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长风冷到杀人的视线,林秋白肤色白皙,显得很淡定。
“我们先去找药圣。”
好,他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
贴了降温凉贴后,她被压着用了些甜粥。
“什么想法,他是谁?”
他们所处地段临富春江,厢房外有奇绝的壮阔的江景,白玉扶柱精巧,杀手捏着它,嘴角拉成一条直线。
林秋白蹙着眉道,“怎么感觉你们不是很对付呢?”
自码头上下来后,身边的气氛就有点怪怪的。
长风眼睛都不眨,“想多了。”
她想了想也对,两个人连对方名字都不细听,能有什么不对付。整理了思绪后她解释了自己的决定,
“赵子恒,官至二品户部尚书,在江南时协助我税改,给我提供了很大帮助。”
让她能够陪长风玩玩信任游戏,半月内结束行程没有后顾之忧。
他和她真是在波诡云谲的官场都能交心的人。称一句知己并不为过。
这样真挚的感情,长风并不为之动容,“嗯,然后呢,我一个半截入土的人去我不熟悉的环境里受虐么。”
杀手这番话说的,完全把林府归为自己信赖的领域,其中偏向有几分,只能细品。
可是她在这方面向来迟钝,就算意图再明显,如果不说那三个字,她都觉得无事发生。
此刻只沉浸在眼下事务中,林秋白咬着下唇,十分纠结,终是开了口,“可是官场上政见相同、立场相同才是朋友,不同的叫政敌。他世家豪族出身,赵姓氏族风光了几百年,立场不是说改就能改的。”
“他即将接手赵氏家主之位,势必要为氏族利益考虑……”
她纤白的五指捏着莲花玉雕纹,越来越凝重。
对于她的这般反应,杀手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偏向,现在自然是不会怪她。之后的辗转悱恻是后来的事。
现在长风打断了她,觉得有什么对应上来了。之前种种细节,她随性花钱,但会有窘迫哭穷的时候。她的侍卫不多,相比赵子恒来说简直少得可怜。
林这个姓,不是当世任何一个名门望族。
所以她是寒门出身,有了如今的这个地位。
连杀手都倒吸了口凉气,她说的立场什么的,为家族谋利完全正常。
那么能和正常相对的,她的立场——
“消除世间不平事,而后重拾旧山河,我要改革,荡平世家。”
久久无声,江水在两人之间缓缓流动。门阀世家控制着绝对的资源,积久行成之势,岂是一人以一朝一夕能改。
她这话一出,说着霸气,真正变为实际却难如登天,危险重重。
江南一行就算没有他横插一脚,十三行商会与地方州府也并不服从于她。尽管她是去降税费的,做的是利民的好事。
他轻声感慨,“疯子。”
赵子恒能帮助她改革,也是逆世家大势,疯得差不多了。
最后竟然还能继任家主。
“我想你们江湖人士,求得不就是自由无羁四字吗,你应该很好理解吧。”
话是这样说,她的手心还是冒了汗。万一呢,他是个保守的性子,和政敌许远书一个模样,怎么办。
眉头越皱越紧,她就要开口说算了。本来也是临时起的意,赵子恒不依不饶,连她的请教都拒绝了。不把长风送去,不知要和她决裂到什么程度。
但官场上的纠葛只是她一个人的事。把人强带回来已经让长风很为难了。
冷风让她的发丝垂落,这样的结果就是她此刻看起来,很乖。
尽管知道这只是他的错觉,但他敌不过。就像看不得她哭所以和她回京。杀手叹口气,
“我要帮你监视赵氏家主更迭前后赵子恒的状况,对吧。”
衣衫下的手默默捏紧,杀人前他总有十成把握才会动手,换成世事也是一样。她惹事树敌,他亦有把握以一己之力将她毫发无损地带走。
杀手都不索她的命了,谁还敢收。
他眼底寒凉,望向她时却多几分温柔。
“嗯嗯。”她连应两声,也不知他有多大的能力保她无忧,只是知道自己嘱意他,那么怎样都好。
林秋白笑容瞬间变得明丽,趁机又牵住了他的手,“就知道你会答应,初见你时就觉得,你这个人心软。”
杀手的手还有伤疤,但并不影响它依旧骨感精致,冷冷甩了下,但被人装傻拉着轻快地下阶。
当时胡珠明亮,不时滚落在他脚边,沉沉砸在身上,他没有力气闪躲。手底下却赶了片空地,几朵压折的残花直起来,像他心软瞬间开出来的花。
当时就戳中了她的心,第一次不看脸原来是这种感觉。
杀手皱着眉,像看傻子一样看她,不留情抽回了自己的手,“从哪里得出来的。”
他从尸山血海走来,对她亦没留过情,正常人离他远一点才对。
哦对,能有那么偏激到狂妄的政见,她不见得是什么正常人。
两人一路上无话。
送人上了赵子恒奢华宽敞的马车,她眼睛黏在他身上好久,被贵公子不留情地拉上车帘。
“对他好点,子恒。他身体不好正在养病…”
她期期艾艾的招招手。
“把心放肚子里,回去写报告吧。”或许因为自小离经叛道的缘故,赵子恒看问题很透,骂起人来一针见血。
“把妻子气回娘家的怨夫。”
可不是,一人冷寒,对其态度表面顺从却隐隐有怨气。而她小心翼翼对人,不敢得罪,活像个小怨夫。
林秋白听到了,耳尖红透了,幕僚找上来时都没怎么缓过劲来。
季贺年没听到她要求娶长风的话,凭自己的判断就估摸着差不多了。却仍是不敢相信风流成性许久的她,最终栽这样一个人身上了。
不知是福是祸,他其实更偏向后者。但彼时多劝反而会起反效果。不如让她碰碰壁,玩腻了收心,重归大道。
长风与季贺年,一武一文,对所行之事皆有底,囊括世间百般,但关于随性的林秋白,也只能勉力而为,走一步算一步。
“林大人,前路漫漫,不是成家的好时机。但属下也不反对您,幕僚只是为您提供建议,就像在江南您执意行险招连我都瞒,属下也无计可施。”
林秋白不以为意,反正她总能化险为夷,就算自己的智囊反对也没用。但她注意到了下属的些微不满,“哟,我们贺年生气我瞒你啦?这样,放你几天假如何,这月俸钱翻倍!”
