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青一边想,一边在面前的纸张上写写画画——这是她的老习惯,遇到难题时总是喜欢将脑子里天马行空的想法记下,有些点子在脑子里或许还不算明显,但是写下来的过程中会不自觉地深入思考,反而能筛选出不少值得斟酌的点子。
本阁的力量不够的话,能不能从华州府侠义阁借些人来……不行,华州府那边还有不少江湖人停留,正需要人手稳定局面。
不对,何必拘泥于侠义阁呢,华州府不是有驻军吗。自从十多年前天下平定,新朝的军队就很少出动了,眼下有了机会,军方或许不会介意动一动?
想到这里,肖青面上一喜,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在纸张上认认真真写下了一个“军”字。
黄家到底隐藏着多少地下势力无人知晓,但是再多想来也不是一支朝廷正规军队的对手——都不用华州府驻军全军出击,只需要十之一二就足以将黄家夷为平地了。
可肖青转念一想,又犯了难:要怎么说服华州府驻军统领帮自己这个忙呢?武务司虽然地位超然,不在军政两派之中,见了官员都无需下跪,但同时也没有号令两方的权限。
华州府的那位驻军统领凭什么要按照我的意愿,出兵剿灭一个小小的家族?
虽说武务司为各地侠义阁求得了紧急时刻便宜行事的权限,但若想动用军队,只怕至少得是黄家起兵造反那样的紧急情况才能名正言顺……眼下黄家的声势可远远不够格。
再者说了,即使真的动用军队铲除黄家,事后的动荡也要让人头疼:在外人看来,黄家只是日常行事有些霸道,却没有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行。对于这样近乎于“纯良群众”的家族,朝廷竟然发动军队铲除,这话要是传出去了,恐怕日后会人人自危,生怕自己成为下一个黄家。
要是江湖人发现在这件事背后推动的是侠义阁,这段日子侠义阁好不容易在江湖人中建立的口碑也会荡然无存……这可就实打实影响武务司的大计了。
说到底还是出师无名。如果黄家有什么十恶不赦的罪名或者切实的罪证抓在己方手中,想怎么拿捏他们都可以,可偏偏黄澈过去这些年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将黄家原本的痛脚全都隐匿了起来——莫非这厮早就预见了会有这一天不成?
罢了,这调动军队之事,还是暂缓吧。
肖青叹口气,在“军”字上画了个圈,决心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再动这个心思了。
或者,找些江湖高手相助也好呢?自己手中正好有侠义阁的资源——以利益诱惑江湖高手为朝廷办事,这不正是武务司创建侠义阁的目的所在吗?
思及此处,肖青站起身子,走到了身侧的架子边翻找了起来。
江湖人前来侠义阁办理行侠令时都留了档案。年龄外貌之类的信息自然不必说,身手高低,整体偏向正道还是恶徒也都侠义阁以话术试探了出来,并细细记下。其中武功高强者的档案更是全都被整理了出来,在肖青和丁捉影的办公场所都有备份,方便二人随时查询。
肖青此时翻看的就是这些档案,可是越翻她越觉得无奈,梧城此时排得上用场的高手不是没有,但却都是对朝廷心怀警惕,甚至暗暗敌对的家伙。若是自己贸然上门拜访求助,估计吃闭门羹都能让自己吃个饱。
看了看最面上的两份档案,肖青不禁叹气。
若是燕归尘师徒愿意出力就好了,燕归尘虽然也不喜欢朝廷势力的样子,但毕竟已经阴差阳错被卷进了黄家和府衙的斗争里——可惜燕归尘早早放了话,他们师徒不想再卷到朝廷的行动里。
眼下他还乐意帮知府解毒治病已是难得,让他拔剑对敌……不太可能。
这家伙就是个刺猬,自己威逼只会招人厌恶,而利诱……也架不住人家无欲则刚。
肖青忍不住打起了退堂鼓,开始盘算是不是应该和知府知会一声,两人一起想个办法减少损失——看来这一次朝廷恐怕是不得不认栽了,不如等准备充足再对黄家动手吧。
还没等她细想这个想法是否可行,走廊上突然传来了细碎的声音。
肖青眼神一凛,她毕竟在武务司受过多年训练,哪怕此刻心思大半都放在了思考对策上,还是第一时间觉察到了这微不可查的声响:入夜阁中几乎没有人走动,这时候谁会在走廊里鬼鬼祟祟行动?
