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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似桃花 第101章 谢礼

作者:东皇一笑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10-17 19:27:08 来源:文学城

持续多日的大朝会终于在一场风波过后迎来尾声,作为此次风波的中心,以及西域诸国中最具分量的国家,贡拾派来的使团要在离京前向大宁朝廷献上最后的谢仪。这种谢仪通常颇具特色,譬如草原部族就展示了他们相当有气势的马戏和弓乐舞。

御苑内白梅花夹着雪意簌簌零落,在阶上淡淡铺陈,清幽之气绕庭,徐步回转间不知衣香还是梅香。

沈庭燎牵着师兄的手穿行于梅园之中,他们身边还跟着刚刚碰到的内侍总管黄秀。黄秀全身裹得严实,厚厚夹袄外罩一领银灰斗篷,活像只宽胖臃肿的大鹅。

老内侍两手笼在袖子里,袖中手炉烘得暖热,他着意看了眼师兄弟扣在一起的手,欲言又止。

“寻常法子没用。”沈庭燎看穿他心思,“师兄以桃源境克制邪秽,阴冷煞气入体,危及内府,我用朱雀火帮他消除不适。”

“原来是这样,”老内侍松了口气,笑眯眯道,“郎君到底长大了,做事熨帖得很。”

温越闻言勾唇:“内廷教养有方,如此看来是我捡了便宜。”

黄秀:“哪里哪里。”

沈庭燎:“公公好闲情,圣上的药不要紧么?”

黄秀脸色一变,他怀里揣着包刚从医官署拿的药材,只是衣裳厚实,旁人根本看不出来,可惜逃不过沈家郎君的一双利眼。

“岑微云贯来知道轻重的,不过过了这阵子,也该让他歇歇了。”沈庭燎道。

黄秀明白他嘴里的那个“他”是谁,嘉和帝身体每况愈下,大朝会八方来朝,甚耗心神,医官署拿药吊着,终究还是勉强。巫山大弟子人在望都,已担去天下生门一部分压力,否则也不至于要受邪秽之苦。

老内侍心知肚明,并不多言,笑着微微躬身:“老奴省得,郎君且慢行,老奴先去一步。”

沈庭燎看他要走,忽而想起一事:“对了,靖王殿下入宫了吗?”

“最后一场践行宴,该到的都到了,”黄秀道,“靖王殿下与荣大人一同进的宫,约莫先去瞧了贵妃娘娘。”

沈庭燎颔首:“嗯,你去吧。”

黄秀颠着小碎步离去,别看他身形胖大,走起路来格外利索。

温越伸手攀住面前白梅花枝,素淡花朵因雪水打湿而有了半透明的朦胧的美,他低头轻嗅那一缕潮湿的香,眉目间有隐约的笑痕。

沈庭燎侧首看他,掌心相贴的地方是极温润的凉,像握着一块自塞北携来江南的玉,石中火在经脉中平缓流动,仿佛小火慢烤着,要将那冻结于表的冰霜一并化去,化成一片濛濛的春日烟雨,再现往昔惊心荡魄的玉色。

温越回眸睇来:“有话和我说?”

沈庭燎:“没有。”

“眼底有意,看得出,读不懂。”温越放开枯瘦花枝,继续与他漫步,“然而你不想说,我便不问。”

沈庭燎:“说有何益,不说何益?”

“我不问,是因我没想明白。”温越语调含笑,“本就不该与你有关。”

沈庭燎心中微微一动。

“师弟,我派剑道成就于天地山水,悠然自许,从未囿于一时一地之得失,人生在世,困惑常有,喜乐悲辛常有,无不是生之兴味,死之牵系,何妨心为逆旅,来之去之,皆随他。”

沈庭燎愣怔良久,方道:“好一个‘来之去之,皆随他’,所以你那套剑法变式,轻灵之侧自有秾艳,可,艳极则幽独,这就是你还在踌躇的地方?”

温越一笑,握紧了他的手,走出这片冰天雪地中的梅林:“若是值得,踌躇一次又何妨?”

