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起带着钱俊北离开后,钱浅整理了衣衫,又做足了心理准备,方才叩响了竹源阁的大门。
来开门的是贴身侍奉云宽的弟子云济,显然他这几日都被登门的弟子烦透了,门才“吱扭”一下打开,他抱怨的声音就起先夺门而出了。
“怎么又来了?不是都跟你们说了吗?大长老近日闭关谢客,有什么话等大长老出关再说吧!”
钱浅对此也略有耳闻,因为钱淳和钱文耀通敌魔域,宗内有许多长老,峰主亦或是弟子都表示不瞒,他们纷纷登门,甚至联名写血书请求大长老处死这二人。
云宽被逼得太紧,也是为了保住钱淳,最后便只能借口闭关,把那些人都挡在了门外。
此时,云济站在门内,望向钱浅眉目间尽是嫌弃与厌恶。他的身后是白石雕游龙戏珠影壁,将外面与庭院内的景致间隔开,因此钱浅并不能看到院中景象,但是她却看到大柳树碧色的枝杈伸展出来,零星几只麻雀啼鸣几声,“扑腾腾”地飞走了。
长虹剑宗的人素来知道大长老喜静,竹源阁也不过只住着他和云济两个人罢了,钱浅想着,倘若不是什么野猫野狗惊扰了麻雀,那在院子里的人便是正在“闭关”的大长老了。
她既然想弄清楚云宽为什么总是偏心钱淳,就一定要见见他的。
于是,钱浅故意做出一副着急上火的模样,“我倒是能等,但是我怕二师姐等不了啊!方才有刑清峰弟子来报,说二师姐在牢里自尽了!”
“什么?”
云济顿时瞪圆了眼睛,而与他异口同声发问的,还有正“闭关谢客”的大长老,他连靴子都没来得及穿,打着赤脚就匆匆跑了出来。
然而,当他绕过影壁,看到钱浅正叉着腰,眼底笑得“玩”味时,才猛地回过味来。
他垂眸向庭院走去,待身影将将消失的时候,才侧目,对钱浅淡淡地吐出两个字,“来吧。”
竹源阁的院落修的清幽古朴,一石一木都别有一番情致,钱浅却是没有心思赏风景的。自打入了门,她便直勾勾地望着大长老,生怕一不留神叫他给逃了。
大长老坐在摇椅上,一面慢条斯理地穿着靴子,一面不失威严地询问钱浅说:“你也是来求本君赐死他们的吗?”
他凉薄地笑笑,“钱浅,若是别人也便罢了,但你可是诚志掏心掏肺疼爱的女儿,连你也要来落井下石吗?”
钱浅并不想和他掰扯她与钱诚志那点儿恩怨情仇,毕竟钱诚志是长辈,她讲不出道理来,说的多了,只能显得她小肚鸡肠,忘恩负义。
她只是来和大长老聊钱淳的。
“那大长老可曾想过,为什么那么多人来求你赐死钱淳?他们如果真的是在落井下石,您何不直接将他们撵走,又为何假装闭关不见呢?”
“……”
云宽语塞,这番话已经足够让他觉得理亏了,钱浅却不依不饶地说:“不过是因为大家没有成全你的私心罢了。”
“钱淳她通敌魔域,你不赐死她,就是有私心。”
“你……”
云宽瞪着钱浅,气的嘴唇都发抖了,可是钱淳才刚刚被剃了邪骨重新做人,她就是魔修,通敌魔域,每件事都是铁证如山,就算云宽有意偏心她,也是万万抵赖不得的。
于是,他“你你你”了良久,才终于叹息道:“哎,本君还不是觉得她罪不至死吗?你说她一个女儿家,流落在魔域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二百多年,为了活下去,她又有什么办法呢?如今她已剔除邪骨,你们为何就不能再给她一次机会,让她重新做人呢?”
钱浅却一点也不信他的邪,只冷冷笑笑,说:“那钱浅敢问大长老,如果当初深陷囹圄的人是您,而不是钱淳,您可也会为了活下去,而向魔君献媚吗?如果有一天,您脱离险境终于回来了,可会将大批量的魔域武器运回故乡吗?”
