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浅方才走出竹源阁的地界儿,一只千纸鹤就迎面飞了过来,它围绕着钱浅转悠了两圈,最后落在了她的肩上。
三长老陆冲的声音随之传来,“钱浅师侄可见到我那师兄了?”
钱浅心知陆冲比她还着急弄死钱淳,但是她没想到他竟然急到这种地步,竟然还派千纸鹤到竹源阁门外来堵她的路……
她长长舒了一口气,笑得尤其安心,“见到了,而且托三长老的福,处死钱淳这事儿八(九)不离十了。”
千纸鹤的另一端,陆冲的声音瞬间抬高了八个度,“真的?那可太好了!钱浅师侄可是与我师兄提起了芊芊?我就知道,芊芊那孩子在他的心里才是最重要的,他如此偏袒钱淳,不过是给芊芊留个念想罢了!”
钱浅垂眸默了默,竟是完全没想到,大师姐都离去二百多年了,可是仍然有那么多人惦念着她,喜欢着她。
大长老,三长老,君清然……
当然还有要假装喜欢大师姐,然后吃人血馒头的钱诚志父女……
大长老最后与她说的话不免也在她的脑海中回响——钱浅你能不能别和君少主结道侣?若是连他也不在了,那这世上真心疼爱芊芊的人便真的只剩下我了……
不知怎的,钱浅突然觉得一颗心都揪揪成了一团,疼的歇斯底里的。
她到底还是开口问陆冲道:“三长老,如果一个人曾经喜欢过那么优秀的大师姐,是不是很难再喜欢上别人了?”
陆冲顿时语塞了,“……”
他虽然也是个一心只修无情剑的,但到底还是能明白钱浅这话的意思的。
沉默了片晌,他还是好心地安慰说:“钱浅师侄,芊芊的确是个很好的姑娘,君少主喜欢她也是难免的,但她的事到底过去二百多年了,而你和君少主未来的路还长。”
钱浅的确感觉被这番话深深地安慰到了,因为一直以来,她也都是这样想的。
“多谢三长老。”
她抬手轻轻一挥,千纸鹤便乖乖飞去凌雪峰了,而钱浅望着千纸鹤远去的方向,终于会心一笑。
她正一个人发呆,西北方向一抹鸭卵青的身影突然御剑而来。
钱浅本来还以为是钱起来接她了,连忙朝着他挥了挥手,可是待那人飞近了,她才发现,那是个女人,而且还是她平常最讨厌的钱又琴。
钱又琴见到钱浅,笑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后面去了,还与她隔了老远,她就连忙打招呼说:“十一师妹,这么巧,竟在这儿遇上你了!要回望岳峰吗?我载你一起啊!”
钱浅面色冷冷的,实在不太好接受她这“突如其来”的好意。或许说突如其来也不太恰当,自从道听途说了她和君少主的关系,钱又琴一直在拼命地朝着她抛橄榄枝。眼下钱淳也下了狱,她就愈发不加掩饰地巴结起钱浅来。
钱又琴这个人嘛,自己资质平平,也唯有凭靠着一张巧嘴,想方设法地抱大腿,才能谋得一条出路了。
钱浅明白的,钱又琴对她并没有真心,她也不像钱淳那样喜欢被人吹捧,所以一点儿也不想与钱又琴亲近。
“不必了,十五师弟马上来了,便不麻烦六师姐了。”
钱又琴自是无比的热情,说时便要来拉扯钱浅,“十一师妹,你与我师出同门,先前因为二师姐挑拨,或许有点误会,但日后相互了解了,定然是要比亲姐妹还要亲的,你又何必与我客气呢?”
她这墙头草随风倒的本事可不要太高!钱浅连忙退开一步避开了她的手,“还是算了,六师姐好意,钱浅真的消受不起。”
钱又琴的脸色白了白,人家已经把话说的很直白了,她到底是要面子的,也不能太上赶着。
她尴尬地收回手,很快的,又扬起一抹灿烂的笑意来,“行吧,反正日子还长,总有一天十一师妹能消除对我的偏见的。”
她从袖中掏出一个牛皮纸袋,连忙就塞在了钱浅的手里,“我清晨下山,特意给你带了一包梅子干,十一师妹,下次有什么需要的,可记得随时联系我!”
