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尽欢把玩着手上的弩箭,一个人的身影突然在脑中浮现。
几日前自己和燕归尘进城的时候,城尉郭林曾经崭露过一手好箭术,在城楼之上一箭射穿了闹事者的肩膀——但是郭林的身形和刚才那人对不上,反而是后来那个从城楼上纵身跃下那人的身形,和刚才那个传信人的身形一般无二。
是那个人吗?只是那人别说对话了,甚至从没有面对面站在一起过,他为什么知道自己的住处,又为什么会是他来传这封信?
月尽欢对着油灯细细端详了纸张上的字迹,她前几日曾在列经纬的书房里看到过列经纬的笔迹,和这信上的字一致,可以确定是列经纬亲手写下的。
上面写的流言也十分蹊跷,为什么可以让自己知道,却不让自己对姨妈和表哥说明?而且他这么写,岂不是说他们俩也会直接关联着的吗?
月尽欢越想越头疼,简直是处处谜题。
列知府和肖青显然是知道今晚会发生些什么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不肯跟自己明说,燕归尘迟迟不归,自己也找不到人商量。
月尽欢叹了口气,既然如此,自己还是以不变应万变吧。
如此想着,月尽欢把手里的纸条朝着油灯里一伸,火舌燎上了纸条的边角,很快就将整张纸化作灰烬。月尽欢烧掉了列经纬送来的信件,随后像是忘了这件事一样,坐到桌前继续誊抄去了。
到了半夜,月尽欢隐隐听到了外面传来了嘈杂声。
月尽欢皱了皱眉,放下了手里的笔,认真侧耳听去。
不是药仙居内部的声音,而是源自外面的街道:有马蹄声,还有人急切敲打木门的声音。
月尽欢皱皱眉,快三更天了,附近都是医馆,敲门难道是为了半夜求医?那也不至于有这么大动静吧?
月尽欢拢了拢衣服走出了房门,凭栏朝着外面的街道看去。
小楼不高,看不到街道上具体的情况,只能看到街道上火光闪动,应当是有人拿着火把或者灯笼在外面。火光在一些铺面门口停留,同时传出了叩响门板的声音。
月尽欢回忆了一下火光停留的铺面,那些铺面似乎都是医馆。
是什么大人物生了重病吗?竟然这么大阵仗,连夜全城请大夫?
这难不成就是列经纬所说的动乱吗?月尽欢捂嘴正思考着,突然看到有一团火光停在了药仙居门口。
看来药仙居也在邀请之列。月尽欢挑了挑眉,岳雨歇过一会儿肯定会知道发生了什么……说不定还会主动来找自己求援。
月尽欢眸色深沉,趁着没有人发现回了房,随后一口气吹灭了灯,坐到了床上去,伪造出了屋中人已经休息了的假象。
如此一来,进可攻退可守——就算岳雨歇求到自己门前,自己也可以视情况再决定要不要帮他这一次。
月尽欢抱着腿坐在床上等待着。不多时,外面的楼梯上就传来了匆匆上楼的声音。
来了。
隔着门,来人手里的灯笼将人影投射在了门上。
砰砰砰砰,来人十分急切。甚至顾不上控制力度,也顾不上自己找的人是否已经睡下,颇有种哪怕人死了也得先活过来的霸道感:“月姑娘,月姑娘!您醒醒,出大事了!”
月尽欢被吵得皱了皱眉头,刚想说话,却猛然意识到自己要是用寻常口气直接说话,恐怕会暴露自己并没有睡觉的事实。
月尽欢酝酿了片刻,回忆了一下那种人已睡下却被吵醒的感觉,语气惺忪又带着被人扰了清梦的愠怒出声道:“干什么……敲什么敲,不知道人睡觉了吗?”
“月姑娘你快开门,真的出大事了!”岳雨歇的声音急的不行,甚至都带上了些哭腔。
月尽欢可不惯着他,没好气地说:“半夜三更,我都已经睡下了,你一个大男人竟然还想进女子睡觉的闺房?岳雨歇你脑子没问题吧?有话隔着门说!”
月尽欢边说话,边朝着门走了两步。
虽然岳雨歇在门外看不见里面什么情况,但听到月尽欢的脚步声渐渐逼近,他便知道月尽欢走了过来。岳雨歇把声音压低了些,说:“大事不好了!知府突发急病,听说已经是性命垂危了!”
“什么?!”月尽欢大惊,怎么会这样,难道是燕归尘那个冒险的解毒方法玩砸了?
但是月尽欢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燕归尘的本事她是知道的,不可能在医术上出这么大的纰漏。
随后月尽欢又想到了肖青和列知府的提醒——看来,这就是所谓的有事发生?
那确实应该给自己通知一声,事先被提醒了自己还被吓了一跳,真不知道如果自己一无所知的话,这会儿要慌成什么样子。
想到这里,月尽欢不自觉苦笑:救治的病人突然垂危,对任何一个医者来说都是最恐怖的事情,更何况还是和自己有亲缘关系的病人。
再联想到燕归尘今晚未归的事情,月尽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燕归尘跟今晚这摊子事情肯定也脱不开干系,要么是在危急情况时保住知府的性命,要么……连现在的情况都是他搞出来的。
“月姑娘你们可是要害死我了,”岳雨歇是真的慌了,自己原本盘算得好好的,结果却出了这么一遭事,如果知府真的死了,他也不如死了算了,“你给个准话,知府在你们手上真的好转了吗?”
