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尘装模作样地劝了两句,白谷雨这才勉强压下火气。
“先前白兄你提到了百草大集,难不成你也是来看热闹的?”燕归尘试探着问道。
“看什么热闹啊。”白谷雨哭笑不得地说,“燕兄你也知道,我们百草谷就是培育药材的,哪里缺草药啊?买就不说了,卖药的话,这百草大集上售卖的又都是山里几十几百年长出来的野货,我们种植的药材在这里怕是会无人问津。说到底,我们根本不是冲着百草大集上的药草来的。”
燕归尘捋着胡须:“那你们总不会大老远从百草谷过来就只为了逛逛吧?”
“那自然也不是。”白谷雨哭笑不得:“如果遇上了稀缺草药的种子,我们或许会收些……除此之外,倒是另有正事。”
白谷雨沉吟着犹豫了一下,压低了声音说:“我们这两年草药种植愈发得上规模了,但是也不能光种不卖吧——所以我们百草谷需要考虑一下变现的事情。”
燕归尘也压低了声音:“你们是打算趁着百草大集,众多医者云集的功夫,向所有人推广你们百草谷的药材?”
“燕兄玲珑心思,一点即通。”白谷雨呵呵笑着,“虽然我们是批量培育,药效比起山中野生的肯定是差上几分,但是我们胜在方便,想要什么不必特意花费人力去山林中寻找。炮制药材又都是专业的,药性能保留下九成九——不是我说,有些采药人虽然能采到好药材,但是手法还是太糙:药性流失太多,最后恐怕还不如我们批量种植的。”
燕归尘点了点头,眼里精光闪过:“是这么个理……只是我有些奇怪,你们百草谷虽然一向是靠着出售药材维持,但你们以前都是靠着口碑等人找上门来。怎么突然就开了窍,生了主动推销的心思了?”
白谷雨笑了笑:“燕兄不是外人,其中因由跟你也能说得:之前谷中种植的全都是些稀有货色,寻常人不敢来求药——毕竟人参灵芝之类的价贵,有几个人能舍得花这个钱呢?再者,不得已要动用那些宝贝的人毕竟是少,细细算下来一年也开张不了几次,弄得我们也是入不敷出。这可太悲哀了,明明守着那么多宝贝,结果连吃饭都成了问题。”
“前两年我们受了别人指点,这才辟出了一大片地方专门用来种植一些没那么稀缺却依然能够卖出价的药材。”白谷雨神神秘秘的:“也是我们早年间痴傻,没能想通其中关窍,守着金山却不善经营。”
燕归尘淡淡一笑:“不错,我倒是觉得贵谷这一番改革未来可期。看不出来,白兄虽然年事已高,行事却依然果决,难得的是心态还如年轻人一样,乐于创新啊。”
白谷雨笑着摆手:“燕兄谬赞了,毕竟祖宗基业传到了我手上,总不好在我这一带败落下去吧?再怎么说我也得将这基业做大做强,才好传给后人不是?”
说着话,白谷雨眼睛一扫,看到一旁的卓圃刚吃完了四个包子,打了个嗝心满意足。白谷雨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呵呵两声:“当然,也希望这个臭小子不要把祖业都给我败光了!”
燕归尘哈哈大笑:“待我死后,任他洪水滔天——白兄别想太多啦。”
燕归尘和白谷雨又随意攀谈了几句,得知了梧城江湖人日渐增多的原因:说来也还是跟百草大集逃不脱干系。
不少医者是抱着采购药材收藏的想法来的梧城,但是稀有药材也都是名贵之物,而医者大多手无缚鸡之力,采买之后总得有人护送着回去才能心安。
而华州府作为前来梧城的必经之路,正好有不少江湖人盘桓,这才让医者们动了心思,出资雇佣江湖人们随行保护。
“若是医者直接和江湖人交涉,只怕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来。”白谷雨喝了口茶,“华州府的侠义阁出面当了中间人,等于是在这雇佣的关系上多了一层朝廷的保护,这才形成了这次这么大的阵仗。”
又是侠义阁?