话音落,她便御剑飞走了,徒留下钱浅一个人戳在原地,望着手中的梅子干有点讽刺地摇了摇头。
……
刑清峰镇魔狱。
钱淳和钱文耀被分别拘在两间牢房之中,他们的头发乌七八糟地盘在头上,身上的粗布狱服布满了深深浅浅的血痕,看在二长老的面子上,刑清峰并没对二人动刑,而他们的伤痕都是受剔邪骨之刑所留下的。
镇魔狱乃是水牢,此时,钱淳的双腿正陷在冰冷刺骨的镇魔水之中,整个人的眉梢睫毛都冻得生出了白霜。
镇魔水虽然严寒,却可矫正魔修心性,水的流淌之声更能化为道经,洗礼人的内心垃圾。
钱淳的双手被铁链吊在半空中,她一直耷拉着脑袋,连呼吸都几乎耗尽了她全部的气力。
她泡在这水牢里数日,从未有一个人来看过她!
她一开始还以为镇魔狱不准探望,可是前日钱俊北花了大量灵石打点,还是进来看了他爹一眼。
她也理解钱诚志是身不由己,需要与她避嫌,但是她爹一定是会想办法帮她洗白的,所以她一点儿也不怪他。
倒是钱又琴和钱灵玥那些个往日上赶着巴结她的人,如今她落了难,算是看清了。
听狱里的守卫说,钱灵玥一直在闭关修行,而钱又琴就好了,在忙着巴结钱浅。
呵,这便是人心,人家钱又琴这是攀上另一条高枝,如今不需要她钱淳了!
钱淳真是越想越气,急火攻心,竟还呕出一口血来。
突然,她猛地睁开眼眸,拼尽全力地嘶吼道:“帮我给钱又琴带个话!”
门外游走着两个守卫,其中一个抬起手中的鞭子,正要呵斥钱淳闭嘴,却听见钱淳起先道:“我给你们十颗极品灵石,帮我给钱又琴带个话!”
……
钱浅前日方才拒绝了钱又琴,翌日清晨她便又赔着小心敲开了钱浅的房门。
钱浅本来是不愿理睬她的,谁料,那钱又琴却起先将一只千纸鹤塞在了钱浅的手里。
“十一师妹,有些事便是烂在我的肚子里,我也不会乱说的,但是思来想去,我还是觉得你有知道的权利。”
纸鹤翩翩飞到了钱浅的耳边,钱淳的声音随之传来。
她一口一个“替身”的,钱浅听着听着,神色愈发不安起来。她不太信邪,又抓着那纸鹤,反反复复地问了钱淳两遍:“钱淳,你到底想说什么?”
镇魔狱的钱淳唇角犹然还挂着血,冷冷一笑,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对钱浅说道:“我说,你不过只是个替身罢了!”
钱浅不免深深提了一口气,她不容多想,一路跑下山,就朝着刑清峰的方向而去。
钱又琴生怕钱浅会误解她,连忙追在她的身后,极力解释道:“十一师妹你一定要相信我,二师姐让我把这件事传出去,可是我没有,我拿到千纸鹤,直接就来找你了!我的良心不会允许我害人,更何况那个人还是你……”
她钱又琴虽然话说的好听,但是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钱浅再清楚不过了。
别的都不说,单是她和君少主被众人捉“尖”那件事,怎么可能不是她传扬出去的呢?如今她见着钱淳倒台,便拼命地对着钱浅花言巧语,这才是真的虚伪。
钱浅并不愿与她多耽搁,便径直问道:“你要去看看钱淳吗?”
钱又琴顿时语塞了,她纠结地搓着手,半晌才说道:“钱淳是魔修,她还妄图要害我们长虹,我早就与她划清界限了,但是十一师妹如果想去的话,我愿意陪你去壮壮胆。”
钱浅懒得与她废话,只朝着她腰际的剑鞘递了个眼色。钱又琴先前还有点愣怔,随后立刻反应过来,麻利地抽出剑,载着钱浅一同朝刑清峰飞去。
到了镇魔狱门外,钱浅给了守卫十株尚好的灵植,守卫的不禁眼前一亮,然而开门的时候,还是不情不愿地说:“快点啊!”
