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下既是隐山高人,怎会将剑圣遗物藏于臀下?”一道冷冽的声音自前方传来,瞬间令整个酒楼鸦雀无声。
苏武棠原本要起身的动作一顿,又重新坐了回去。
她本没兴趣参与这场酒楼乱斗,只当是江湖人茶余饭后的闹剧,可当“剑圣遗物”这四字落入耳中,她执盏的手却微微一顿,瓷器磕在案几,发出一声脆响。
十日,自苏武棠下山,已整整十日。
她自玉清山出发,负剑独行,一路跋山涉水,未歇未停,踏遍数个镇口、三座大城,只为寻找那位被师父临终托付的“剑圣传人”。
可十日过去,线索寥寥。江湖广阔,风声真假难辨,她追寻的那人仿佛从未存在过。
而今,竟在这间小小的怀州酒楼中,找到了持有“剑圣遗物”之人。
茶香氤氲间,苏武棠抬起眼,再次审视起那名坐在角落的斗笠男子——
肩宽腰窄,手指骨节清晰,虽身着华服却被泥水沾染,好似从哪里仓皇逃窜而来。而他屁股下面的黑色包裹,此刻正微微震颤,如藏蛇伏龙,幽光隐现。
说话的那名中年男子不知何时已悄然绕到斗笠男子身后,嘴角噙着一抹阴测测的笑意,低声道:“别人认不出这东西,可我绝不会看错。这包裹角落处的莲花隐纹,分明是当年剑圣随身之物上的独有印记。”
他话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像一滴墨落入水中,瞬间搅动整池风波。
斗笠男子眉心一跳,刚欲开口辩解,那人已伸手猛地扯住包裹一角。
“哧啦”一声,黑布滑落,一抹耀眼的银白顿时映入众人眼帘。
包裹之中,赫然是一柄剑身修长、通体若雪的长剑,其上光华流转,隐隐有清鸣之音,自剑鞘深处传出。
那名扯开包裹的中年男子见到眼前这一幕也不由得愣住了。他原也只是心存试探,万没料到真能揭出这等宝物。
惊愕之余,一股炽热的贪念却也悄然爬上眼角眉梢。他瞪着那柄剑,喉结微动,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嘴角勾起一抹压抑不住的狂喜。
“月华剑……”他声音发颤,却愈发急切,“当年随剑圣一同失踪,如今剑圣尸骨无存,早已化作尘土。此剑既已无主,自当落入能者手中!岂能容你这等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宵小之徒独占!”
话音一落,四周立刻一片哗然。
中年男子离得最近,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已抢先半步冲上去,五指猛地朝那泛着银光的剑柄抓去。
斗笠男子见状连剑也不要了,就地一滚,堪堪避开那只探来的手。而月华剑随着他的动作被带得轻轻一晃,剑身贴着他翻滚的轨迹划出一道冷光,紧紧跟在他身后。
还未等他松口气,一股凌厉劲风已自背后袭来!
“给我站住!”中年男子身形猛然一纵,脚踏横栏,内力催动,掌风如斧般劈来,直奔斗笠男子肩背而去。
眼看斗笠男子就要被掀翻在地,一道清亮的剑吟忽然破空而至——
“锵!”
剑气自空中横斩而来,正中那掌风核心,劲力相冲,炸出一声闷响,气浪翻涌。
斗笠男子整个人被震得踉跄倒退,却也因此避过了那致命一击。
中年男子面色一变,目光循声望去。
一抹青色身影从窗边疾掠而来,身法轻灵,剑光未至人已落地,长剑一横,正挡在斗笠男子与众人之间。
来人不过十七八岁年纪,长发高高束起,一双眼睛漆黑澄澈,像极了秋夜湖水,映着剑光时,更添几分肃杀。
中年男子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哪知定睛一看,对方只是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片子,当即便硬气起来:“小丫头,想让月华剑认主,也得分个先来后到吧?”
苏武棠并未回话,眸色清冷,手中长剑却依旧稳稳横在身前,连一丝一毫都未曾退让。
斗笠男子见此情形,也忍不住小声凑近:“姑娘,你我素未谋面,实在犯不着为我招惹这许多麻烦,快走吧,保命要紧……”
可他嘴上说着让她走,身子却一动不动地牢牢躲在苏武棠身后,甚至还悄悄往她那边靠了半步,生怕被人从侧面包抄了去。
“再说了,我这人向来惹是生非,姑娘若为我挡了刀,那在下可实在于心不安,无以为报,只有——”
苏武棠蓦地回头,扫了他一眼,随即吐出两个字:“十两。”
斗笠男子正拍着胸脯要发誓“当牛做马”,话说到一半愣住了:“……什么十两?”
他话音未落,刚刚那中年男子已是忍耐不住,双目一凛,脚下一踏,整个人如鹰扑食般疾掠而来。
“退后。”苏武棠眼神一寒,手中剑微扬。
“小丫头也敢拦我?”中年男子冷哼一声,掌风已如雷霆般压下,杀意森森。
苏武棠却不躲不闪,迎面而上,脚下一踏,身形犹如惊鸿一掠,青衫翻飞,剑光如练!
“铛——!”
