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晚的时候,雨势渐歇。
景深做了个传送阵,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就到了青云宗的正殿。
由见屋内灯火昏黄,君清然的身影映在窗棂纸上,竟生出一种无法言说的憔悴感来。
景深叹息着摇了摇头,正悠悠向前两步,准备叩响门扉。岂料脚下木板路松弛,他才将将踩上去,泥水就喷洒出来,溅湿了他的鞋袜。
景深俯身掸了掸,不免几分窘迫。这时,屋内“咕咚”一声闷响,他再次抬眸,窗棂纸上却已不见君清然的身影。
景深的瞳孔微微张大,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什么礼节了,“嚯!”的一下破门而入。
此时,君清然瘫倒在地上,他的唇角和衣襟上都零星散落着一些血迹。他一双眼眸血红,面色却是惨白惨白的,如此憔悴,实在让人想象不到他曾是修仙界的天才少年,如今的正道魁首。
景深连忙跑上去,小心将他搀扶起来,又在那血迹斑斑的地上拾起一张符纸来。
问心符,问的便是人的真心。能被反噬的如此厉害,除非是说了假话。
景深扶着君清然重新坐回到身后的小榻上,一面渡真气替他疗伤,一面不由自主地感叹道:“唉,小老弟,你这又是何苦?既是心里有她,又何不给彼此一个机会呢?”
君清然轻扯泛白的唇角,勉强笑笑,半晌才虚弱地答道:“可是,我已经有芊芊了啊……外人都敬我是青云宗的少主,是这修仙界修为最了得的真君,而我这副身子骨究竟如何,你又不是不知道……”
景深又是止不住的叹息,“当年你为了留住芊芊的一缕灵魄,宁愿生剖了自己的金丹喂她服下,以至于这么多年修为一直在疯涨,却是永远也突破不了化神后期的瓶颈,就算你再努力,也不可能渡劫飞升了……”
君清然自嘲地轻嗤了一声,“老哥哥,何必又说的那么好听呢?没了金丹,我哪还有化神期的修为,便是再怎么努力,也就是个筑基期罢了……”
君清然是筑基期,所以当初冰封林试炼,他根本不会因为修为太高而遭到反噬。
可他到底也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少年,所以在他修炼了二百多年之后,他的实力仍然是深不可测的。他的身上就好像少了一个按钮,一键金丹,一键元婴,一键化神……
有景深帮着渡气,此时君清然已经缓和很多了,透过半掩的门,他呆呆地望着外面“啪嗒啪嗒”滴着雨水的芭蕉叶子,“老哥哥,就算抛开对芊芊的背叛不说,我已经把最好的我都给了芊芊了,我从始至终都知道,我是配不上钱浅的,她值得更热烈的人生和更美好的未来。”
“你可曾后悔吗?”
景深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他生怕触怒了君清然,连忙又解释说:“老哥自是知道为了芊芊,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可是……当初她浑身布满了魔血石,生生爆裂而亡,你明明就知道给了她金丹,她也是不可能活下来的,只能误了你的终生,清然,你真的就没有一丝一毫后悔过吗?”
“从未。”
君清然几乎不假思索的回答,他转过头望着景深,目光坚毅决绝,“最起码我尽了全力救她,往后余生,便也不会有什么遗憾了。”
“有时候想想,芊芊曾为了拯救修仙界承受过那样的痛苦,而至今苟活于世的我也是不幸福的,彼此彼此,挺好的。”
君清然笑得欣然,美好,景深却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一直想帮他重新活过来,不成想这么多年来他竟是甘心情愿陷在那片阴霾中痛苦着的。
有时候他真的很想劝他,就算是为了芊芊也要好好地去生活,可是一想到在芊芊的心中他不过是个不肯退婚的累赘罢了,那些劝说的话就又生生咽了回去。
对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付出至此,世上也就唯有他这个傻老弟了吧。
景深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半晌,他抬起手意味深长地在君清然的肩上拍了拍。
“老哥我这次来,其实还有一件事要知会你。”
“钱浅……从你这儿回去以后,被刺了一刀,正中心口……”
君清然猛地回转过头来看向景深,目光先是凌厉,而后愈发空洞。
他木讷了一瞬间,随后身形一闪,景深再看到他时,他已经走出门去,再一闪,整个人都消失在了苍茫的夜色中。
雨后的空气清冷寂寂,景深踏出门来,望着君清然离开的方向,唇角不禁勾起一抹苦笑,“呵,话说的决绝,还不是放不下她……”
不管他如何拒绝钱浅,钱浅都注定是他唯一的救赎。
……
钱浅始终昏昏沉沉的睡着,须臾数日,不知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
直到感觉到心口传来阵阵刺骨噬命的剧痛,她才逐渐意识到自己活了下来。
她缓缓睁开眼睛,阳光温暖和煦,窗外还有鸟儿清脆的啼鸣声。屋内出奇的安静,陆小鱼一张憔悴的小脸凑了过来,她眼睛哭得红肿,随后拉住她的手,一下扑入了她的怀中。
“钱大宝,你可算是醒了!你睡了七天七夜,真的吓死我了!”