沈庭燎垂首,满地落花白雪堆积,那石中火的热意熏染过他的肺腑,于千般痛苦中挣扎出一缕清绝的香,好似种种魔障都悄无声息地暂且退避,纵然怅惘如风阵阵拂过胸怀,也抵挡不了这一时一刻无法言说的心悸。

远远地,在宫墙外传来更密集的脚步声。

身穿粉色袄裙的小宫女端着杯盘从梅园门口路过,眼尖地瞧见那张在宫中行走的脸:“沈郎君,前殿在上座儿啦!”

“好。”

小宫女红着脸告退,边走边想,原来那位并不像旁人说的冷淡薄情,与她对视的那一双眼睛特别极了,瞳仁浅得像柳叶儿划开涟漪的湖面,那荡开的波光又轻得像飞鸟翅羽的影子,不知怎地,让她觉得欢喜,又有一点难过。

前殿果真更为热闹。

这里挨着未央宫,与御苑用一片不小的湖景隔开,群臣过了日常上朝的那条路再绕开正殿东行,便到达一片水榭,去岁开春天子招待新科士子,也是在这里设下琼林宴,从水榭向禁宫深处看,能瞧见不远处麒麟神像巍然睥睨的身影。

“手还冷?”沈庭燎迟疑片刻,低声问,“困灵锁给你?”

温越轻笑:“哪有那么娇贵。”

人来人往,不好太过亲密,温越自觉放开师弟的手,活动了一下五指,朱雀火热烈绵长地焐了许久,就连尾指桃木戒也抹去些许枯冷,呈现出典雅温润的木质纹理。

桃源忘川冷入神魂,原本早已习惯,却因如斯固执而又不动声色的暖意变得有些难耐起来。

“温柔乡误我。”

冷不丁听到一句,沈庭燎疑心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什么?”

“师弟你瞧,”温越恢复那种优哉游哉的神态,“那不是你的未婚娘子么?”

沈庭燎古怪地扫他一眼,转头去看,果见一袭鹅黄裙裾自山石后转来,少女鼻尖沁着细汗,眸光顾盼流转,像薄暮时分一朵含苞待放的夜海棠。

她身后宫人一边快步追着,一边燃起宫灯,灯光照亮她被雪水打湿的鞋履。

“琅台,”沈庭燎叫她,“你去哪里?”

李无色被这突然的声音惊到,脚下一慌,竟踩脱了石阶边缘,向侧方摔去。

沈庭燎愕然,待要抛出困灵锁,却有一双手稳稳扶住了她的肩背。

“当心脚下,”东宫令君湛思微微低头,“……公主。”

沈庭燎看得见她恍然如梦的眼神与绯红如霞的脸颊,短暂的闪念间他想起从前。

嘉和帝最小的女儿琅台公主,幼而颖慧,灵秀非常,甚得内廷众人喜爱。沈庭燎有时想,倘若公主痴傻在情窦初开之前,如今是否会更快乐?

但世间从无“倘若”二字。

他目光移向已长成翩翩君子的东宫令君。

湛思,多年回避后的四目相对,与少年同游时若有若无的目光触碰,哪种会更令你辗转反侧?

沈庭燎看不出他平静面孔下的心绪,只听见他沉声吩咐:“前殿喧哗,还不快送公主回去。”

服侍公主身侧的是多年老宫人,面上略有惊惶,视线扫在湛思与沈庭燎二人身上时却颇含深意。

这一场小小意外迅速平息,湛思看向温沈二人:“我这边忙得脚不沾地,你们倒会躲懒。”

“朝中诸事,还需仰赖湛大人。”沈庭燎扔出一句官话。

到底是同窗好友,彼此心照不宣,湛思冷哼,并不与他客气:“只怕别人不跟你谈什么朝中朝外,好戏早就开场,还不过去瞧瞧?”

沈庭燎扬眉:“修言,你这炮仗憋到年尾才炸,声虽不响,但内中火药之气已叫我心惊了。”

御前监察使成功将东宫令君气跑,只见那小令君脸色乍青乍白,幸好夜色来得快,否则一路不知要招多少人瞩目。

“来。”温越靠在水榭阑干边,向他刚刚打胜了嘴仗的师弟招手。

践行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对沈庭燎这种回京休养生息的朝臣而言,并没有一定要他履职的地方。因此当他提出宴上不随侍圣驾,嘉和帝也毫无异议地答应了。

