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被灰蒙蒙的云层覆盖,狂风呼啸,刮得树枝乱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气息,暴雨仿佛随时都会倾盆而下。
周映希死死按住背上竹篓,指节因用力泛了白——里头新挖的野菜沾着泥腥气,是往后三日的口粮。
这雨若是再不停,怕是连野菜都要寻不到了。
周映希缓步走至村口,村口老槐树下,那男子仍在。
连日的暴雨淋得他浑身湿透,锦缎衣衫沾满泥浆,偏生那张脸俊美得扎眼。
最怪的是他头顶不时颤动的猫耳,雨水落在耳尖顺着绒毛滴落,悄无声息砸进泥里,倒添了几分狼狈。
“周姑娘,挖野菜回来呐?”许大婶挎篮路过,瞥了眼树下人影,压低声音,“这猫妖已在这儿趴了三日,村里人都躲着走,你莫要多瞧……”
周映希抿唇没应声。
她不是不知忌讳,只是这几日瞧着,倒不像传闻中吃人的妖怪,反倒像只淋了雨的困兽,奄奄一息。
方才远远望见他蜷在树根下,竟有一瞬想起去年冻死在墙角的流浪狗。
“我就瞧瞧。”她终是强扯出个笑,没听劝。
“成,那你多当心。”许大婶摆了摆手,加快脚步往村里去了。
一道闪电劈开山谷,雷声震得她耳膜发麻。树下那人影仍没动,仿佛要被这场暴雨钉死在原地。
她原非心善之辈,在这世道能活下去已属不易。可这场暴雨势如疯魔,再待下去,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
“喂!”周映希咬咬牙,还是上前踹了踹树根,“躲在树下,天雷是要劈你的!”
回应她的,只有猫耳微微一动,像片被风拂过的柳叶。
雨水顺着睫毛滚落,模糊了视线。她心一横,伸手去扳他紧扣树皮的手指——这人指节冻得青紫,再不挪窝,怕是真要僵死在这儿。
刹那间,惊雷劈亮他骤然缩成细线的瞳孔,原本呆滞的眼珠泛起鎏金光晕,像两团淬了毒的火焰。
“你……”周映希惊呼未及出口,咽喉已被冰冷五指锁住。
那双妖瞳里映着她涨红的脸,五指渐收,窒息感瞬间漫上来。她拼命蹬腿,指甲在他手背抓出血痕。
濒死之际,她瞥见他尾椎处衣料支棱着——有条毛茸茸的尾巴正在成形,沾着泥水,却仍挡不住那身雪白。
黑暗从四方涌来,死亡的气息时隔多年,再一次将她笼罩。
见对方不再挣扎,竺鸣才松了手。没了支撑的躯体瘫软倒地,像截断了线的木偶。
他脸上毫无杀人后的恐慌,反倒嫌恶地甩了甩碰过她的手,仿佛沾了什么污秽。
“啧。”
心烦。更多的是恨。
恨那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竟为了杀他,不惜用百人精血催动禁术。那日战况历历在目,是他漫长岁月里最屈辱的一役。若不是轻敌,何至于自散灵魂,落得灵识溃散、功力折半的下场?
这仇,必报。
但眼下最要紧的,是寻回丢失的魂灵。
雨幕肆意砸落,为世间覆上层朦胧银纱,喧嚣被洗尽,只剩满目潮湿灰白。竺鸣瞥了眼积水中的尸体,本是怕她是伪君子派来的眼线,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正欲离去,地上尸体的手指却微微颤了两下。
他脚步一顿,目光死死锁在那张失了血色的脸上。
“咳咳咳……”一阵剧咳,周映希猛地睁开眼,肺里像灌了冰水,疼得她蜷缩起来。
脖颈处还留着冰冷的触感,抬眼便撞见竺鸣探究的目光,恐惧瞬间攫住心脏。
“啊!”她吓得连连后退,指尖在泥地里抠出两道印子,拉开距离。
竺鸣步步紧逼:“如何做到的?”
“你、你离我远点!”她声音发颤,却仍梗着脖子嚷嚷,“别过来!”