一声脆响,火星炸裂。
她的剑锋正中中年男子劈下的手掌!
那人掌缘硬如精铁,劲力澎湃,竟与利剑硬撼,刹那间迸发出刺目的火花,震得空气都嗡然作响。
中年男子只觉掌心一阵酥麻,虎口生疼,脚下不由自主退了两步,脸色一僵。心中震骇:这丫头剑劲竟如此凌厉!
他脸色阴沉,怒吼一声,再度翻掌而上,掌风呼啸,劲力直逼而来。
“姑娘小心!”斗笠男子躲在苏武棠身后,嘴上却仍不停歇,“想抢剑就直说,什么狗屁能者得之,我就算白送你你都打不开这剑鞘!”
苏武棠剑锋一横,脚下步伐如燕掠水,剑光交织成一片寒芒,生生将那股扑面而来的劲力削散开去。气浪冲撞之下,桌椅尽碎,酒楼梁柱发出阵阵低吟。
斗笠男子一边紧跟苏武棠步伐,一边嚷嚷道:“哎哎哎,看到了吗?这才叫真正的高手!我今天就是从这里跳下去,我也绝不会让月华剑落到你这虚伪做作的人手里!”
苏武棠面无表情,心无旁骛,剑光扫过,又一次逼得中年男子连退三步。只是她耳边萦绕的絮絮叨叨,简直比眼前的敌人更令人头痛。
她眸光一寒,剑锋猛地一挑,剑气直逼对方咽喉,同时冷声道:“再吵,二十两。”
这下,斗笠男子终于安静下来,只是时不时还是忍不住低呼两声。
不过对于这点小动静对于苏武棠来说无伤大雅,她手中剑势连绵如潮,一剑快似一剑,青光闪烁间,已将中年男子逼至廊柱之前。
那人额角渗出冷汗,怒喝一声,双掌齐出,掌风交错,硬生生扯开了一丝空隙。他猛地转头朝四周一吼,声音陡然拔高:“你们都看见了!这月华剑本是剑圣遗物,如今却被这小子私藏——你们难道甘心袖手旁观?!”
短短几句话,酒楼里的气氛骤然逆转,贪婪之火在人群中点燃,纷纷有人蠢蠢欲动,目光都盯向斗笠男子背后的剑。
很快,桌椅被踢翻,脚步声轰然,数名江湖客已“咚咚”踏着楼梯冲上二楼,杀气腾腾地直逼而来。
斗笠男子吓得一哆嗦,脚下生风般躲回苏武棠身后。
苏武棠身形不动,手持长剑,环视四周。目光流转间,朝酒楼楼下那口还未熄火的大灶瞥了一眼。
“跟紧我。”她低声道。
“啊?去哪儿?”
这边斗笠男子还没搞明白往哪跑,那边苏武棠身形一掠,青衫如电,竟踏着二楼廊柱飞身而下,剑光卷起几张桌椅朝楼梯口砸去,顿时激起一片惊呼。
斗笠男子也回过神来,可惜慢了半步,刚想趁着苏武棠砸出的空档从楼梯口跑下去,却迎面撞上几名杀红了眼的江湖客。
那几人先是一愣,旋即目光齐齐落在他怀里死死抱着的包裹上,眼神骤然一亮。
“月华剑在他身上!”
说罢,几人同时向他扑来。
斗笠男子吓得一个哆嗦,抱着包裹连连后退,喉咙里干巴巴地挤出一句:“有话好说,别乱来啊——”
就在此时,一名年轻剑客忽然自旁侧跃而出,长剑横空一档,替斗笠男子拦下追击。
来人身着一袭深蓝色制服,胸口绣着极其醒目的徽纹,看上去像是某个门派的弟子。
他冷声道:“见到宝物就要上前争抢,你们这样与江湖强盗有何分别?!”
少年话音铿锵,剑锋直指人群,神情间透着股初生牛犊的慷慨。
可楼中诸人一见他胸口的徽纹,却是愣了愣,随即爆出一阵嗤笑。
“哟,这不是凌霄派的弟子么?”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个泥菩萨。十几年前那一战你们凌霄派倾巢出动,死的死、伤的伤,如今门派早衰得只剩几个毛头小子撑门面,还敢在这逞英雄?”
讥笑声四起,众人脸上都带着不屑与轻蔑,半点没把这位少年剑客放在眼里。
少年剑客也不废话,趁机回头,目光紧紧盯住斗笠男子,低声急促道:“快走!我替你拦住他们!”
斗笠男子一愣,心下又惊又喜,连声应道:“这哪是泥菩萨!这是我男菩萨!”
他抱紧包裹,趁着空隙跌跌撞撞地冲下楼去,连鞋跟都差点跑掉。
“他要逃!”
“快!拦住他!”
少年剑客纵然勇猛,奈何对方人多势众,刀光剑影间气势汹汹,很快便有几人绕过他,直扑向楼下追去。
大堂内,苏武棠已冲到灶前,随手一剑劈开锅盖,滚烫热气“轰”然升腾,水汽弥漫间她挥剑连挑,将一锅热汤泼洒四方。
顷刻之间,烟雾四起,人影幢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