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尽欢不说话自然是有原因的,她现在开口的话能说什么,“有其主必有其仆”吗?
她倒不是认为当丫鬟仆从就必须小心翼翼地伺候主人家,但门外的两个小丫鬟再怎么说也是来照顾伤重之人的,结果两人不仅不寸步不离的照顾文君正,反而在屋外喝茶嗑瓜子,潇洒得不像话,让月尽欢顿时就有些义愤。
这也太不把伤员当回事了吧?
偏生她是个外人,没有立场,也不好直接空口白牙的指责两个丫鬟什么——万一不小心又让两个小姑娘受了重罚,她也是于心不忍。
不得已之下,月尽欢只能保持沉默,思索怎么才能既让列云天意识到不妥,又不让他太过为难两个小姑娘。只可惜月尽欢也不是个伶牙俐齿的,思索半天也没想出来一套合适的话术。
“……你们家的仆从待遇不错啊。”月尽欢沉默半天,最后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
列云天一听,还以为月尽欢这是夸他们家对下人宽松亲厚,倒是完全没听出她话语中暗暗指摘的意思。列云天又拈了一颗瓜子送进嘴里咔吧咔吧着说:“那是,我们家对下人和善那可是在整个梧城都出了名的——虽然月钱不算太高,但是我们一家子都好说话,平时活计也算轻省,不少贫苦人家倒是乐意把子女送来,每次招工都大排长龙呢。”
“看得出来,”见列云天没有意识到自己话中的隐意,月尽欢嘴角微不可查地撇了撇,“看着伙食待遇也不错。”
连小零嘴都是跟主家吃一样的。
“……话里有话啊?”列云天终归不算傻,一开始没明白月尽欢话里隐含的意思是因为他没往坏处想,但是月尽欢脸上的表情再明显不过,让他明白了自己似乎有误解,“你想说什么?”
月尽欢走到列云天对面,从圆桌下抽出一张板凳落座,也不跟列云天绕圈子,开门见山地问道:“外面那俩小姑娘什么来历?”
列云天虽不明白月尽欢的用意,但仍老实答了:“一对无父无母的孤女,我父母早年间前来梧城时在路上见到她们二人,顺手将她们救下了。原本母亲打算到了梧城之后找个靠谱的人家托付出去,但是姐妹俩不乐意,磕头作揖哪怕是当丫鬟也要留下,我娘那人心软,当时也是初来乍到手下没有几个信得过的下人,就把她们两个人留下了,干些轻省的活计,也一直在我娘身边教养着,这次文兄弟重伤我把她们俩借来,帮忙照看一下了文兄弟。”
月尽欢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难怪待遇这么好,这两个小姑娘说是丫鬟,却跟主母关系亲厚,只怕私下里在一众丫鬟仆人里也是相当有身份地位的了。既然是姨母亲自教养的,想来不会是奸猾之人。
不过说起来也是奇怪,无亲无故,姨母却亲自教养这两人——这是把她们当作义女看了?
还是说……月尽欢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列云天,看得他背后发寒:“你这是什么表情?”
“没什么。”月尽欢打了个哈哈糊弄了过去,然后又问,“这么说两个小姑娘跟你关系也很不错?你怎么舍得让她们守着个重病号的?”
“还算不错吧,毕竟抬头不见低头见这么些年,我把她们当作妹妹看待。刚才过来看她们守着君正辛苦,就给他们弄了些瓜子茶水,让他们坐外面透透风自己守着。”列云天咂巴了两下嘴,丢下了手里的瓜子,四处扫视,嘴上的话却没停下,“至于舍得舍不得……我也没别的办法,府里我能放心的人没几个。”
“原来如此。”月尽欢听了列云天的话才知道自己误会了两个小姑娘,脸上顿时有些发红,见列云天这副模样,估摸着他是嗑瓜子嗑得口干,伸手拿起茶壶给二人各倒了杯茶水。
“谢谢表妹。”列云天接过月尽欢递过来的茶水先道了声谢,随即笑着打趣道,“还是尽欢贴心,也会心疼人,以后你的夫君要有福了。”
“不会有夫君的。”月尽欢说的斩钉截铁,说完觉得自己太过绝对,又不想解释,就皱眉别开了话头,“文家的案子怎么样了?”
列云天只当这是女儿家的羞恼,也不在这话题上纠缠,喝了口茶,感慨说:“你别说,你给的那几样东西……虽然阴险下作,但是还真挺有用的。”
月尽欢听到阴险下作这四个字,气得直翻白眼:自己辛辛苦苦忙活了半夜准备的好东西,怎么就只落得如此评价?
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狗嘴里吐不出半根象牙。
列云天仍然自顾自兴奋地跟月尽欢说着进展,根本没看到月尽欢脸上一闪而过的不快之色:“按照你说的用法,我把东西用在了几个嘴巴硬的家伙身上,那几个人很快就把他们知道的事情抖了出来。之后我们顺藤摸瓜,抓人,离间,看他们互相攀咬牵扯到新的人……这些人都是落魄潦倒的普通人,没什么胆色,也不讲江湖道义,稍微吓唬一下就把事情全都说出来了。”
“忙活了一圈,那一夜去了文家闹事的人现在基本抓全了,就算还有疏漏大多也只是凑热闹但是没做什么的人,哪怕给遗忘在外了也是无伤大雅,也不必刻意去抓了。”列云天神采飞扬,“毕竟在背后搅乱浑水的大鱼也落网了。”
列云天冷笑了起来,露出了一口白灿灿的牙:“我也是想着借通知杨树死讯的事情出来走走换换脑子,为稍后回去审讯这条大鱼做好准备。”
月尽欢看着列云天笑的吓人,撇撇嘴说:“还摆出这幅样子呢,你牙上有瓜子皮。”
列云天原本的气势被这一句话弄的立刻如同冰雪般笑容,列云天赶忙转过身,袖袍一遮就开始清理牙齿,片刻后一脸讪笑转了回来:“表妹,求你个事情呗。”
月尽欢挑了挑眉:“干什么?”
