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少林寺的晨钟准时敲响,浑厚悠远,涤荡山林。
达摩院中,因更多门派代表的到来而更显肃穆。
屋内济济一堂,除了少林方丈天鸣禅师、武当凌霄道长、丐帮冯镇岳这三位举足轻重的人物外,峨眉派静玄师太、昆仑派掌门夫人“寒梅剑”苏芸等十余位武林名宿俱已在座。
年轻一辈中,如沈清弦、李双、赵霖,以及各派带来的核心弟子,则大多侍立在各自师长身后,或坐在靠后的位置。
沈清弦今日特意换了一身更为朴素的青色道袍,束发也只用了一根简单的木簪,刻意收敛了自身气息,与赵霖、李双一同,安静地坐在青云派席位的最末处,几乎隐没在人群之后。
她眼观鼻,鼻观心,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经过昨夜玉玢那突如其来、意图不明的“投怀送抱”,她心中警铃大作,深知在这风云汇聚的少林寺,自己这“青云派少掌门”的身份,尤其是那被天鸣方丈隐约点出的“至阳至正”之气,已然成了一块惹眼的靶子。
在摸清暗流方向之前,韬光养晦,方为上策。
会议伊始,天鸣禅师便再次强调了幽冥教为祸之烈,以及“纯阳”古剑现世的重要意义。
关于由谁来执掌并修炼“纯阳引煞诀”以对抗幽冥教主的关键问题,却并未如沈清弦所担忧的那样,立刻被提上议程。
“阿弥陀佛,”天鸣禅师白眉低垂,“纯阳古剑乃道门圣器,择主非同小可,需机缘,亦需心性修为与之契合。老衲与凌道长、冯帮主商议,此事关乎诛魔大业,不可仓促决定,需从长计议,待有缘人自行感悟,或待局势明朗,再行定夺。”
沈清弦闻言,心中稍稍一松。
看来,即便是天鸣方丈,对贸然将如此重担压在一个年轻弟子身上,也有所顾虑,或者说,昨夜玉玢之事,或其他的暗中观察,也让他对“人选”之事更为审慎。
话题很快转向如何应对幽冥教日益猖獗的攻势。
凌霄道长抚须沉吟:“幽冥教势大,其教主南宫锦武功诡异莫测,麾下四大护法亦非易与之辈。如今江南武林凋零,正道士气受挫。依贫道之见,当务之急,是整合各方力量,固守根基,再图反击。少林、武当、丐帮、青云,以及在场各派,需摒弃门户之见,互通声气,结成同盟,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冯镇岳独目一瞪,声若洪钟:“凌牛鼻子说得在理!但光是挨打不还手,可不是老子丐帮的风格!那幽冥教再厉害,也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依我看,咱们得主动出击!派人摸清他们的老巢,集中精锐,直捣黄龙!老子就不信,咱们这么多人,还奈何不了一个西域来的魔教!”