燕归尘这几日听这三个字听得都腻了,忍不住叹了口气——朝廷这一步棋,实在是太精妙了,无形之中就已经渗入了江湖之中,最可怕的是连一向看不惯朝廷的江湖人们都没能生出半点抵触之心。
燕归尘正想着,小二手上拎了个荷叶包走了过来,这应当是燕归尘先前要的八个包子。燕归尘接过这荷叶包,一边掏兜一边问面前的两人:“两位要不要加些?”
卓圃和白谷雨一同摆手,只是一个是因为吃饱了,一个是气饱了。
“既然如此,那我便先告辞了。”燕归尘也不勉强,掏出碎银和小二结了账,随后拍了拍手上的荷叶包:“时间不早,再不把早点带回去,只怕小丫头得把桌子吃了。”
白谷雨闻言,倒是平白感觉到了几分同病相怜,打趣道:“诶哟,你们家也有一只小饕餮啊,那快回去吧,别把孩子饿了。”
一旁的卓圃喝了口茶,听到师傅的话,一脸疑惑的转头看向了自己的师傅:师傅,您这个也字,是不是有什么说法?
燕归尘哈哈一笑,拱手和二人告辞,
原本人都走了,燕归尘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折了回来,在白谷雨耳边说了什么。
白谷雨听完之后面色一变,没说什么,却站起身来对燕归尘深深一拜:“多谢燕兄提醒。”
燕归尘摆了摆手,他也只是看在当年求药的份上出言提醒一下白谷雨罢了,不费什么功夫。
这么一来,当年求药的恩情算是彻底清算完了,总算是解决了一桩心事。
燕归尘心情大好,迈着轻巧的步子,拎着包子离开了。
卓圃盯着包子,小声问白谷雨:“师傅,燕前辈说了什么啊。”
白谷雨在卓圃恋恋不舍的眼光里抓了一个包子吃:“提醒了为师一些事情罢了。”
不知道燕归尘到底说了什么,白谷雨想得出神,在卓圃要哭出来的表情里吃完了剩下的两个包子,然后对着卓圃说:“哦,你闲着就去问问路,看看那药仙居到底在哪里……你这是什么表情?”
卓圃抹去了嘴角晶莹的泪水,说:“没什么,师傅您稍等,我去问问。”
…………………………
和白谷雨师徒聊了两句耽误了些时间,回到药仙居的时候大门敞开,显然是已经开始营业了。
岳雨歇也不知道哪根脑筋搭错了,就那么大剌剌的坐在了大堂里,不知道在等谁。
燕归尘一进门看到他了,但是懒得搭理他,眼睛往旁边一转只当做没看到,直接朝着后院走去。
燕归尘刚走过岳雨歇身边,岳雨歇突然开口了:“燕前辈早啊。”
“嗯嗯,早。”燕归尘转头看了一眼,敷衍了一句,脚步却是半点都没有停下。
“前辈别急啊,”岳雨歇口气怪怪的,十分欠揍,“这么一大早,前辈去了哪里?我可是一大早就坐在外面了,也没看到燕前辈出门啊?”
燕归尘听着这个口气有点膈应,啧了一声:“关你小子屁事,怎么,我出门还得跟你小子报备不成?”
“前辈要出门我当然不会管。”岳雨歇难得的强硬,“只是作为药仙居的馆主,有些事情我却不能视而不见。”
燕归尘面色有些阴沉:“你什么意思?”
岳雨歇起身:“借步一叙?”
说完,岳雨歇也不管燕归尘答不答应,自己朝着他的小房间走去。
燕归尘皱了皱眉,还是跟了上去。
进屋带上了门,燕归尘很不耐烦,甚至都等不及坐下就开口了:“有话直说,我没那个闲心跟你闲扯。”
岳雨歇一愣,开口道:“那我就开门见山了,昨晚前辈跟谁出去的?”
燕归尘这才意识到,恐怕是昨晚肖青前来的时候惊动了药仙居暗中盯梢的人。自己离开的时候也因为情况紧急,有些仓促,这才没能发现暗中窥伺的人,恐怕不小心露出了马脚。
燕归尘呵呵一笑:“小子你是不是管的有点宽了,我和谁有来往你也要问?”
