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民的梦 第14章 第 14 章

海面波澜汹涌，无数水柱从海面拔起，直直涌向高悬于正空的圆月，恰似从水下升起千万根雄伟壮观的银柱，波涛层层叠叠，散发出与月一样冰冷皎洁的光芒，如同成为了月亮伸往地面的触手。

皎皎光辉下大海越发深沉阴暗，浪花似是大鱼狰狞尖锐又沉浮不定的脊背，又如同无数差互的利齿，将水面的一切往中心的无底空洞推挤。大海活了过来，在沉睡已久的饥饿里张开大口开始进食，黑漆漆的喉管深不见底。

原本高大的船只在这一刻无比渺小，如同一片菜叶在牙缝里穿梭，豆腐在口舌里翻搅。

船员聚精会神地注视着不断变化的航线，竖瞳紧缩，紫意从眼底沁出，将整个眼睛染成紫罗兰色。

“10，9，8”，它在心里默数，瞳孔在这一刻缓缓放大，像是虚掩的门被推开，门缝不断扩大延长，投下的阴影将整艘海船笼罩在内。

“轰——”，海面突然亮起巨大光斑，船员猛打船舵，堪堪避开从船下升起的又一道水柱。柱身螺旋擦过船身，覆盖在外的贝壳如鳞片收缩，牢牢护住下方船体。

船完整冲出巨浪，但船员的计算被打断了，海图变化，船再次偏离预定航线。

它继续转向，将全部的注意力汇聚到海图上，全神贯注地追逐着最熟悉的那条描画，紫光从门缝里溢出，积蓄着一举推开门扉的力量。

一道道银柱从船后接连不断地升起，似是船只拖起华美皎洁的裙摆走下无穷无尽的楼梯，每一步都是最后一层，又每一层下还有一层，层层叠叠永远也无法挣脱。

船只引领着清冷银光在海面疾驰，所过之处尽是海与月的殿堂。

安卡被晃的头昏脑胀，好在他就在入口旁边，在倒地时本能地握住挡板的把手，虽然被不时扑上来的浪打的浑身发疼，但总算是稳住身体，不至于瞬间被甩飞出船去。

回过神来，安卡试着睁开眼睛，又是一个巨浪劈头打下，迷的眼睛发疼发涩，肿的看不清东西。耳朵鼻子里也全是腥咸苦涩的海水，所有感官都在诉说着大海的强大，劝告他快些松手，敬拜大海的威严。

“快！拉开挡板！右边，往右！楼梯就在下面！下去就安全了！”系统声嘶力竭地指挥着安卡趁风向骤变，浪暂时打不上来的功夫往里面跑，生怕他一时松懈被卷进海里导致一尸两命的结果。

安卡紧闭着眼睛，胡乱摸索着试了两次，挡板突然被从内部推开，惊的他本就是浆糊的大脑彻底空白，不知不觉地松开手，被不知道什么推了一把，狠狠摔下楼梯。

茧民一冒头就感受到风吹浪打的滋味，推搡拉扯的力量很大，但没有林中大雨打的疼，就连□□最脆弱的花民看上去也状态良好，正俯身注视着它，没有丝毫骨裂的迹象。

茧民本能地觉得花民此时有些不对，又觉得它似乎本该如此，还没等直觉拉扯出一个结果，就被按着头压了下去，挡板贴着头顶猛地闭合。

就连梦境里的挡板也闭合了，茧民只能站在芦苇化成的栅栏后面，看着长河逆流奔月，擦过空中干涸的河道，说不出是从空洞里涌出还是被吸走。

它的梦似乎是漏了，茧民心里升起一种茫然，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于此同时，它又升起一种“啊，漏了”的淡然，似乎破的不是它的梦，可以安心在一侧围观，又似是经历过无数次，以至于发生时习以为常。

