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民的梦 第18章 第 18 章

船长注视着遍布前方海域的肉块，黑色的海，红色的肉，混沌的水汽扑面而来，所有船员都在肃穆地等待它下达指令。

近似于心脏的器官暴露在海面上突突跳动，白色血管一阵收缩，数道粗壮猛然从中激射，在靠近船的地方被阻挡，描画出防护罩半球形的透明轮廓。

一颗有运输船那么大的眼球被筋络牵拉着靠近，随着每一次山体的沉浮摇晃，又反过来带动着山体不断摇摆，如同攻城的摆锤。

……

在海下看不到的地方同样有数不清的肉山沉浮，静静等待船队靠近。它可以感受到海兽们慌乱呼吸中蕴含的警示。

紫色视野下，肉山被层层剖开，攒聚、漩涡、颗粒……每一层都是同样的紊乱，像是无数生物打碎了混一起形成的，乱的找不到任何可以一锤定音的弱点。

“全体舰船对接，破冰船开路，外层护卫舰防御，内层护卫舰屏障范围内针对攻击，运输船供能中转。”船长迅速下令，未知危险的遭遇丝毫不影响它做出基本判断。

舰船相互靠拢，锁链将所有船连接成整体，紫光流转锁住缝隙，外层贝壳随之亮起，蒙蒙光晕凝成石膏样的实质。

船队此刻不像是船队，更似是覆满藤壶贝类的礁岩，锥形轮廓尖端打磨的锋利，在微弱月光下泛起紫茫流转。

船员们站在各自岗位警惕着肉山的靠近，防护罩再次被触发了，在月下显露身形，粼粼波光向上扩散——入侵在水下。

水下的海兽动了，鱼鳍扇动大量气泡咕噜噜接连涌出，包裹住海兽群，漆黑海水被大大小小砖石般堆砌的气泡彻底推阻在外。

海水深邃，吞没声息，失去海水遮掩第一波入侵彻底显露身形。

那是无数发丝一样细长的长虫，看不出头，辨不出尾，落到气泡里蜷曲蠕行，很快就挤满了所有外层气泡的空间，缠成一团蠕动的乱麻。有着其它长虫相互推挤垫足，靠近内侧的长虫纷纷绷直身体狠狠刺穿扎进紧挨的下一个气泡。

第一个气泡转瞬空了一半，紧接着又被填满，黑色迅速向内部蔓延，似是气泡连续不断地破裂，大海化作无穷无尽的长虫势必要将真空区域填满。

“呜————”悠长的鸣叫在此刻尖锐刺耳，所有的气泡都在大海兽的这声尖啸里震颤，蔓延的黑色一僵，距离最近尚且分明的长虫铁丝般固定成杂乱无章的黑色铁艺。

尸体填充的黑色砖石看起来坚硬冷沉，但丝毫没有起到阻拦效果，不知何时出现的短虫取代了它们的位置，红粉短粗的躯体上带着环形斑纹，一弓一跳瞬间洞穿气泡壁，像是一堆在地上乱蹦的豆子，看的人眼花缭乱。

再看后方围堵的黑砖，密密麻麻的孔让它如同塞子，再次落到那些东西手里，充作两军交战阵前的军事堡垒，掩护各个兵种不断向前推进。

大海兽闭上嘴，那只海星样的海兽从缝隙里伸出布满硬棘的橘红色触手搭上气泡，宝石装饰样混迹在硬棘里的的紫色泡泡亮起，电弧噼里啪啦爆响，刺目亮光后气泡直接少了一半，又被其它海兽紧急制造的新气泡填补。

即便海兽们配合默契，更新换代的气泡屏障依旧比最开始薄了几分。

海兽们负隅顽抗，海面上第一个肉山也进入了防护罩内部。

与那些粗旷狰狞到丑恶凶险的肉山不同，它大部分沉在水下，露出海面的部分光滑圆润如鸟卵，只是蛋壳化作莹润粉嫩的新生皮肉。

一发炮弹迎了上去，将肉山撕裂。被撕下的部分在海里沉浮，伤口处同样光滑粉嫩，与主体一同继续往里面飘，似乎船员们的试探性攻击没有起到丝毫成效。

撤下造成撕裂效果的弹药，金光璀璨的火焰在海面燃烧，向防护罩外部扩散。肉山从被接触的地方开始，一点点焦黄，带着遍体火焰加速撞上外侧舰船，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灰色硬甲似是不可燃物，船队化成的整体沉默着接下撞击，如同礁岩日夜接受浪潮拍打而岿然不动。僵持片刻，肉山彻底融化于火海。

似是打响了前奏，肉山打了兴奋剂一样加速，又在接触的瞬间被火焰点燃。

肉山依旧不见减少，高大的影子在远方重重叠叠，火势却有了颓弱的迹象。

“快！快倒！”一个发色苍白干枯，只有发尾还带着些蓝的船员在高处注视着远方的动静高声指挥，船员们匆匆忙忙地在甲板上奔跑，一桶桶璀璨的金液被泼洒入海，接触到的火焰再次旺盛，照亮天空，似是太阳短暂投下注视。

一个船员走了出来，靠近指挥的那位老船员，“曙光灵液就要用尽了，只剩下两成，按这个消耗速度，根本支撑不到大海再次向我们睁开眼睛。”

沉凝，老船员再次下令，“继续倒，留下半成备用，剩下的全部倒进去！不能让它们靠近！”

光辉瀑布般从每一艘船上涌入大海，化作无数飞舞的火舌，自地上升起的绞绳，靠近的肉山尽数被吞没覆盖，还没进入防护范围就已消融无息。一时间入目所及尽是煌煌烈焰，带来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可与此同时所有船员都清楚这只是常见的错觉，这是危机四伏的时代，这是公平公正的时代，除了生死是收束的两端，其它所有都是并行线。高高在上者会被拉下，微弱者可以崛起，不存在绝对，连一时稳定都是奢望。

是等待天明进行缝隙潜航还是开出一条路来？航海图上红光从周边漫向中心，但在海图外不远处就是群岛信徒的一个大型聚集处，进入内陆这些肉山的手段就废了一半。

可同样的，开路意味着要从肉山里挤过去，把它们的手段尽数领教一遍。停在原地免不了被肉山挤压，但起码还能靠着燃烧的曙光再熬过一段时间，减少损失。

船长望着海图思索，眼眸紫光闪烁。

“停驻船释放夜鹭通知丹泉部落，完全启动防侵蚀屏障，做好交战准备，三刻度方向全速推进。”一连串指令在各个舰船之间迅速流通，两艘与运输船一般无二的船只上突然升起一群黑白配色的大鸟，短暂盘旋后迅速分队飞向不同方向。

注意到它们不约而同避开最短路线绕路而行，船长望向丹泉部落的方向，金色火焰外山峦起伏的阴影溶于夜幕，看不出有什么可怖之处，有危险不可怕，可怕的是明知道危险却不知具体来源。

不管怎么说，海面被围堵，航线被封锁，飞鸟尚且可以调整方向，它们只能往这个方向行驶，迎难而上。缓缓吐出口气，船长眼神坚定锐利地注视着火焰与血肉后隐藏在黑暗中的影子，每一艘船都会经历无数难以想象的风浪，这些肉山也不过是其中之一。

铁链摩擦，礁石在灰白乳光中重塑，如飞梭般拖起华丽焰尾狠狠撞向那些在火焰中挣扎泯灭的肉山。

紫色光辉从体内喷涌，整个房间的所有东西在光中影影绰绰似是拉出无数残影。来吧，船长握紧着船舵心想，让我看看你真正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