“不宽,甚至我觉得我给前辈的自由有些太过了。”岳雨歇揉着太阳穴,却态度坚决:自从燕归尘来了之后自己就一直被牵着鼻子走,为了他能答应出手救治知府,自己甚至一而再再而三的拉低了底线,但是他昨晚竟然把朝廷的人引了进来?
虽然不是燕归尘主动把人带来的,但从结果上并无区别。
燕归尘冷冷盯着岳雨歇不说话,就这样,一时间屋内的两人僵持住了。
岳雨歇能屈能伸,想着自己是小辈就先软了些态度开了口:“前辈,您和月姑娘都不愿意被卷入岳家的谋划里。但两位和岳家的关联是怎么也砍不断的,这一点想来前辈最为清楚,不然也不可能这么多年过去了,月姑娘和我们家的关系……仍然是一把糊涂账。”
“但是算我求前辈了,在药仙居的事务上我们终究是合作关系。”岳雨歇满脸的无奈,“您和谁有往来我确实管不到,但是至少不要给药仙居和岳家的谋划带来不必要的风险,这要求不过分吧?”
岳雨歇忍不住站了起来,双手撑在了桌子上:“如果岳家暴露,月姑娘的身份很快就会被顺藤摸瓜被挖掘出来,届时才是真真正正的被动了!”
提到月尽欢,燕归尘不得压下了脾气,最后解释道:“……那是侠义阁的肖掌事,你也知道武林大会上发布的江湖新政,其中要求江湖人必须去领取行侠令才能自由进出城池。我和尽欢在来到梧城的头一日在城门很是被为难了一番,这才去侠义阁申办了行侠令,也认识了这位肖掌事。”
“这,您应该不会把地址留在了这里吧。”岳雨歇脸色大变,汗如雨下,“您……您糊涂啊!”
“怎么可能?她本来跟我要地址说等行侠令做好了送过来,但是我拒绝了只说自己去取。”燕归尘轻咳两声,“我也不知道她怎么找到这里的,昨晚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侠义阁里有人受了重伤,肖掌事这才无奈找过来求我出手的。”
“还有把柄捏在人家手上,我也没办法,只好跟着去了。”燕归尘撇撇嘴,无奈的说道,“她对药仙居似乎没什么想法,你也不必那么担心。”
岳雨歇擦了把头上的汗,有气无力地说:“诶……前辈你可知道我半夜被人叫醒,说有个朝廷的人在我门口听了半天之后,我吓出了一身冷汗?”
燕归尘其实很想说关我屁事,但是最后还是忍住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岳雨歇一口接一口的叹气,最后坐直了身子:“知府的病情如何?”
“能治,但是涉及一些师门的不传之秘,不太方便带着王言秋一同去救治,知府大人也同意我出手了,这几日我们师徒恐怕要多走几遭。”燕归尘想了想,说。
“这样啊……”岳雨歇想了想,“无妨,只要能治好,药仙居就能落到好处……至于王大夫,毕竟是不传之秘,他应该也能理解。”
岳雨歇顿了顿:“那就都仰赖燕前辈了,治疗之中所需一应药材,我们药仙居都一力承担,您不必顾忌,全力施为即可。”
燕归尘翻了个白眼:“行,没别的事了吧,那我走了。”
说罢,拎着包子就走了——他在岳雨歇的房间里隐约能听到锋刃破空的声音,除非有别人在练武,否则应该就是月尽欢了。
还行,今天还记得起来练剑,自己也正好看看她最近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练得怎么样。
看到燕归尘走远,胡行又从窗户里钻了进来。
岳雨歇有些没好气地说:“你就不能好好走正门?”
“习惯了,”胡行挠挠头,“他的话你信多少?”
“信一半?”岳雨歇摇摇头,“无所谓了,只要能把知府治好,其他的都无所谓……毕竟他也不可能真的做出什么对我们不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