镇魔狱内乌漆嘛黑的,钱浅和钱又琴趟过冰冷刺骨的镇魔水,一直走到最里面的角落,方才看到了被铁链束缚住手脚的钱淳。
钱淳听见响动,也刚好朝着她二人看了过来。此时,钱又琴刚好抱着钱浅的胳膊,因为寒冷和害怕,正畏畏缩缩地躲在她的身后,钱淳顿时忍不住放肆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钱又琴,你可真是一条背主的好狗啊!怎么?现在我遭了难,你不想和我做亲姐妹了?我爹可还是长虹的二长老呢,你也不想取代钱浅,做他新的义女了吗?”
钱又琴眼神游移,不免有点心虚,但她很快便装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探出头反驳道:“钱淳,你别挑拨离间!我何时想取代十一师妹了?”
钱浅并不在意钱又琴在谋划什么,反正她也从未信任过她,便径直问钱淳道:“你说的替身是什么意思?”
钱淳一听“替身”两个字,愈发地得意了,她笑得讥诮,末了却因为剃邪骨体力不支,而猛烈地咳嗽了起来,“哈哈哈……替身就是替身啊,还能有什么意思?”
她一双凌厉的凤眼又看向了钱又琴,“钱又琴你可看清了吗?你舍弃我所投奔的人,她根本就一文不值!她只是仗着和大师姐长得九分相像,才能破例进内门修行罢了!”
“钱浅,像你这样一无是处的废物凡间多的是,要不然你以为我爹为何要收养你?长虹的那么多人为何要勉为其难敬着你?你从始至终都只是大师姐的替身罢了!”
钱浅以前只觉得她和那位大师姐只是有着相同的名字,却不成想,她们竟是连相貌都是一样的。
她猛地想起陆小鱼的那句“与大师姐渊源深厚”,又想起一直以来君清然对她无条件的付出,顿时觉得头脑嗡鸣了起来。
“你胡说……”
她吐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气息都不免虚弱了。
钱淳见着她吃瘪,却越发猖狂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我是不是胡说,你大可以去问,问我爹问大长老问三长老,看看他们是不是也会胡说……”
“钱浅,君少主对你好,你该不是就真以为他是对你动了真心吧?我钱淳认识君清然二百二十年,除了大师姐,从未见他对任何人动过心!”
钱浅完全不敢接受这个事实,她脑袋疼的几乎都要炸开了,她连忙捂住耳朵,再也不能听钱淳哪怕再说半句,“别说了……别说了……”
说时,她踏过脚下的镇魔水,失魂落魄的就要往外跑。
钱淳的声音却阴魂不散地传来,“在君清然的眼里,你!不过也只是大师姐的替身罢了!”
……
钱又琴在原地愣怔了片晌,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她以为钱浅会是未来的青云宗少主夫人,追随她准是没错的,可是她竟然仅仅只是个替身……
以一个替身的地位,定然是高攀不上青云宗的。
眼下钱淳又直接骂她是狗了,也算与她闹得个鱼死网破,她再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她可该怎么办?
钱又琴实在是没办法,最后只好心一横,追着钱浅出了镇魔狱。
“十一师妹,你别听她的!她就是要故意激怒你!其实你在君少主的心里还是挺重要的,就算他的初衷是因为你的样貌,可是大师姐都过去二百多年了,只要你时时体贴着君少主,日后与他好好相处,他总是能忘却故人,好好待你的。”
“十一师妹,你未来要走的路可比钱淳要光明多了,你要有信心!而且,只要你愿意,无论你去哪儿,我都愿意追随你!”
钱又琴看向钱浅的目光无比真挚,钱浅却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她这是盼着钱浅叛出长虹,转而投靠青云宗呢。她这是在期待跟着钱浅,未来能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只可惜,她钱又琴虽然精明,这次的算盘却是打错了。
钱浅顿住脚步,乜斜了她一眼,半晌,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六师姐,对于一个存心只想利用你的男人,你期待他好好待你又有何用?”