“告之于我,便不靠近。”
“好,我说,你不许过来。”周映希又往后挪了挪,指尖摸到块冰凉的石头。
“说。”
“我说……我说……”话音未落,她猛地将石头砸向竺鸣,连滚带爬起身就跑:“说个屁!老娘偏不与你说!”
她记得许大婶说过,村口那块刻着符咒的石碑是神灵护佑,寻常妖怪进不来。
她拼了命往村里冲,跑过石碑时还回头望了眼——竺鸣果然在碑前停住了。
心头刚松了口气,却见他指尖微动,那石碑上的符咒竟“滋啦”冒起黑烟,瞬间化为齑粉。
周映希:“……”
竺鸣接住石头随手丢开,望着她踉跄逃跑的身影,并未急着追。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淡淡的草木气,倒不像那些伪君子的血腥气。
他施了个术法,将周身雨水隔绝在外,才慢悠悠进了村。循着那股气息,不消片刻便找到了她的住处。
一到家,周映希立刻闩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大口喘气。心脏跳得像要炸开,脖颈处的红痕还在发烫。
妈呀,吓死了。她发誓,再不多管闲事。
“咕~”肚子不合时宜地叫起来,她咽了咽口水。竹篓落在村口,此刻哪敢出去找?
罢了,饿一顿便饿一顿。自从来到这世间,她就没吃过顿饱饭,也不差这一顿。
“咚咚咚——”
突兀的敲门声响起,周映希身子一僵,连滚带爬拾起根木棍当武器,指尖抖得握不住。
敲门声持续不断,带着不容拒绝的压迫感。她死死盯着门板,下一瞬,“砰”的一声,两扇木门应声而倒。
狂风卷着雨水灌进屋,糊了她一脸。
竺鸣站在门口,眉头微蹙——这破屋,当真能住人?
屋顶漏着雨,床是干草铺的,桌子缺了条腿用石头垫着,墙角结着蛛网,地面竟还长着几株杂草。
他毫不掩饰地显露出嫌弃,想找个地方坐都难。
周映希举着木棍对准他,声音发颤:“你最好别轻举妄动,不然我、我让你好看!”
竺鸣没理她,抬手一挥,一道圆形透明屏障将屋子护住,漏雨和狂风顿时被挡在外面。
“我杀人很快,想必你已经见识过。若想再杀你,不会等到此刻。”
周映希没作声,仍警惕地望着他。他说的是实话,可他已杀过她一次,实在难以信服。
“我跟来只是想知道你用什么法子复活的。”他缓步向她走去,眼神里的探究浓了几分。
周映希心头发怵,手中木棍还没挥下,已被他隔空打落在五米外的地上。
她退一步,他进一步,直到后背抵墙无路可退,两人距离不过咫尺。
竺鸣一手扼住她下颚,左右打量,温热气息拂过她耳畔:“听不懂?那便再杀你一次。”
“你杀不死我。”她梗着脖子,声音却带着哭腔。
“杀不死?那我便折磨你,让你反复死去活来。”他指尖微微用力,下颚传来的痛感让她眼眶发红。
屋外的雷声刚好炸响,震得窗棂嗡嗡作响,把他的话劈得支离破碎。
周映希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沉默片刻,道:“天生的。”
“呵。”竺鸣冷笑一声,松开手退开些,“你当我是三岁孩童?”
“真是天生的。”周映希揉了揉发疼的下颚,声音低了些,“打记事起便有这能力。你问我如何做到,我自己也说不清缘由。”
事实上,周映希比任何人都想知道她这能力的由来。
竺鸣看她不似说谎,便不再逼问:“谅你也不敢欺瞒。”
周映希见状,立刻下了逐客令:“你想知道的我都说了,能离开了吗?”
竺鸣没动,目光扫过这破败的屋子,忽然勾了勾唇角:“有没有兴趣做个交易?”
“交易?”周映希眉峰微蹙,下意识后缩半步,眼下她半分不愿与此人牵扯,“我就一介凡俗,身无长物,又有何值得您图赖的?”