他这话带着丐帮一贯的悍勇之气,顿时引得不少年轻弟子热血沸腾,低声附和。
苏芸一身素白,气质清冷如雪,此刻缓缓开口,声音也带着寒意:“冯帮主勇武可嘉。然幽冥教行踪诡秘,总坛所在更是飘忽不定,贸然寻衅,恐中埋伏。且其教徒悍不畏死,功法歹毒,正面强攻,纵能胜之,我正道亦必损失惨重。妾身以为,当以静制动,严密戒备,同时广布眼线,查探其弱点与动向,伺机而动。”
静玄师太亦点头称是:“苏夫人所言极是。魔教妖人,诡计多端,不可不防。我辈正道,行事当以稳妥为上,避免无谓伤亡。”
一时间,屋内议论纷纷,有主张积极进攻的,有主张稳固防守的,有主张分化瓦解、搜集情报的,各抒己见,难有定论。
沈清弦坐在后方,默默听着这些武林耆宿、一派宗主的争论,心中是波澜微兴。
这些策略各有道理,但也各有局限。
幽冥教能如此迅猛地席卷江南,其组织之严密、手段之狠辣,绝非寻常乌合之众。
她不禁想起花无影曾提及的“黑煞门”与“鬼首令”,若幽冥教在朝堂阉党之中亦有勾结,那局势将更为复杂。
不过,她年纪尚轻,资历不足,在此等场合,实在轮不到她来置喙。
更何况,她此刻最希望的,便是众人将注意力从她和那柄要命的纯阳古剑上移开,于是,她始终保持着沉默,偶尔与赵霖交换一个眼神,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
李双倒是听得津津有味,时而因冯镇岳的豪言壮语而激动,时而又因苏芸的冷静分析而点头,只是见大师兄一直不说话,她也只好乖乖坐着。
争论持续了近一个时辰,最终也未能形成一个完全统一的方案。
天鸣禅师见一时难以决断,便道:“诸位所言皆有道理。剿灭魔教,非一日之功。眼下之计,各派需加强联络,共享消息,同时严加戒备,防止幽冥教继续扩张。至于主动出击之事,需从长计议,待掌握更多魔教虚实后再行定夺。老衲已派人加紧打探幽冥教总坛所在及其实力分布,一有消息,即刻通知诸位。”
这算是暂时定下了一个“稳守反击,情报先行”的基调。
会议临近尾声,天鸣禅师目光扫过全场,最后似是不经意地落在了后排的沈清弦身上,缓声道:“沈贤侄。”
沈清弦心头一紧,连忙起身,躬身应道:“晚辈在。”
“纯阳古剑暂且由老衲保管于藏经阁内,阁中亦有诸多道家先贤手札,贤侄若有闲暇,可前往参阅,或对修行有所裨益。”天鸣禅师语气温和,听不出丝毫强迫之意,仿佛只是长辈对晚辈的寻常关怀。
这看似随意的邀请,让沈清弦心中警兆再生,藏经阁?那里不仅是少林武学精华所在,更是存放纯阳古剑之地,方丈此举,是真心让她去研读道经,还是……想创造机会,让她与那柄古剑有所接触,进一步观察她的缘法与心性?
“多谢方丈大师。”沈清弦面上不动声色,恭敬应下,心中已打定主意,若非必要,绝不去那藏经阁自找麻烦。
会议散去,众人各自离开达摩院。
沈清弦带着李双、赵霖随着人流走出,刻意放缓了脚步,落在最后。
“大师兄,方丈大师让你去藏经阁呢!那里肯定有很多厉害的武功秘籍!”李双兴奋地小声道。
沈清弦微微摇头,低声道:“少林藏经阁非同小可,岂是外人可随意翻阅武功秘籍之地?方丈大师是客套,我等不可失了分寸。”
赵霖也低声道:“大师兄所言极是。如今寺内形势复杂,我们还是谨慎为上。”
正说话间,忽见前方人影一闪,那位昨夜曾拜访过沈清弦的昆仑派女弟子玉玢,正与几位同门站在不远处。见沈清弦目光扫来,玉玢立刻别过脸去,耳根泛起一丝可疑的红晕,与她平日清冷形象大相径庭。
沈清弦只作未见,面无表情地带着师弟师妹从另一条路离开。
——
到了下午,李双在禅房里踱来踱去,她见沈清弦仍在静坐调息,赵霖也在旁闭目养神,终究是按捺不住那颗好动的心,便蹑手蹑脚凑到沈清弦身边,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声央求道:“大师兄,这寺里好生无趣,除了念经就是练武,闷也闷死了。我听说山下嵩阳府城热闹得紧,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我们……我们偷偷下山去逛逛好不好?就一会儿,天黑前肯定回来!”
沈清弦缓缓睁开眼,看着小师妹那满是期盼的眼神,心中无奈,少林寺如今风云际会,自己身份敏感,实不宜节外生枝,可瞧着李双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又想起她年纪尚小,初次下山,难免对外面世界充满好奇,一味拘着她也非良策。
她沉吟片刻,目光转向赵霖:“赵师弟,你意下如何?”
