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清峰镇魔狱。
钱诚志故意做出一副堂堂正正的模样,背着手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水牢。
这几日他来的尤其频繁,到了钱淳的牢房门口,便付给守卫的一颗极品灵石,说是请他们弟兄几个吃酒的。
守门的弟子不敢得罪二长老,反正钱淳被绑的结结实实,牢房的门也不开,她便是长出翅膀也是飞不出去的。于是,他们收了钱便乖乖退下了,只留他们父女二人说一些体己话。
钱淳虚弱地抬起头,一看到钱诚志,眼泪就控制不住地哗啦啦落了下来,“爹……您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救我出去……淳儿在这水牢里泡了须臾数月……浑身上下几乎都快没知觉了……淳儿实在是坚持不住了……”
钱诚志又何尝不心疼钱淳呢,可是她的罪名可是通敌魔域,他必须找到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才能真的救她,倘若私自放她出来,怕是整个修仙界都会来讨伐他们父女的。到时候不但救不了钱淳,还会把他自己也搭进去。
那时他们才是真的回天乏术,很难再坚持下去。
钱诚志手中握着一支精致的瓷瓶,他指尖颤抖,又是十分珍惜,半晌才倒出一粒通体血红的丹药来。
他思忖了片晌,复又多倒出两粒,才轻轻抬手,利用内力,让它们飞到钱淳嘴边,助她服下。
这丹药是以钱浅的心头血做药引,因而格外的腥咸,钱淳勉强将药吞了下去,却是忍不住yue了好几下,才控制住自己没吐出来。
“破境丹,又是破境丹……爹,自打我回到长虹,您就每天都逼着我吃这破境丹……淳儿如今都落到这般境地了,光是吃这破境丹又有何用?”
“住口!”
钱诚志额上的青筋暴露,瞪着一双眼睛,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眼下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无理取闹?你知不知道要炼你口口声声嫌弃的这瓶丹药,为父要花多少心血?你知不知道唯一能保你性命的就只有长虹天女这个身份了?”
钱淳的眼角还挂着泪,哭闹的声音却是戛然而止,她真的被钱诚志的话吓到了,默了片晌才喃喃唤了一声,“爹……”
钱诚志强忍眼底的泪意,郑重地教训钱淳道:“淳儿,你必须在修仙界的祭典之前突破金丹!而长虹天女之血就是你最好的养药。你还必须要让所有人都相信,你是继芊芊之后的那个祥瑞,长虹的人才能留你!莫说是丹药难吃,便是付出任何代价,你都必须做到!否则……即便是为父……也救不了你了……”
钱淳僵住,一双失神的凤眼死死瞪着,她真的不敢想象,如今的境况连她爹爹,长虹最受人敬仰的二长老都无法扭转了。
“爹,我不怕吃破境丹了,不过月余就要到祭典了,魔血石又不能用,您可不可以再多炼一点儿丹给我?淳儿……淳儿真的不想死!”
钱诚志看着自己的女儿,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半晌,他不禁深深叹息一声,道:“唉……为父尽力吧……那个陆小鱼日日守着钱浅,再想弄到心头血着实是件难事……”
……
这一夜明月高悬,万籁俱寂。
有两个身着青云宗门服的弟子御剑掠过长虹上空,肩上扛着一只硕大的麻袋,也不知里面装了什么,在月光的映照下,一直“扑腾”个不停。
两个弟子径直飞到青云宗与长虹剑宗交界的洛水河畔,方才收剑着陆。
他们重重地将麻袋撂在地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善意,甚至还有几分泄愤的味道。
距离他们五步远的地方,一个白衫男子背身站着,他乌发如瀑,身材欣长,河畔的污泥零星沾惹在他的靴子上,却并不影响他的清俊出尘。
两个弟子三下五除二解开麻袋,将里面的女子放了出来,而后对着男人齐齐拱手一揖,恭敬道:“少主,你要的人带来了。”
君清然缓缓回过身来,当对上钱灵玥那一双讶异又不失狠厉的眼眸,不禁心有成竹地勾了勾唇角,“灵玥,玥灵,我早该想到是你的。”
钱灵玥的手脚都被麻绳紧紧地捆绑着,她拼死挣扎了半晌,却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松动。
有一个弟子俯身扯下了堵着她嘴的布条。
钱灵玥凉薄地笑笑,面对如此阵势,竟看不出一丁点儿的胆怯,“呵,听不懂君少主在说什么。”
君清然才懒得和她兜圈子,只微微抬手,一颗深紫色的泛着魔气的圆球就在他掌心显现。
“听不懂最好,那想必这颗摄魂珠本君随意处置了,你也不会心疼。”
钱灵玥只感觉心脏“咯噔!”一跳,她连滚带爬上前两步,连忙问道:“什么摄魂珠?”
