖人一样,落入圈套而不自知。
必须引以为戒,日后还是得多思多想。
“阴险……”月尽欢吐出一口浊气,后怕地说,“没想到那黄骋虎看起来是个没心机的,不声不响竟有这么多算计。”
“这你就错了。”王度打断了月尽欢的话,“这些谋算恐怕不是出自黄骋虎之手。”
“不错。”毕白石意味深长地看了王度一眼,“黄家二位长老,大长老黄骋虎莽直冲动,是个闯将;二长老黄行龙阴险毒辣,是条毒蛇——这么多弯弯绕绕的谋算,肯定是黄行龙的手笔。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亲自出面,让黄骋虎执行也不怕他乱了自己的谋算。”
“这我倒是知道其中原因。”月尽欢眨了眨眼,“我师父前两天偷偷跑到黄家探听的时候,听说二长老计划前往华州府去处理……一些事情。”
“哦?我竟不知……”毕白石脸色有点难看,“若是以前,这样的消息必然逃不过我的耳目,但是……诶,罢了,好汉不提当年勇。”
“等等,燕前辈跑到黄家干什么?”王度睁大了眼,“有那般下场在前,他还敢去?”
“嗯,他真敢。”月尽欢面无表情,“我听闻之后也是又惊又气,揪住他的耳朵骂了他两个时辰了,但是收效甚微。我敢打包票,下次他还敢。”
“这有什么的。”毕白石倒是丝毫不以为意,“别说一处家族私宅了,皇宫大内他也悄悄进去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王度和月尽欢皆是骇然,四只眼珠齐刷刷朝着毕白石转了过去。
“……什么时候的事情啊。”月尽欢面露异色,问道。
“二十多年前?他年轻气盛的时候。”毕白石想了想,“好几次差点被禁卫军发现,有一次都被围起来了,费了不少功夫才脱身——那次把静心吓得要死。”
“咚咚。”几人正聊着,门外却有人敲响了门,饭菜的香气从门缝里飘了进来,想来是伙计来上菜了。
三人默契地打住了话题,毕白石出声让人进来,门外的人这才打开门,送来了酒菜。
月尽欢瞥了一眼,醋拌花生米,卤牛肉,芥末鸭掌,还有蒜泥拍黄瓜,中规中矩的四道菜。酒水倒是不错,都不用倒进杯里,一阵幽香就从酒壶里飘了出来,勾得月尽欢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三位,热菜还需要些时间烹调,先送上几道小菜供诸位打发时间。酒水管够,先送来一壶供几位浅尝,若是合意我们再多送些来。”小二恭恭敬敬地向众人解释了一番,又问过几人有没有别的吩咐,这才退下。
王度见月尽欢目光不住瞟向酒壶,打趣道:“月姑娘难不成还是个酒蒙子?容我多嘴,若不善饮还是少喝为妙,免得行事又失了分寸。”
“你才是酒蒙子呢,我就是觉着这酒水不错,这才多看了两眼,想看看到底是什么酒。”月尽欢被王度说的脸上一红,不甘心地反驳道,“而且我们有任务在身,我怎么可能现在喝酒?”
“真的不喝?”毕白石呵呵一笑,直接从月尽欢面前抢走了酒壶,自己倒了一杯出来闻了闻,“啧,好酒啊,这可是梨花醉,等闲难寻。”
“……天下十大名酒之一的那个……咳,说了不喝就不喝。”月尽欢双眼放光,但是很快意识到了自己刚刚才说了不喝,胸口起伏了两下,赌气似的说。
毕白石也不戳穿,顺手把酒杯放了下来——他的病情不宜饮酒,倒出来不过是逗弄月尽欢罢了。
三人又闲聊了几句,伙计也来敲了几次门,不知不觉间,桌上已经放了四冷八热一碗汤,都没有地方放更多的碗了。
桌上已被各类菜肴摆满:荤素俱全尚在其次,难得的是蒸炒烹炸、酸甜咸鲜,无所不包。每道菜皆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
小二放下最后一盆牡丹燕菜之后,道了一声菜式全了,这才转身离去。
三人相视一眼,这宴席的规格,着实不低。
虽说可能是因为这一间的客人不多,每一盘菜的量都显然是刻意减少了,但也只显得更加精致而无寒酸之感。若三人真将这些菜一扫而光,恐怕会撑肠拄腹,只得扶墙而出了。
毕白石看了看两旁拘谨的年轻人,呵呵一笑:“看什么呢,还不趁热?”
王度仍未动箸,月尽欢却毫不客气地拿起了筷子,夹了一筷子笋丝炒肉就要往嘴里塞。
“等等!”“且慢!”
王度和毕白石二人惊骇不已,一起开了口。月尽欢也被惊到了,筷子上夹着的笋和肉丝一起掉在了面前的桌上。
“不是,你们干什么啊?”月尽欢放下筷子拍了拍胸口,“不是说趁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