列云天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那个……胡说散,还有没有了?”
“……那玩意儿?手上没有现成的。我不是给你准备了不少吗,你都用完了?”月尽欢一愣,胡说散不好配置,也不好保存,一向都是即制即用——不然她也不至于半夜辛辛苦苦配置出来,只为了第二天能够转交了。
而且自己算过,自己制作的量是按照传闻中的一百人制作的,如果实际参与人数如同列云天所说只有五十余人,那么怎么也不可能用完吧。
除非列云天把胡说散当成酒给每个人都灌了下去。
“还没用完,还剩小半瓶。”列云天摆摆手解释道,“虽然出了点意外撒了一瓶,但也不是每个人都配得上这胡说散的——只是这东西是在太好用,让我忍不住起了再讨些备着的心思,万一日后再出了什么棘手的案件,也能多一种手段。”
月尽欢盯着列云天的眼睛看了看,眼神清明,不像是说谎,不过……
月尽欢叹了口气,起身走到了列云天身边,拍了拍列云天的肩膀,说:“表哥,莫要依赖于外物啊。”
“判案断罪应当依靠的东西是你们的脑子,以及各项证据。”月尽欢恨铁不成钢,“我告诉过你的,这胡说散虽然能帮助你挖掘出口供,但是并不是十成十的稳妥,也不是对所有人都有效的。如果有人能够抵抗胡说散的药效怎么办?如果有人知道你有这个手段,将计就计诬陷无罪之人怎么办?”
“再说了,动这歪心思,你这不是在打郭老爷子的脸?难不成郭老爷子带着你这么多年,倾囊相授,最后你反倒觉得我给你的药更有用——要是让郭老爷子知道你说过这话,他不把你往死里收拾才怪呢?”月尽欢点了点列云天眉心,义正词严道。虽然她和郭神威接触的次数有限,但也能从谈吐间看出他是个方正古板的人。月尽欢再不乐意也不得不承认胡说散就如同列云天所说,算是办案中的歪门邪道。情况不乐观时用它开个空子还好说,若是列云天日日用它断案,郭老爷子知道之后气出一口血来都算是轻的。
听完这番话,列云天有如醍醐灌顶,额角豆大的汗珠接连滑落:月尽欢说的话一点没错,无论从哪个角度讲,他都不该这么依赖这胡说散,哪怕再方便也不行!
“而且这玩意儿真的不好配置。”月尽欢耐心解释道,“挑选药材,按顺序加入药材,每次加入都要调整火候——煎蒸烤滚诸般技法全都得用上。这还不算完,得到了药液还要萃取,蒸馏,及时收取成品……帮你折腾那些东西那晚,七成时间都是花在了这胡说散上……光是做起来麻烦倒也算了,他还不好保存。你亲自用过了,应该也知道了些这玩意儿的特性:见风就散,见火就燃,见水就解……哪怕是密封好了,不出半月时间也会全部挥发掉,只给你留下个空葫芦。真没法留存,你现在手上剩下的也赶快都用掉才是正经。”
被月尽欢这么一说,列云天的心思这才算是彻底死了:辛辛苦苦制药,最后却也只能保留十多天,何必呢?
“诶罢了,也是我贪心了。”列云天挠了挠头,叹息着说。
月尽欢也叹了口气,他还真怕列云天坚持要,这东西做起来太费劲,这麻烦能省则省。
“表哥,你刚才说出意外撒了一瓶?怎么回事?”月尽欢想起列云天先前的话,追问道,“还有啊,我说让你拿着胡说散回去先试试那个拖后腿的家伙,你试探的怎么样了?”
“……别提了。”列云天脸色很难看,“我本来诓骗着那小子吸一口胡说散,打算套他的话。谁知道那小子一口吸下去人直接晕了,我一时不备没扶住,人直接摔在地上。可气的是人没事,葫芦却直接磕在地上裂了个口子。我记得你说过吸入过多会有问题,也来不及抢救那个葫芦,只好拎着成事不足的家伙带着所有人出去避难了。等到我弄了个湿帕子冲回去拿起葫芦一看,已经空了,都没法回收。”
月尽欢有点心疼,自己辛苦做出来的啊:“诶哟,怎么不小心点?”
“我也没想到这小子这么……诶,”列云天气的牙痒痒,“后来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再发生,用在嫌疑人身上的时候我们都是自己小心翼翼捧着葫芦——要是把葫芦再摔了,我自己只怕也要气出个好歹。”
月尽欢啧啧两声,叹了口气,低头思考了一下,抬头问:“你说他是不小心摔的还是?”
列云天摇了摇头,“谁知道呢,但我也觉得蹊跷的很……找个时间还是得再试探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