她爽快揽住他的肩,抬手指天际的一行南飞雁,“江南已经尽在我手,前方形势一片大好…”
待人如此敞亮爽快,她这样一个人让人死心塌地是应该的。
季贺年面对这样的诱惑当然答应,有假都不休的是傻瓜。但他还不忘警告她,“大人,幕僚与朝官为一条船上的人,前途未来绑定,我是您的理智,希望您记住你我之间没有隐瞒。”
难得看他那么正经说着老掉牙的事,她自然应承。
“您的婚恋情况要与属下们报备商讨知道吗?”
她的幕僚门生众多,也不怕她一时不理智因为恋爱耽搁前程。这样对她也不全是拘束,谈情说爱她也有一堆军师,不算坏事。
只要她不一意孤行。
“再说吧。”她摆手。就是追求一个人而已,能有什么危险。
“作为您的首席幕僚,我很认真的,没和您开玩笑!”
走上仕途一切都没有**,还真是这个道理。林秋白勉强答应,“好吧。”
临休假前季贺年不放心还在念念叨叨,还是她威胁再不走就收回他的假期,他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大人,那边送来请帖,邀您今晚富春楼一叙。”
一素雅请帖送至她手上。
视线一扫,上面落款一“许”字。
人都支走了,她也该忙点自己的事了。
林秋白眼神渐暗,纤手一翻把帖子扔了。“不是金银滚边的请帖,我不去。”
政敌抛来橄榄枝,她却不想去。不但不去,还要下他的面子,趁着势驳了他所有请求。
优势在她。
“驱车前往百花楼。”她取出钱袋,拿出一锭银子,租了车行一辆车。隐秘行事,没坐林府马车。
车夫扬鞭起尘,被一双虎口处有疤的人手拽住。
车轮吱呀一声停住。
她被人阻住了。
也在意料之中。那人先行开口,压迫感十足,动作间却保持谦逊有礼,淡淡推开了她的车窗,似是真的疑惑。
“林大人好大的官威,是没见到我家大人的邀约吗?”
林秋白也不是被吓大的,她反手把窗拉上,发出“嘭”的一声。
“本官去百花楼,他要来就来,别扰我雅性。”
对方气势凌然,常年上位者的地位滋养着他,显得不容拒绝。嘴角有些许抽动,最后保持在了一个恰好的位置,微笑问她,
“如果不能好好交流,明日述职之时就是您遭弹劾之日。还要拒绝吗?”
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已然走到他们的对立面,一切都是必然。她也不是个有耐心的性子,冷斥车夫,
“你还等什么,收了银子就好好驱车,走吧。”
这帮人急眼起来,就不复表面那般光风霁月。
车夫为难地看着她,“林大人,这不是草民不想走啊…”
一群佩刀侍卫竟然拦住她,让她困于原地动弹不得。
再抬头看拦住自己的人,他保持着自己的姿态,“有请林大人下车。”
哼。对付这种人,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就行。
她扬起手扇了那人一掌,“让开。说了多少遍了,那样制式的请帖我不喜欢,所以不想去。换个更好看的,要烫金。”
“他不想去百花楼装那副高洁的样子,就别怪我不赴约。本官忙得很!”
被侮辱的人是当今参知政事的首席幕僚,王蒙,曾经也是官场上的一个人物,做的官比她现在高一点。退居二线后还从没被这么对待过。
脸边红印浮起,王蒙闭了眼又睁开,人已然趁乱脱身走了。
一如既往地冲动,不计后果。
“她带回来的人是叫…长风,对吧。”幕僚看着渐行渐远的车尾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