“像你我这样,修为不高,又身份卑微的女子,难道只有攀上一个尊贵的男人,才算活得成功吗?”
话音落,钱浅凉薄地笑笑,失魂落魄地走下了山间的石阶去。
“我想一个人静静,咱们就此别过吧。”
钱浅不知道自己这样茫茫然地走了多久,她的脑里,心里全都是君清然,君清然对她的保护,君清然时常失神,与她说过的那些她理解不了的话,还有君清然在她面前的那些故意而为之的理智和束缚……
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她,她曾经所珍惜的每一次遇见,他的心里其实都装着一个和她长得九分相似的女人。
呵呵,她钱浅重生本就是来复仇的,可是却一不小心触及了爱情,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
钱浅一直沿着山路向前走,走了太久,却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
她自乾坤袋中取出一只千纸鹤,任其飞去凌雪峰给陆小鱼传话。
彼时,陆小鱼正拿筷子敲击着面前的瓷碗,一脸的兴奋,快意。
听到了钱浅的传音,她立刻撒着娇说:“钱大宝,我这胳膊都好了,可我二大爷还是不让我喝酒……”
“切,他不让我喝,他也休想好过!哈哈哈,我方才灌了他十坛梨花酿,眼下他晕晕乎乎的,怕是都找不到北了!”
隔着千纸鹤,钱浅似乎都闻到了陆小鱼那边的酒气。只可惜以她现在的心情,着实没有力气再与她开玩笑了。
刚好她有几句话要问陆冲,便径直开门见山道:“陆宣委,你帮我问问三长老,当年钱诚志为什么要把我捡回来?”
陆小鱼想也不想就说道:“那肯定是因为我们钱大宝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萌的那老东西心都化了呗……”
突然感受到陆小鱼的温情,钱浅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滴清泪自眼角滑落出来,“恐怕找遍整个修仙界,也就只有你一个人这样认为吧。”
在这个修仙界,除了陆小鱼以外,所有人“爱”她,敬她都是因为她是大师姐的影子。
陆冲喝的醉醺醺的,隐约听到钱浅的疑问,不禁抱着酒坛子不假思索地说:“说钱诚志为什么捡钱浅啊……呵呵,还不是因为钱浅长得像曾经的宗主之女……芊芊吗,那个伪君子,无利不起早……平日里最爱装个仁义深情什么的,就因为他捡了钱浅,曾经见过芊芊的那些人谁不夸他一句重情重义,远的不说……”
陆冲掰了掰手指头,“大长老,刑清峰的荣峰主……天玄峰的童峰主……望岳峰是他亲信都不说了,除了长虹,外面还有那么多大大小小的门派呢……都吃他这一套!”
陆冲重心不稳,险些栽倒在桌子上,他勉强爬起来,还继续说道:“可是小鱼啊……这种事你可千万别和钱浅那丫头说,你俩感情好也不能说……大师兄他不让说……而且,那丫头若是知道了,心里肯定不好受的……一颗心都掏给了人家,结果自己就只是个替身而已,是人家博声望的一样工具,呵呵……”
陆小鱼万万没想到,陆冲会说这些,她若是早知道会有这档子事儿,绝不会让陆冲瞎胡说的。
想来钱浅听了这些,心情一定不会好的。钱诚志利用她还好说,若是她胡思乱想,觉得君少主也是将她看成一样怀念故人的工具就不好了。
陆小鱼赶紧抓住了千纸鹤,三步并作两步就出了门,“钱大宝,你别听我二大爷瞎胡说,他喝的舌头都打结了!”
“钱大宝,你还好吧……”
“钱大宝?”
“钱大宝……”
她凑近了那纸鹤一看,传音被中断,它早就不亮了。
只是,却不知钱浅此时在哪儿,她一定特别需要她……
PS:门派里长老峰主,还有许多老东西都是知道钱浅替身身份的,所以他们表面敬重钱浅,背地里却嘲讽她一无是处,至于长虹的大多数弟子,则是因为后入宗门的,并不知道钱浅被收为义女的原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7章 第5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