“……”
钱浅没有等云宽回答,她也知道,这个问题他根本不可能答的上来。
她径直就说出了自己的答案,“如果是我,我会直接自裁在魔君面前。”
若是云宽,自然也会选择自裁,但是他若是和钱浅有了共鸣,无疑是将钱淳推向了死路,所以他还是说:“钱浅你这样就太偏激了,本君能理解你对修仙界的忠义,但是凡事也应该讲个变通,人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相比于你,淳儿更是个聪明人。”
钱浅不与他争辩,只赞同地点点头,“行吧。”
“钱浅还有个问题想请问大长老。”
“倘若今日犯下这滔天大罪的人不是钱淳,而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弟子,您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您可还会冒着全天下人的质疑,袒护他至此吗?”
“还是说,仅仅因为那个她是钱淳?”
云宽的眼神游移,显然这个问题让他十分不自在。他和钱浅都明镜一样他心里的答案是什么,但他还是强装出一副仁慈大义的模样道:“本君当然是对事不对人!便是换作任何一个人,本君都会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钱浅知道“人艰不拆”的道理,于是,又是“心服口服”地点点头,并不打算抓着这个话题继续较真下去。
“大长老,我曾经听三长老说,在咱们长虹,其实除了钱淳,还有一个更让你心疼的人吧。”
云宽的眼眸微亮,抬起头认认真真地看向钱浅。
钱浅倒一点儿也没被他吓到,而是依旧平心静气地说:“三长老与我说,大师姐是咱们长虹最讨人喜欢的弟子。不止是您,便是三长老那个向来只追求高修为的,都很喜欢她。只可惜,在二百二十年前的魔域之战中,她不幸战死了。”
钱浅说到这里,云宽已经不自觉地红了眼眶,“别说了。”
他慌忙别过脸去,钱浅的声音却没有因为他的呵斥停下来,“大长老,先宗主和大师姐,还有那么多的修仙界修士都是因为魔域的大肆侵略才不幸殒身的,现在钱淳却帮着魔域偷运武器,难道她不该死吗?”
“我让你别说了!”
所有的长虹弟子都知道云宽这人脾气好,心性仁慈,说话永远都是温声细语的,钱浅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愤怒。
她不免顿了顿,随后将一张幻境符掷向半空中。
符纸闪烁了两下,很快就有个幻境呈现在了云宽眼前。
这便是先前钱浅为了抓钱淳的把柄,跟小符要的那个拥有“监控”效果的灵符了。因为她任务做的好,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顺利扳倒了钱淳,所以小符也没等她筑基,便提前给她了。
“大长老不想听我说,便自己看吧。”
说时,钱浅轻轻一挥手,幻境中就映出钱芊芊和钱淳姐妹二人的身影来。
她们先是嘻嘻哈哈的,过得十分愉快。钱芊芊仗着自己是大师姐,总是十分照顾钱淳,在外人欺负钱淳的时候,也总是给钱淳撑腰。
可是随着每天太阳东升西落,日子一天天的过去,钱芊芊一级一级的突破,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已经有了金丹后期的修为,钱淳却迟迟连筑基都突破不了,芊芊是宗主之女,是整个长虹最尊贵的弟子,而钱淳的父亲每天低三下四,才勉强得到宗主的提拔,当上了望岳峰峰主。钱芊芊修无情剑,钱淳却一直渴望能嫁个好男人平步青云,然而,钱淳和钱芊芊站在一起,那些男人只能看到钱芊芊,后来更有青云宗的少主虔诚上门求亲……
说不嫉妒是假的,钱淳对钱芊芊的好命嫉妒的发疯!
不就是能够天降祥瑞的长虹天女吗?只要能除掉钱芊芊,这个位置便是她钱淳的了!