说着说着,她那激动的泪花就又翻涌了出来。
三大长老带着诸多弟子闻声也连忙走进里间儿来,混迹在人群中的,还有青云宗少主,君清然。
大长老云宽推开陆小鱼,亲自为钱浅把了脉,见她脉象平稳,才终于说道:“丫头,你可算是活过来了,这些天真是急死大家了!”
说时,他又直起身,恭敬地朝着君清然拜了拜,“说来还要多谢君少主亲去灵蛇谷取得朱灵蛇的纯阳精魄入药做药引,这才勉强保住这丫头的性命。”
“钱浅,还不快谢谢君少主?”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钱浅身上,大家都在等着她道一声谢。
在钱浅的眼里,面前君清然的模样却和那夜刺穿她心脏的人脸逐渐重合,她自是不会道谢,只绝望地合上眼眸,当周遭的一切都是虚幻。
陆小鱼亲眼见了君清然让钱浅伤心,对他也是十分看不惯,顿时就没好气地说:“我们长虹的事情,就不劳烦君少主跟着操心了吧,君少主大人大量,恕不远送。”
陆冲见着侄女如此无礼,连忙抬胳膊怼了她一下,“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灵蛇谷凶险至极,多少高修为的修士去了都没回来的,若不是君少主有勇有谋,咱们这些人谁能保证拿到朱灵蛇的纯阳精魄?你和浅浅需得领人家的情才是!”
“更何况……君少主不是也守了浅浅整整七个日夜……”
君清然并不知道钱浅回长虹之后的事情,但是他知道钱浅怪他怨他,自己又不能给人家什么承诺,守她七日也仅仅是盼她平安而已。
如今她既已脱离险境,他也再没什么牵挂的,便推说青云宗事物繁多,识趣地走了。
他方才出门,钱诚志立刻放松了警惕,俯在钱浅的身边,用心演起慈父来,“浅浅,这些天真是吓死为父了!到底是什么人对你下毒手,你都不知道……为父当时找到你的时候,你浑身都是血,将将只剩下一口气了……”
所有人再一次将目光聚在钱浅的身上,包括陆小鱼。
钱浅紧闭的眼眸轻轻颤动了一下,其实,她倒宁愿要杀她的人,就是面前这个便宜爹,可惜偏偏……
偏偏是她最不希望是的那个人。
半晌,她方才缓缓睁开眼睛,勉强挤出一丝苦笑,道:“没看清。”
大家既是见着钱浅无碍了,她又需要多休息,与她又寒暄了一小会儿,便都纷纷出去了。
只留下陆小鱼一个人照顾她。
除了君清然,陆小鱼也已经接连七日没合过眼了,可是在没抓住刺伤钱浅的那个人以前,她不放心把钱浅交给任何一个人,便是自己再疲惫,也一定要亲自守着。
此时,众人才刚走了,陆小鱼的眼泪就又止不住地落了下来,她抽抽搭搭了老半天,才说道:“钱诚志把你救回来的,怎么偏就那么巧了?依我看,就是他贼喊捉贼,那一剑就是他刺的!”
钱浅虚弱地抬手,为她拭去颊边的泪水,声音里有几分宠溺,“这次真不是他……”
陆小鱼有点好奇为何钱浅如此笃定,她赶忙凑上前来,“所以你当时看清了那个人吗?你偷偷告诉我,我保证这次绝不说出去!”
钱浅笑笑,“真没看清……”
陆小鱼有点失落地坐回凳子上,“等老娘把他抓出来,一定将他碎尸万段!”
她嘟着小嘴,又不服气地说:“还有钱诚志那个老东西,就算不是他刺伤你的,他一定也趁机搜刮了不少你的心头血,要不你怎么会伤的这么重?”
“切!得了便宜还卖乖,这几日,不知道他又偷偷炼了多少丹呢?”
钱浅反手拉住陆小鱼的手,几分郑重又几分自嘲地笑笑说:“放心,这么傻B,被人算计的事在我这儿绝不会有下次了。”
爱上一个人伤身伤心,她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