赵霖睁开眼,略一思索,道:“嵩阳府城离此不远,快马来回倒也方便。只是如今人多眼杂,大师兄身份不同,若是被认出,恐有不便。”他顿了顿,看向李双,“不过,小师妹难得出来一趟……若大师兄准许,我们可稍作易容,快去快回,应当无碍。”
李双一听有戏,立刻眉开眼笑,连连保证:“对对对!我们换身普通衣裳,混在人群里,谁也不认得我们!大师兄,你就答应嘛!”
沈清弦点了点头:“也罢,便依你一次。但需约法三章:第一,不可惹是生非;第二,不可暴露身份;第三,日落之前,必须回寺。”
“都听大师兄的!”李双欢呼一声,雀跃不已。
三人于是换了寻常的布衣,沈清弦将松纹剑用布囊仔细裹了,扮作游学的书生模样,赵霖与李双则如随行的弟妹。他们未走正门,从少林寺侧院悄然牵马而出,沿着山道,策马向嵩阳府城而去。
不过半个多时辰,便已至嵩阳府城外。
城墙高耸,人流如织,贩夫走卒,车马络绎,果然是一派繁华景象。比起少林寺内的清静肃穆,此处多了许多烟火气息。
入得城来,更是人声鼎沸,摩肩接踵。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旌旗招展,卖各色吃食玩意儿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李双何曾见过这等热闹,一双眼睛简直不够用,看看这边的糖人,又瞧瞧那边的泥偶,兴奋得小脸通红,拉着沈清弦东奔西跑。
“大师兄你看!那是什么?闻着好香!”
“赵师兄快看!那边有杂耍的!”
沈清弦虽刻意保持着镇定,但见此人间繁华,紧绷的心神也不由得稍稍放松了几分,她小心护着李双,不让旁人挤到她,目光则习惯性地扫视着周遭环境。赵霖紧随其后,亦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敢有丝毫懈怠。
三人行至一座颇为气派的茶楼前,楼上楼下宾客满座,说书先生的声音抑扬顿挫,正讲到精彩处。
李双听得里面传来喝彩声,好奇心起,拉着沈清弦便要进去听书,“大师兄,我们进去歇歇脚,喝杯茶,听听书好不好?”
沈清弦不忍拂了她的意,便点头应允。
三人寻了个靠窗的僻静位置坐下,要了一壶清茶,几样点心。
说书先生年约五旬,精神矍铄,醒木一拍,正说到前朝一位大侠单剑独闯龙潭虎穴的故事,引得满堂宾客屏息凝神。
李双听得入迷,连点心都忘了吃。
沈清弦端起茶杯,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楼下街景忽然,她眼神一凝。
只见对面街角一处卖古玩的摊子前,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绯红罗裙,身姿曼妙,发间一朵新摘的海棠,娇艳欲滴,不是花无影又是谁?她似乎正在把玩一枚玉佩,侧脸在阳光下勾勒出完美的弧度,引得路人不时侧目。
似是感应到沈清弦的目光,花无影忽然抬起头,桃花眼精准地穿过街道人流,望进了茶楼窗口,与沈清弦视线撞个正着,她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唇角弯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遥遥地,朝沈清弦举了举手中那枚玉佩,眼神玩味,意味深长。
沈清弦心头一跳,立刻移开目光,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掩饰瞬间的失态。
这女子,当真是如影随形,她怎么也到了这嵩阳府城?
是巧合,还是……
正当她心念电转之际,楼下街道传来一阵骚动,夹杂着呵斥与哭喊声。
茶楼内的宾客纷纷探头望去。
一队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官差,正凶神恶煞地驱赶着街边的摊贩,为首一名档头模样的人,尖着嗓子骂道:“不长眼的东西!九千岁的税银也敢拖欠?今日不缴足了,全部抓回衙门吃板子!”
说话间,已有几个动作稍慢的摊贩被如狼似虎的官差踹倒在地,货物散落一地,哭喊求饶之声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