这脚步声听着……不像阁内的人。阁内的人可没有这么好的轻身功夫,能做到落脚无声,只有衣物摩擦的窸窣——丁捉影全神贯注或许能做到,但不像此人,步调几乎一致,显然是早就习惯行动间用轻身功夫隐去脚步声了。
“谁?”肖青提起精神,出声问道。手上却片刻不停,趁机在纸上涂涂画画,抹去了字迹,防备来人闯进来看到不该看的。
门外的脚步声一顿,没有说话。
肖青心中顿时警铃大起,两手一翻,左手捏住两把飞刀,右手抽出一把匕首。随后肖青一口吹灭了面前的油灯,又一脚踢翻了自己坐着的椅子,趁着椅子倒地发出巨声,自己快速变换方位,防备着屋外人突然闯入。
肖青屏气凝神,心里却在暗骂本阁的阁员们——让这样的高手摸了进来却没有半点察觉,实在是失职之至。最近梧城风起云涌,丁捉影又重伤不能动武,若是门外的人对侠义阁有恶意,全阁上下都落不得个好下场。
肖青还在忐忑不安,门外人却在门外停下了脚步。
要进来了。
肖青盯着房门,就等门外人开门的一刹那掷出飞刀,打他个猝不及防。
只可惜,自己没想过会被人摸到门前,随身没带点陷阱毒药之类的。
月光将门外人的身影映在了房门糊着的纸上,影影绰绰的,隐约可以分辨出是个男子。
男人在房门口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抬起左手,推开了房门。
肖青抬手一前一后丢出了两把飞刀,两把飞刀朝着来人的双眼和小腹袭去。而肖青也没指望这两把飞刀就能将对方怎么样,只是稍作停顿就跟着冲了出去,随后将手中一掌半长的匕首划了出去。
匕首反射了清亮的月光,一刀划出,乍一看倒也像是一轮残月。一时间天上一轮月将盈,地上一角月残缺,倒是相映成趣。
肖青虽然武功不行,但是算心甚佳。在有心算无心之下,这三重攻势,若非顶尖高手,绝无可能将其接下。
可门外人偏偏就接下了。
他甚至没有拔出他手上的刀,只是抬手抓着刀鞘一抖,光用刀柄就将两把飞刀打飞了出去。一把“咚”地一声插入了门框里,另一把“叮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而面前这如同残月的刀光,来人也毫不惊惧。只是上身稍稍后倾些许,就不再动了,仿佛他心知肚明,这个距离就足够他躲开肖青的攻击。
肖青身形小,手臂自然也短,这个距离确实是她的极限。
肖青见自己有心算无心却被面前人一一化解,心下一寒。
一流高手,甚至在一流高手中也是名列前茅的!
肖青来不及想太多。面前人的来历和来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绝对不能让丁捉影对上这个家伙!
丁捉影要是看到此人和自己打斗,必然会不顾一切冲上来和他搏命,而丁捉影全盛状态都不一定是他的对手,更何况此刻还身受重伤?
自己得想办法把此人带离侠义阁,这样才能保丁捉影一条命。
此时的肖青甚至都没有意识到,她这电光火石间的决断和她素日里的价值观全然不符:按照她以前理智却冷漠的作风,她一定会先保全自己。毕竟重伤的丁捉影和能够控制局面的她,在当前的局面下谁更重要不言而喻。
而此刻,她第一反应却是放弃自己,保全丁捉影。
肖青眼神狠厉,藏在身后的手拔出了另一把匕首对着身着玄袍的男子当面就刺,将其逼得不得不侧身躲避。
而趁着来人侧身的空当,肖青玩命似的冲出了房门,对着玄袍男子挑衅道:“你有胆就跟我来……诶?”
先前肖青还待在屋子里,月光微弱,又是从来人背后照来,让肖青看不清楚来人的面容。这下冲到了走廊里,此人下意识转了个方向,肖青这才看清了他的面容。
是个熟人。
只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想袭击……不对,他根本没出手,连刀都没拔出来,这算不上袭击自己。
难不成是自己乌龙了?
肖青出神之际,脚步却忘了停,眼瞅着就朝着走廊的护栏冲去。以这个速度,也不知道会不会撞断护栏,摔下高楼。
哪怕没有失足摔落,只怕也是要伤筋动骨的。
玄袍男子啧了一声,伸手抓住了肖青的手腕,助其化解了冲势。
两人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玄袍男子背后就传来了一声爆喝。
“呔!你快松开我们侠义阁肖掌事的手!”丁捉影只穿着中衣,脚步虚浮,却仍提着他的软剑,抬手就朝来人刺去。
“你们俩真是,上来就打啊?”玄袍男子瞥了一眼丁捉影,不满道,“你也是,伤成这样了还不老实?”
玄袍男子松开了肖青的手腕,伸出两指夹住了丁捉影刺来的软剑:“你差不多得了,一身功力十不存一,还想跟我打?等你伤好了,我找个时间好好考教考教你的本事!”
说着,指尖一屈一直,将刺来的软剑弹到了一边,发出了一声脆响。丁捉影身体虚弱,手脚无力,仅被一记弹指震得拿不住剑了。
当啷一声,长剑落地。不过丁捉影也看清楚了来人的身份,也顾不上自己的佩剑,丁捉影讪讪地挠了挠头:“啊,您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我能不急着赶过来吗。”玄袍男子无奈道,“自家兄弟姐妹有了危险,动辄有性命之忧,我哪有不赶来相救的道理?”
“倒是你们两个,让我说你们什么好。”来人恨铁不成钢道,“一个本该老老实实听聪明人的不要莽撞,让你动手再动手,结果自己夜探龙潭虎穴,差点把自己交代在外面;一个本该坐镇中军,算无遗策,结果有人上门就失了阵脚,差点用自己那点三脚猫功夫以命相搏。”
“你们是不知道什么叫扬长避短吗?”来人长叹一口气,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