突然，大河越发宽广明亮，像是一道光束扫过梦境，末端涌向连它都本能避开的黑暗深处。

黑暗吞没了光，比山林更加彻底，似乎长河本就是一道半埋进土里的破碎利刃，哗哗浪涛是不甘破碎的嗡鸣。

芦苇荡漾，在它这个梦主事不关己的注视中，黑色的穗开出黑色的花，叶子抽长又抽长，挤占起长河的空间，将光搅的更加破碎。

茧民突然听到一声声震颤，那是梦在惊醒，迷蒙中向它预警，有什么东西正试图窥探隐秘。

只是窥探吗？茧民身上的茧衣散发出月色的光辉，粼粼涟漪扫过长河碎片，蒙住高悬的黑洞，整片天空都在这波光里模糊，像是烙在世界上的水印，随着它的视线旋转。

茧民走下楼梯，那个雄性花民还晕着，目前来看身体没有什么大碍，但要是放着不管就不好说了。至于意识，不清醒反而更好。

茧民抓住它的翅膀，在船剧烈的摇晃中将它拖进自己的房间里，放入吊床。被拉开的吊床立即收缩，将里面的东西紧紧包裹，随着震荡旋转，蹭着屋顶擦过墙壁，拧的像是香肠。

避过横扫来的绳子，茧民迅速躺进另一张床里，将宽大衣袍向内折叠。漆黑、柔软，轻轻的挤压，它像是重新回到了茧屋里，没有树根与岩壁带来的静谧安稳，大风吹过、雨水淋打，摇摇晃晃随时都会跌落。

不必回忆模拟，茧民感到身体一沉，然后在失重中不断上升，就像是舍弃躯壳进入死的国度。当重新获得感知能力的时候，它睁开眼，一个似是工艺品的水晶球占据整个视野：无顶的森林、如云雾的河床、中央的卵，点缀其间的林林总总，一眼可以囊括从外到内的所有事物。

一个正常的梦境是清澈的，以记忆与认知为材料，被梦境的主人精心设计，体现着这个主人的方方面面，甚至于可以说是真正的梦中自我。

但眼前的梦境像是一个霉变的卵，外壳蒙上阴影，腐蚀出一个个或深或浅的坑，露出外面无法被语言形容的虚空。

即使已经切断了污染途径，及时堵上窟窿，被破坏到这种地步已经彻底超出了梦境自愈能力的极限。

梦境底部的漆黑，那些并非真正属于它的东西在它谨慎地牵引下向上延伸，像是压缩包被层层解码，在进入上层时化作各色丝线。

穿过墙壁般的潮湿树干、沼泽上氤氲的毒气，垂挂肉瘤的羊，在重叠的片刻看起来比周围的草木禽兽更加真实，将周围衬托的如同虚幻图景。

无形的裁缝勾起破损的两边，从丝线中选取出颜色、粗细、质地适当的部分缝补加固。剩下的丝线落入森林，化作许许多多不知来自何处的东西。

而后防御机制被触发，古旧木盒半埋于泥土，未知乐器被藤蔓缠绕……森林的气息发生了细微的转变，幽微深邃里多出几分灰尘的阴霾，像是一片失落的藏宝地。

茧民踩上蓝色殷殷的苔藓，撕开表皮，下面的根须如头发样纠缠不清，不是飘出几个发光颗粒。被荧光液体染蓝的手指穿根须，勾动几下，掏出一枚轻且脆弱的戒指。

没有见过的工艺，它判断道。玻璃戒面下是类似于猫的东西，但没有嶙峋的棘刺、缠绕的颗粒状黑烟……像是被无害化处理过。

它手指收拢，戒指重新化作难辨的黑影，穿过下方的树枝，穿过表层的泥土，回到梦境底层。

在它四处寻宝的同时，情况越发危急。

大海似是面对着刺客的法师，在失去目标后不惜耗蓝，开启aoe模式，大拆擂台，势必要将刺客逼出。目之所及的整片大海都已被月光彻底点亮，深深浅浅找不到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

这给船员造成了严重影响，光斑的出现失去规律，无法预判，从下方、前方、左右亮起，连成一片，船被四处驱赶，刚刚冲出包围又一道水柱即将在前方升起，掀起汹涌浪潮，眼见的浪潮越升越高遮住后面的光柱，几乎把船彻底包在了里面。

船员死死握住船舵有一瞬迟疑，倒计时已进入最后一秒，冲过去就是开启的门扉，但在入门之前，水柱会率先升起。

要去拼一把吗？光斑越发明亮，最后一击就在眼前。

最初的梦境从外面看是一个近球体，基本结构分三层，最外面的保护层，中间的记忆、最底层的杂质沉淀。

然后，因为记忆被拿去装饰梦境了，不在脑子里装着，所以茧民们时常找不到。不是真的记性差，法师的记性怎么会差呢？除非这些咒语是一次性的，用过就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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