他们待的是个偏僻角落,视角却好,能够看清湖景全貌,包括众星捧月的嘉和帝,以及在他下首的三位皇子及诸位王公大臣,还有穿着异域服饰,样貌与中原大不相同的外邦人。

因贡拾大王子穆辛·阿列赞之死,那一层淡淡的阴翳笼罩在宴席间,这场最后的盛宴相比第一天的接风宴要安静得多。

最热闹的动静来自湖面。

湛思说得不错,贡拾给大宁天子的谢仪已然呈上。

初春,夜风寒凉,宴会设在四面迎风的水榭上,到处是焚出松枝香气的火把,还有一盆盆烧旺的火炭。

结着薄冰的湖面成片破碎,湖中十数个妙龄女子立在银盘上起舞,银盘极小,盘上人身轻如燕,轻巧妖娆不可方物。而在中央被簇拥着的,是只巨大的蚌壳,蚌壳浮于水面,当中贮藏又一衣衫单薄的女子,闪烁细碎光芒的轻纱像大漠中遗落的天河,从她蜜色的、绸缎般的肌肤上滑过,目之所及是柔软如蛇的腰肢,还有缀满宝石手镯的腕子,腕子末端两只纤手停在胸前,静静捧出一颗夜色下格外光彩夺目的珍珠,仿佛捧出了一颗心。

水波摇曳,蚌壳穿行过裂镜般的湖面,在灯火倒影中拖出长长的尾迹。

“有无看出特别之处?”温越道。

岸上人影幢幢,飘忽静谧。

沈庭燎手指无声地敲着阑干:“这一出蚌中取珠不沾精怪邪魔气息,但由居住大漠的贡拾演来,显得不伦不类。”

温越提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为什么公主不能出嫁?”

“因为嫁也无用。”沈庭燎道,“边关已有动作,白虎睁开了一只眼,有人迫切地渴望更激烈的战争。”

温越慨然一笑:“只需要一个由头。”

“只需要一个由头。”沈庭燎重复道,面上肌肤微不可察地绷紧,“魔物的到来并不仅仅意味着邪秽追随。”

蚌壳轻柔地碰了碰水榭边缘,贡拾国师长袍曳地,俯身从女子手中取过夜明珠。

温越:“譬如,挖出人心底的魔。”

贡拾国师举着那颗珍珠,扬声道:“大宁圣上,我国的谢礼,乃是一个曲折的故事。”

天子目光沉沉,口气偏冷:“国师请讲。”

沈庭燎皱了下眉。这不是嘉和帝贯来口吻,那么这颗珠子,或许他是认识的。

“这么大的夜明珠世间罕有,原为我国祜桑王子偶然得到,随后得知竟是故人之物。”国师说着,轻飘飘地扫了一眼温沈二人所在,“听说去年在大宁东海,贵国巫山剑派大弟子在青龙冢得到一颗沧海遗珠,刚好我这里也有颗沧海遗珠,说来与那颗还有一番奇妙渊源。”

他音量不高,却真真切切回响在众人耳畔。

说完这话,国师望着温越,似乎在等他回答。

温越倒是很给面子,笑一笑道:“夜深风冷,国师有话直说,在座的多已过了听完故事再睡觉的年纪了。”

国师脸上亦绽开笑纹:“好吧,那么这颗珠子,本是沿海地区进贡给朝廷的宝物,后来大宁圣上将它赏赐给了一个孩子作为出生贺礼。没想到数年过后,这颗宝物再次流落民间,我们猜测,那孩子奇迹般地从那场逆乱中活了下来。”

太子李麟趾心念电转,猛然醒悟,难以置信地看向上首的天子,在一片摇荡烛火中看到嘉和帝脸上晦暗的神色。

那边国师的话宛如毒咒,含着轻快的恶意:“再后来我们花了些功夫调查,终于找到了他的下落——温步尘,十二年后你与韩渡重逢,自以为找回了你的沧浪剑同门,可曾想过他不止流落于江湖?”

一石激起千层浪,就连座上天子都忘了压下这平地惊雷。

靖王李定骇然回首,看向身侧的太子:“他是……魏王之子,皇兄还记得他叫什么名字吗?”

李麟趾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承轩,你大约是忘了,我李家宗室子弟,不出三岁,没有大名,他家那时也只给起了个乳名,因是大寒天气生的,便唤作‘雪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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