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刚蒙蒙亮。
周映希抱着金条睡得正沉,只听一阵“嘎吱”声响起,她猛然惊醒。
“这位公子,请问是有什么事吗?”
来者是陌生面孔。
男子向她走来,随着距离逐渐缩短,周映希看清了对方的长相。
男子生得极为出挑,乌黑长发随性披散,面庞冷峻眉眼间藏着锐利,双眼的正下方各有颗红痣添了几分妖异。素色的白衣,更加凸显脖颈上覆有的墨色纹路,神秘又诡谲。
四目相对,只一眼,她记住了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就像秋叶上的阳光,既有暖意又清透。
很漂亮的琥珀色眼睛。
“这位公子是……?”
“我。”对方开口,声线仍是那冷淡的调子,“换副面容,免得惹来是非。”
周映希凝眸望了半晌,忍不住问道:“先生生得这般俊朗,先前那副模样,是故意丑化的?”
竺鸣未接话,只道:“收拾妥当的话,这就出发。”
“出发?去哪?”
竺鸣言简意赅:“找魂魄。”
周映希知道竺鸣要寻魂,可却不知要寻何人的:“找谁的?”
竺鸣给了对方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
“那你现在是人是鬼?”
未等对方回答,周映希开始自顾自的分析了起来:“不对,你不是人,你是一只妖。”
“在这里没有魂魄也能活吗?嘶……他是妖诶,应该不能用常理解释吧。”
若一开始周映希一定大惊失色,但这里是修仙的世界,无论发生什么都合乎常理。
“……”
周映希赶紧将金条裹进包袱,刚背上就被竺鸣拽至身前。
只见,他屈指掐诀,脚下顿时亮起阵法光晕,周映希只觉脚下一空,身子不受控地往下坠——
“啊!”她惊呼着抱住竺鸣腰际,如八爪鱼般缠紧,“救命!我要掉下去了!”
竺鸣被勒得闷哼一声,指尖在她后背僵了半秒,才认命似的搂住她,低叹:“早知你这般费事,倒不如多费些功夫另寻他人。”
哪顾得上听他抱怨,周映希只顾着将脸埋在对方衣襟里,心里把这“麻烦交易”骂了千百遍。
她觉着银钱要少了。
双足重落尘埃,周映希这才缓缓启开紧阖的双目。
率先撞入眼帘的是喧嚷市集,二人此时正立于巷陌深处。
周映希难掩雀跃——自到此间,她从未见过这般热闹的街衢,这般稠密的人潮。
“可以松手了。”竺鸣提醒道。
“失礼了。”周映希慌忙撤手,旋即如脱缰野马般奔出巷口。
她并非欲逃,只是按捺不住想亲尝市集的活色生香。
街市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往来行人川流不息,将长街挤得水泄不通。各色人等汇聚于此,织就一幅繁密的市井画卷。
两侧店铺鳞次栉比,招牌幌子随风轻摇,琳琅满目。绸缎庄、杂货铺、小吃摊、茶楼酒肆一应俱全,家家张灯结彩,一派喧腾。
这时,天空传来异动,周映希抬头的瞬间,数道身影破云而出,踏剑往远空掠去。
街上的百姓也纷纷仰首,顿时,议论声四起。
“欸——修溧山又要开了吗?”
“尚有半月。”
“唉,不知此番又要折损多少性命。”
“在此杞人忧天何用?若无裨益,这些仙人怎会舍命前往?皆是自择罢了。与其忧心旁人,不如多顾念自身。”
“也是。”
周映希惊得目瞪口呆——果然,她约莫是真的闯入了修仙的天地。
直至那些身影彻底远去,她仍僵在原地望着上空,她的掌心覆在胸口,能清晰触到狂跳的脉搏。
那毫不掩饰的、属于这片天地的自在与力量,让她忽有所悟:或许,于她这般“异类”而言,这里可能更适合她。
竺鸣缓步走近:“你想修仙?”
“有几分想法。”
“与其修道,不如入魔道。”
周映希奇异地瞥他一眼:“修魔道,岂非要遭人人喊打?”
“无人那般闲暇,这世道,向来强者为尊。”
言罢,竺鸣往前走去,踏入一家客栈。
周映希见状,紧随其后,同时一个念头从心头浮出。
刚跨进客栈门槛,店小二已恭敬迎上:“两位客官里面请——”
“打尖还是住店?”
“两间上房。”
“好嘞,客官随小的来。”
二人随店小二上了三楼,选了最靠里的两间屋子。
“两位客官,有何吩咐尽管唤小的,热水茶水这就送来,您二位先歇着。”
店小二麻利退下,留予二人说话的空当。
静了片刻,周映希轻声问:“你想出去逛逛吗?”
“想去便去,不必问我。”
“好。”周映希就爱这份爽快。
得允后,她背着装金子的包袱便要动身——需寻一家钱庄兑成银票,不然一路背着太沉。
竺鸣亦未闲着,他经脉仍有些紊乱受损,须得抓紧调养,以防不测。
可不等她走出几步,竺鸣便唤住了她:“周映希。”
“嗯?怎么了?”她转身应道。
“过来。”
周映希依言走回他跟前。
“拿着这个。”竺鸣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根短木递来。
周映希接过细看,那短木长不过寸许:“这是...木棍?”