月尽欢眯了眯眼,决定睁着眼睛说瞎话:“你不相信我?我又何必欺骗你,你又不给我报仇。我这几日分明是眼看着知府的状态渐渐好转了的,不过……”
“不过什么?”
“或许有人又使了阴招呢?毕竟知府中毒不也是被人下了阴招吗。”月尽欢忽悠起岳雨歇那是一点都不客气,但是偏偏说的还有板有眼,岳雨歇全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不如说岳雨歇本来也有这样的怀疑,不然怎么好好地突然就出了这样的事情?
岳雨歇气得咬牙切齿,却只能无能狂怒:“无耻小人!”
气归气,岳雨歇还是得做些什么,于是他又问:“月姑娘,知府夫人正在召集城中的医者一起前去会诊,你看你方便一起走一趟吗?”
月尽欢沉吟片刻,有燕归尘镇场子,知府的安危必然不会出问题,但是……
列云天母子什么都不知道,这会儿不知道慌张成了什么样,自己还是去盯着些的好。
“……我去一趟吧,看看情况。”月尽欢也没再拿乔,直接就答应了和岳雨歇他们一起前往,“你们看到我师傅了吗?”
“我敲了前辈的房门,但是人不在。”岳雨歇急得团团转,“你说燕前辈这时候能去哪里呢?人也找不到,真是误事!”
“或许是在城中遇到了有趣的事情,毕竟最近有不少江湖人和医者在城里聚集呢。”月尽欢淡淡说道,“既然不在那就不等他了,我换个衣服,你可以先去大门口等我。”
说着,月尽欢就装模作样的回了床边,拿起脏衣服折腾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是在更衣。
岳雨歇也没心情在门口等着,叹了口气就走了。
月尽欢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就把长剑挂在了腰间,走出了药仙居。
药仙居门口,岳雨歇和王言秋已在候着的马车上就座。等到月尽欢上车,都来不及等月尽欢坐稳,岳雨歇立刻发话让车夫出发,尽快抵达。
车夫受了主家指示,立刻挥起马鞭抽在了马身上。吃痛的马立刻带着车厢如同离弦之箭冲了出去,扬起的烟尘弥漫了半条街,弄的路上那些背着药箱朝着府衙赶去的医者吃了一嘴灰,呸呸半天,粗鄙之语脱口而出,打破了本就不平静的夜晚。
车外的人不舒服,车内的人也没好到哪去。
马车一起步就剧烈颠簸:月尽欢是习武之人还好,第一时间撑住了自己的身子,但是在颠簸的车厢中,她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扶住另外两人。
这下岳雨歇和王言秋可吃了老罪了:两人在车里东倒西歪,一会儿你的脚踢到我的腿,一会儿我的脸磕在你肩膀上……岳雨歇想出声让车夫驾车稳些,但是数次险些因为颠簸咬掉舌头,索性放弃了。
颠簸归颠簸,马车开的也是真的快:只花了不到寻常时候一半的时间,三人就已经到了府衙前。月尽欢晃得有点晕,但扶着车厢还能自己下车。岳雨歇和王言秋却缓了好一阵子才下车,两人像是被人打了一顿似的,脸上青青紫紫。
岳雨歇龇牙咧嘴,却还是第一时间冲到了府衙门前自报家门。
大概是正等着众医者到来,府衙的大门都没关。郭神威老爷子站在门口像个门神,身后站了几个仆役。
月尽欢和郭神威二人对视一眼,月尽欢朝着郭神威使了个眼色,算是打招呼,也算是问询。
毕竟自己虽然得了提前通知,但是对于情况究竟如何还是心里没底——知府这一晚弄出来的动静,阵仗太大了,实在唬人。
郭神威脸上挂着担忧之色,但是眼底却十分镇定,脸上的担忧显然是装的。见到月尽欢的眼色,他只是微微一点头算是回应。虽然动作微不起眼,月尽欢却明白了郭神威知道内情,而且实际上并不是十分危急。
月尽欢放下了悬着的心,但还是维持着脸上的焦急担忧。
岳雨歇上前一步,对着郭神威说:“郭老爷子,我是药仙居的……”
郭神威直接甩了他一个白眼:“你们药仙居还好意思来?介绍的什么人,刚好转了没两天,这下倒好,我们知府大人直接一病不起了!你们是不是故意来害我们大人的?”
说罢,郭神威直接抄起了一旁的大扫把,作势要打。
岳雨歇连忙解释说:“郭大爷您实在是冤枉我们了!我们都是在梧城地界上过日子的,谁敢害知府大人啊?其中一定有误会,您老人家行行好,就让我们进去看看吧!”
郭神威没好气的呵了一声,说:“滚进去吧,看到你们药仙居的就烦。”
说着从身后点了个人,让他带着几人一路走到了知府的小院。
那仆役得了郭神威的指令,快步走在了前面,一边走还一边解释:“来的医者不只你们一家,说实话大多数来的医者也只是尽尽本分,老爷这次怕是……”
一通长吁短叹之后,那下人接着说:“等下到了后院记得拿个筹,上面有编号,然后按照编号进去给老爷看病,别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