君清然直截了当:“它可以捕捉死去魔修散落的魂魄,只要聚集起三成,那个魔修便能得到重生转世的机会,而这一颗是玄离的摄魂珠。”
说时,君清然的指尖更加深了几分力道,直让人觉得,下一秒他就会将那颗珠子捏的粉碎。
钱灵玥脸色一片惨白,即使手脚还被束缚着,也竭尽全力地飞扑而来,重重地摔在了君清然的脚下。
“不要!”
君清然眸色几分凌厉,他不常发火的,此时却是几近咬牙切齿地说:“说!为什么要三番五次地杀钱浅!”
“芊芊已经死在你们手里了,你也算为玄离报仇了吧?为什么还追着钱浅不放?你与芊芊的仇恨,又与她有什么关系?”
听到君清然这样问,钱灵玥不免觉得有点好笑,就因为钱浅和芊芊是九分相像,就因为她们有着截然不同的性格和三观,他这个爱芊芊爱到痴迷的人便不敢确认她们是同一个人。
在钱芊芊的问题上,他实在是太谨小慎微了,然而,钱灵玥才不会告诉他真相呢,她恨钱浅,她巴不得看到他们两个人明明相爱,却相互折磨。
她虽杀不了钱浅,却也绝不能让她好过。
钱灵玥暗戳戳地这样想着,岂料君清然将手中的摄魂珠攥的越发紧了。
她摇摇头,连忙说道:“你不会的!你可是修仙界的正道魁首!你绝不会害人!玄离转世就是普通人了,而非妖魔,只要有一线希望,你都应该救他!”
“就是钱芊芊还活着,也绝不会允许你滥杀无辜的!”
世人皆知君清然喜欢钱芊芊,只要是钱芊芊认为不对的事情,他是绝不会做的。
听到钱芊芊的名字,君清然的眼眸果然闪烁了一下,他指尖松弛了几分,拈着那颗珠子,褪去戾气,整个人都更温润了几分。
钱灵玥还以为自己的话起作用了,然而,君清然缓缓看向她,说的却是:“为了正道,本君的确可以忍辱负重,永远做一个慈悲的人。但是,你低估了本君对芊芊的感情,为了芊芊,本君也可以滥杀无辜,也可以背离正道,杀生成魔。”
话音未落,他的指尖收紧,那颗摄魂珠上已经毫不留情地出现了裂痕。
钱灵玥这次是真的怕了,连连跪在地上磕头,又扯着嗓子说道:“我说!我都说!只求求你,放过玄离……”
君清然一拂衣袖,那束缚着钱灵玥的麻绳“唰唰!”动了两下,眨眼之间,就散落在了地上。
由听见钱灵玥说道:“其实,钱浅就是钱芊芊,不知是什么原因,她没死……”
君清然的脸上几乎看不到一丝惊异,他径直就拆穿道:“周身布满魔血石,生生爆裂而亡,芊芊怎么可能还有生还的可能?”
二百二十年前,她的身体就是在他的怀中渐渐冷掉的,后来为了防止她灰飞烟灭,他还特意为她在湖底打造了一间冰屋,算是亲手给她安了家,所以钱灵玥说芊芊没死,他根本就是半个字也不相信。
若是非要说钱浅和芊芊的渊源,他还是更倾向于转世的说法。虽然,他也已经验证过了,即便转世,她们也已经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了。
钱灵玥却瞪圆了眼睛,十分真挚地说:“是真的!本来我大仇得报,余生生无可恋,也只是浑浑噩噩地度日罢了。可是两年前,有魔修卜算到长虹上空的祥瑞之气正在慢慢聚拢,是谓长虹天女还活着。我原本也不信,便偷偷潜入修仙界想探寻一二,没想到,就真的亲眼见到了钱芊芊浑身湿漉漉的,漂浮在湖面上,看不出一丝生气。”
说接下来的话,钱灵玥不免有点忌惮地看了君清然一眼,但是抵不过他强大的威慑力,她还是一五一十地说:“我本来害怕节外生枝,想再捅她几刀,一了百了的。可是……钱诚志快了一步,将她带回了长虹。”
君清然回忆往昔,依旧是半信半疑地说:“据本君所知,钱诚志本是钱老宗主的心腹,钱老宗主对他可谓是恩重如山,若真是他救了芊芊,不应该立刻将这个消息昭告天下吗?他又岂会隐瞒芊芊的身份……”
君清然说着说着,士气便也渐渐弱了下去。按常理说,凭着钱诚志和钱鸿毅的交情,钱诚志的确该将芊芊复活的事昭告天下,可惜,钱诚志却并不是个光明磊落的人。
他收养钱浅向来只是博个仁义明德的美名罢了,眼下看来,如果钱浅就是芊芊的话,那他的心机将比他想象的更深不可测。
君清然打算继续听钱灵玥说下去,“然后呢?”