面对昔日好的恨不得穿一条裤子的闺蜜,钱淳渐渐生出歹意来,她几次三番耍手段想要害死钱芊芊,在她的餐点里下毒,乔装改扮推她下悬崖,平时更是明里暗里地示意钱芊芊她也爱上了君清然,作为好姐妹,钱芊芊又是修无情剑的,所以能不能主动退婚,把君少主让给她……
钱淳费尽心机,可惜都毒害钱芊芊未果,她带着钱芊芊去见了君清然之后,钱芊芊还发现了她居心不良。钱淳特别害怕宗主会知道这件事,从而迁怒于她,甚至将他们父女逐出长虹。好在是一次机缘巧合之下,她认识了魔君青焱,青焱给了她一件法器,并承诺只要她能偷偷打开魔域与修仙界的结界,便能彻底将钱芊芊除去,到时候她便是最尊贵的长虹天女了,就连她的父亲都很有可能当上宗主。
钱淳眼底流光溢彩,她默了片晌,终是十分欢喜地答道:“好!”
钱淳满心惦记着自己那点儿小心思,却万万没想到这结界一破,差点害的整个修仙界万劫不复。
画面定格在这一处,钱浅又一挥手,幻境“哗啦啦”一下碎开,转而又变成了符纸,乖乖地钻进了她的袖中。
云宽完全不敢相信方才在幻境中看到的,直到幻境都消失了良久,他依旧痴痴地望着那空荡荡的半空,嘴里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淳儿向来与芊芊亲厚……她怎会害芊芊?”
钱浅勾起唇角,笑得凉薄,“大长老还是醒醒吧,不但大师姐是钱淳害死的,就是二百二十年前半个修仙界的性命,都是她引狼入室害死的!”
“不止是钱淳,就是二长老在这件事上也绝不无辜!”
作为这件事的既得利益者,他们父女又谁比谁高贵呢?
就算事实已经摆在了眼前,云宽依旧是不能相信的,他连忙呵责钱浅道:“钱浅,你怎么能怀疑诚志?他待你比亲女儿还要亲,你都不知道感恩吗?”
钱浅就知道,无论钱诚志父女对她做过什么,也无论她心中有多少冤屈,只要她有异议,就会被打上“忘恩负义”的标签。
她向来不喜欢与人争辩,便淡淡道:“义父对我的恩情,上辈子我已经用性命还清了。”
“面对这些是是非非,倒是希望大长老能明辨,如果你真的可以为了钱淳一个人,而至所有修仙界修士的性命于不顾,便当我今日没来过。”
“当然,你不下令杀钱淳,不代表我不会杀,更不代表其他人不会杀。无论用什么方式,又会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会去杀钱淳!大长老若是看不惯,尽管将我逐出长虹好了。”
话音刚落,钱浅就转身,决绝地拂袖而去。
云宽眼看着她的身影将要消失在影壁之后,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你方才给我看的,可都是真的吗?”
他万万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因为钱诚志父女曾是先宗主父女最信任的人,这些年的做派更是像极了先宗主和芊芊,他们可是长虹最受敬仰的人啊!这些年来,云宽为了先宗主和芊芊能够安心,用心提拔诚志,把钱淳看的比亲女儿还亲,纵然有些事情他心知肚明是他们做错了,却也是一味偏袒。
他一直是在成全自己对先宗主的追随和对芊芊的疼惜啊……
可是今天钱浅却偏偏跑来告诉他,他费尽心力保护的人,正是当初害了大家的人。
云宽着实是不敢承认,自己这二百多年来,竟活成了一个笑话。
钱浅没回答什么,只依旧大步流星地出门去。
如果非要她说,她真怕自己会忍不住口吐芬芳——是不是真的,你都那么大岁数了还没点B数吗?
她加快脚步,将将要下山去,云宽却飞快地冲出门来,再一次叫住了她,“钱浅!”
见着钱浅顿住脚步,云宽的喉结不禁滚动了一下,竟对着钱浅的背影深深作了个揖,“钱浅,这修仙界的男子任凭你去选,但是你能不能别和君少主结道侣?就当本君求你了!”
钱浅微微侧目,这话就不免听不懂了。
由听见云宽继续说道:“若是连他也不在了,那这世上真心疼爱芊芊的人便真的只剩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