“传讯用的。”竺鸣耐着性子解释,“带在身上,我便能知你方位。遇紧急状况,掰断它便是。”
“好,多谢。”周映希点头,将短木藏入袖中。
——
周映希返回客栈时,已是薄暮。
原本只装有金子的包袱,此刻已塞满吃食。
她是真饿怕了。
推开房门,将包袱往桌上一搁,在榻上歇了片刻,便叫来店小二备热水。
不过一刻钟,浴桶已注满热水,还贴心撒了些花瓣。
周映希闩好门关紧窗,便宽衣沐浴。
热水漫过周身的刹那,整个人都松快下来。
她倚着浴桶闭目养神,轻吁一声:“真好。”
日头渐落,屋内愈发昏暗。
周映希见天色已晚,便起身出浴。
恰在此时,窗外传来窸窣响动。她一怔,抓起一旁外袍匆匆披上。
“咔嗒”一声,紧闭的窗户被推开,一道人影翻窗而入。
周映希心都快跳出来,屋内太过昏暗,看不清来人面目,她抄起桌上烛台防身:“我劝你莫要轻举妄动!”
她一边警告,一边缓缓朝房门挪去。
“你别过来!不然我就叫人了!”
“是我。”
熟悉的声音入耳,周映希瞬间松了劲:“你...你是不是...”后面二字“有病”终究没敢说出口。
“你吓死我了。”她抚着胸口顺气,“你怎么...”
话音未落,竺鸣已抬手捂住她的嘴,示意噤声。
周映希会意点头,对方这才撤手。
竺鸣低声道:“有人追来了,现在得走。”
话音落,屋外廊道便传来急促脚步声。
“啊?现在?能不能等我穿好衣服...”
诉求未毕,已被他带到窗边:“来不及了,从窗走。”
“等等!我的包袱!银票还在里面呢!”周映希满眼祈求,盼他能给几秒去拿。
竺鸣深吸一口气,似在强压心绪。
他扫视屋内,终见桌上的包袱,掌心聚起一团魔力,那包袱便"唰"地飞入他手中。
一拿到包袱,竺鸣立马塞给周映希,语气带了几分咬牙:“拿好。”
“万分感激!”
“砰”的一声,紧锁的房门已被猛地踹开。
“找到了!人在这儿!”
“啧。”竺鸣面露不悦。
他伸手揽紧周映希腰肢,纵身跃出窗外,踏枝借力掠去。
而追踪者放出的暗器尽数落空,钉在了墙面上。
匆匆赶来的徐乐意冷着脸问:“人呢?”
“对不起师兄,让他们跑了。”下属似想补救,于是补充道,“但能确定是个女子,同行还有一男子,应该是同伙。”
“废话!不是同伙会待在一处?”
“是。”下属垂首,似因挨训而沮丧。
“跑了还不追?愣着做什么!无论如何,得在那煞神恢复前抓到她,带回去!”
“是!”
风声在耳畔呼啸,周映希紧抱竺鸣,心中欲哭无泪——原以为好日子要来了,怎料竟是苦日子的开端。
直至与追兵拉开不少距离,竺鸣这才停下。
“那些人是来杀你的吗?”周映希心有余悸地打量四周,浑然未觉自己衣衫不整,领口微敞,泄出一抹春色。
竺鸣心头憋着股火——活了数千年,他还从未这般狼狈逃窜。
他猛地掐住她的下颚,逼她与自己对视:“若不是你还有几分用处,我早就杀了你。”
力道之大,让周映希只觉下颚骨都要碎了。
“疼!好疼!”她挥臂拍打他的手,挣扎间本就松散的外袍骤然敞开。
二人同时一怔。
竺鸣立马松了手,转身背过身去。
周映希顾不得脸上的疼,慌忙拢紧衣衫,脸颊红得似番茄。
尴尬,实在太尴尬了——她此刻真恨不得找块豆腐撞死。
幸而此刻是黑夜,又在林中,未有路人撞见。
空气凝滞许久,周映希才弱弱开口:“那个...我穿下衣服,你先别转过来。”
竺鸣:抱歉。”
他知晓名节于闺阁女子而言重逾性命。
只是这意外来得猝不及防,他来不及回避。
“没事。”
事已至此,况且对方并非故意,纠结也无益,只是尴尬是真的。
周映希打开包袱,取出白日逛街时新买的衣裙,匆匆换上。
片刻后,她道:“好了。”
为打破尴尬,周映希主动开口:“接下来去哪?”
“在此待到天明。”被这么一打岔,竺鸣的怒火竟莫名消了。
“啊?”周映希诧异,“不睡了吗?”
“我需疗伤。”
“那我帮你守着。”
“不必。”竺鸣说着,随意寻了处地方,盘膝打坐调息。
虽遭拒绝,周映希还是选择守一下——万一有野兽出没呢?纵然打不过,好歹能提前示警。
于是,她在离竺鸣不远的地方坐下。
晚风拂过,林间树叶“沙沙”作响,草丛虫鸣交织成一片。
这样的夜晚,她独自熬过数次。
她不喜寂静,太静会让她心慌。
她记得,父亲走后的第一天夜晚也是这般安静的。
时日渐移,困意汹涌而来。
她的脑袋不由自主地像小鸡啄米般点着,终是抵不过困意,决定小憩片刻,就片刻……
——
晨曦穿过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光影。
周映希算不上幸运,枝叶未能完全遮住阳光,一束光直直照在她的脸上。
她醒了,却还带着几分迷蒙,但依稀记得是在帮竺鸣把风。
对,把风来着。啊!竺鸣!
周映希猛地清醒,朝他打坐的地方望去——早已空无一人。
心猛地一沉,她慌忙起身,难道被野兽拖走了?
可这念头转瞬便被否决——他们两人中,她被拖走的可能性显然更大。
“找什么?”竺鸣从树上轻跃而下,姿态从容。
“找你。”周映希坦言,“你调息得如何?伤好些了吗?”
“好了。”
竺鸣撒了谎。魂魄不全,他的伤就不会彻底痊愈。
“那就成。接下来我们要去哪?”
“往南行。”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