钱灵玥毫不隐瞒,继续一五一十地说:“然后没多久外面的人就都在传,长虹的二长老因为太想念死去的宗主之女,特收养了一个和她有九成相像的凡间女子为义女。”
“我自是不甘心钱芊芊就这样活了下来,为了能拜入长虹门下,找机会再杀了她,便忍痛剔邪骨,废修为,一切从零开始,清清白白地重新来过。”
钱灵玥攥紧拳头,抬眼却看见君清然的眼角微微颤动了一下,她不禁吓得更瑟缩了几分,生怕一句话触怒君清然,那玄离的摄魂珠就被他一把捏碎了。
岂料,君清然的语调中却染上了些微赞许之意,“为了玄离,你倒是执着。”
钱灵玥轻扯唇角,凉薄一笑,“你为了那个女人不也是一样吗?咱们彼此彼此。”
君清然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念了芊芊二百多年,眼下终于是释然了,他的声音听上去都更有活力了。
“所以,钱浅就是芊芊?”
没有什么重生转世,更没有什么替身,从始至终让他心动的,都是那么一个人。
“既然她就是芊芊,为何容貌又变了呢?”
钱灵玥觉得自己已经说的够多了,哪怕再多说一个字,都是一笔亏本的买卖。
“那你不应该问我,而是去问钱诚志。”
“反正我就是来杀钱芊芊的,钱诚志和钱淳乐意留我,也乐意给我杀她的机会,我也不怕给他们当枪使,何乐而不为呢……”
钱灵玥收敛了轻佻的态度,跪的越发笔直了,半晌才郑重道:“君少主,这么大的秘密我可都告诉你了,作为交换,现在你可以把玄离的摄魂珠给我了吧……”
她满目希冀,才伸出双手等着要接那颗紫色的魔球。岂料,君清然竟是轻轻一用力,由听见“咔嚓!”一声脆响,“摄魂珠”应声碎裂,七零八落地散在了钱灵玥的面前。
钱灵玥几乎恨得咬牙切齿,说时就要飞扑上来,和君清然拼个鱼死网破,“我杀了你!”
然而,她和君清然虽然都是筑基期,实力到底是差的太悬殊了。根本不等她近身,君清然就一拂衣袖,钱灵玥不敌冲击,“嚯!”的一下就飞了出去,摔在了河岸边的淤泥里。
君清然微微侧目望她,就仿佛看着土里那些轻而易举就会被碾死的蝼蚁,“本君不过是骗你罢了,玄离死了二百余年,便是再厉害的摄魂珠也不可能聚集起他散落的魂魄的。”
“倒是你,梦该醒了。”
钱灵玥眼眸血红,一面拼命从泥里爬起来,一面歇斯底里地喊道:“君清然!我不会放过你的!还有钱芊芊那个贱人!哪怕我只剩下一口气,也一定要让你们血债血偿!”
君清然却是轻轻扯了扯唇角,“只怕你没有这个机会了。”
他话音未落,身后的两个弟子就大步上前,压制着钱灵玥的双臂,将她生生按进了泥里。
君清然森冷的声音最后一次在耳畔响了起来,“留她性命,但是,若她再出言不逊,辱没芊芊,就用这把匕首捅她,捅到她再也说不出话为止。”
说时,一把匕首隔空抛过来,落在了其中一个弟子手中,这正是钱灵玥刺穿钱浅心脏的那把匕首。
那两个弟子原本有点惊异,向来慈悲的君清然竟能说出如此狠厉的话,可是一想到钱灵玥伤害的人可是钱芊芊,他们顿时又能理解了,难得少主违背道义,他一定也是心疼到极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