话间,竺鸣三两步走到石凳前坐下,为自己燃起了一个小火堆。
一团荧荧火苗便在掌心跃动,橘红焰光映得他眼底明暗不定。
火苗在他掌心变幻形状,映得两人影子在墙上张牙舞爪。
周映希盯着那团火,突然发现火焰中心有对竖瞳正盯着自己。
“姑娘不是不死之身么?”他抬眸望来,语气平淡如溪,仿佛在说寻常景致。
周映希被这话堵得一窒,后颈泛起发麻的凉意——上次失足坠进河时,那浑水呛入肺腑的窒息感,她到如今想起来还心头发紧。
她嗓子发干,咬着牙反问:“是想让我替你去死?”
“姑娘言重了。”火焰‘噗’地变成只小猫,蹿到他肩头,“不过是遇凶险时,替我挡些不伤根本的磕碰罢了。”
这话让周映希在心里忍不住发笑。
说的比唱的好听。
“在下是在同姑娘‘商议’。”竺鸣目光陡然沉凝,尾音似淬寒冰,“况且,我能保证姑娘周全,且给予姑娘相应的酬金,姑娘只需助我寻魂,这一举两得,姑娘当真要拒?”
闻言,周映希陷入沉思。
她的指尖不自觉绞紧了粗布裙摆——昨夜啃的野菜渣子还刮着喉咙,再这般捱下去,不等逢险,怕是先要饿死了。
“那……容我思量片刻?”
“可以。”竺鸣忽而松口,给足对方考虑时间。
寻魂路上,危险无法避免,他现在灵识有损,功力减弱,若是遇上强劲一点的对手,他无法保证自己可以全身而退。
现在遇上这么一个合适的“替死鬼”带上又未尝不可?
此等条件于周映希来说,太过诱人。以目前能力她尚无法自保且囊中羞涩。而眼前这人开出的条件竟是她现下最需要的。
回想刚穿过来的那几天,苦不堪言。
还记得刚来的第一天,她身处荒郊野岭,由于来时穿的是短裙,还时不时会被路人指指点点,辱骂品行不端,不知检点。偶有遇到一两个流氓,拼了命的逃跑。
渴了就喝溪水,饿了就找野果子吃,如若寻不到她就啃草吃。
到了夜晚,更是折磨人。想睡不敢睡,怕野兽出没将她拖了去。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她足足走了五天才碰到了现下的这个村子。
刚到这个村子碰到的第一个人便是许大婶。
许大婶心善,不仅给了她一套衣服,还告知她村子里有一荒废茅屋。虽破了些,但勉强能够过渡些时日。
有了一处可以歇脚的地儿后,由于身无分文,她只能每天上山挖野菜勉强充饥,虽然仍旧是有了上顿没下顿,但总归是比四处流浪好上许多。
甚至还有大量的时间,可以让她好好地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然而,世事瞬息万变。计划赶不上变化。怎会料想到今天会碰上这样的事。
周映希不想再忆起,说多了都是泪。
来这里之前,她虽然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从小锦衣玉食,但都是吃饱穿暖,哪有经历过这样的苦日子。
周映希心尖直颤,攥紧了藏在袖管里的空手心——说少了怕亏,说多了怕这人翻脸。
想起许大婶塞给她的那半块麦饼,想起昨夜腹中空空、肠鸣不止的窘境,她还是哑着嗓子问:“不知酬金几何?”
“姑娘自开便是。”
“那交易时长?总不能伴您终身吧?”周映希紧扣衣角,指节泛白。
“至多一年。”竺鸣肩头的小猫不由晃着脑袋,“一年内,自有法子了却麻烦。”
“一年……”周映希细磨着牙,“我要月俸百两黄金,且……”
她抬眼迎上竺鸣目光,声音发颤却透着执拗,“即便我‘殒命’,您也需携我同行,不可弃于原地。”
竺鸣眉峰微挑,似觉这条件可笑,指尖却在乾坤袋口顿了顿,倒出十根灿灿金条:“可以。”
周映希望着那些金条,喉间似堵着团火,待竺鸣催“收着”,才慌忙用破布裹了,塞进怀中。
怎回事?银钱一到手,嘴角便止不住的想上扬。
“对了,”她忽然想起一事,“我名唤周映希,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竺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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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达成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