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奇怪,无论玄殷走得有多快阳彦总能跟上他。
甚至期间他故意放慢脚步,谁知阳彦也跟着缓缓减速,并恰好保持中间一段距离,默默跟在他身后,像根甩不掉的小尾巴。
玄殷暂且不去细想,因为此时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两人循着声音找回宁远村,隔着大老远,便看到往日寂静无人的村口竟多了几个人走动。
许多青年老少聚在一户人家前,纷纷伸长脖子,好奇往院子里瞧。
这里玄殷比较熟悉,是日暮在院里泼水的妇人家。
“哥哥。”
阳彦还是跟他进了村子,乖乖停在玄殷身后,双手扶着围栏,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艰难抬头,漂亮的脸庞泛着红晕。
“哥哥走得好快,我快跟不上了……”
玄殷双眉习惯性微蹙,迎上对方深棕色水润的眸,略微无奈地点点阳彦的鼻尖。
“谁让你不听话偏要跟来?本来也没指望你跟上。”
阳彦失落垂眸,脚底却向他挪了又挪,一步、两步、三步……直到身体快贴在玄殷身后,某小只才肯罢休。
不知是胆小还是害羞,自从阳彦蹭到他身后,那颗脑袋便一直躲在后面,眼睛只敢透过他的肩颈处向四周观察。
玄殷无奈扶额,阳彦这些幼稚的行为,他统统归结为对方只是缺爱的孩子,对陌生环境害怕警惕是正常的。
他决心故意晾着对方,或许阳彦知难而退,跟完这个委托便回去了。
这么想着,玄殷默默集中精神,再次抬头将注意力放回到眼前这户人家。
却见屋内燃着烛火,映出窗边女子的侧脸剪影,她正端坐在桌前,一动不动。
好似在盯着某处发呆。
眼看这儿的人越聚越多,玄殷愣神间,忽然听到有个声音叫住他。
玄殷被迫断了遐思回眸,一个白发老人拄着拐杖走过来,颤颤巍巍,仿佛风一刮人便倒下了。
“小伙子,你是什么人?”
老人漆黑眼眸深邃如海,眼中闪过一丝警觉,直直盯着玄殷,企图在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只可惜,老人要失望了。
玄殷隐藏极好,神色如常,在老人看过来的时候,他早已在脑海中备好一番说辞。
一个顺带抓住凶手的计划在他脑海初具雏形。
玄殷勾勾唇角,轻笑出声。
那张脸本就生得俊俏,平时他不会有太多表情,也不会显得木讷,反而有种生人勿近的清冷美感。
如今他一笑,眉眼抚平,温和的笑容竟显得几分温柔和煦,像极了邻家大哥哥。
在玄殷看不见的地方,阳彦歪着脑袋,怔愣地瞧了许久,久到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维持这个僵硬的姿势看了多久。
玄殷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自然没有注意到阳彦。
他朝老人笑笑,转而手伸向衣袖,从里面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
“我是专门来救济山区百姓的玄大仙,听说祁仙山有一宁远村,近些年可谓灾祸连连,我实在看不过去,这不赶来给诸位送钱来了。”
玄殷特意打开钱袋,袋口刚张开,里面白花花银光闪闪的灵石尖尖便露出头来。
亲眼看过实物,那些村民早已收起警戒与防备。
目光齐刷刷移向他手里的灵石上,个个瞪着大眼,脸上贪婪之色一览无余,双眼放光。
就连老人也惊呆住,拄拐走上前来,双唇不住颤抖,口中念念有词。
“我活了大半辈子,从未见过成色如此晶莹透亮的灵石,这、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
“没错,这就是上品灵石。”玄殷神秘一笑。
“天呐,上品灵石?!”
很快这条消息在围观村民这里炸开了锅,每个人表情激动难掩,甚至有人凑上前试图抬手去摸,被玄殷一一婉拒。
他摇头:“灵石大家只能一人一颗,若是一人送你们一包,我岂是不要破产了?”
“对对对,一人一颗。”老人激动地敲打着拐杖,冷肃脸早已被谄笑所取代,老人家暗戳戳摩挲手掌,脸都要笑裂开了。
“那……玄大仙,是不是只要在这儿的人,都有一颗啊?”
玄殷摸摸下巴,眉心微蹙,神色中流露出深深的纠结,似乎真的有在思考这个问题。
那些村民也不着急,就静静等在原地,留给玄殷足够时间思考。
半晌,玄殷才淡淡点头。
老人心中暗喜,连忙朝旁边几个人使了个眼色。
几个人悄咪咪凑在一快,不知小声说了什么,其中一人急忙跑开,朝村中深处跑去。
其实不说玄殷也知道,无非是小百姓贪点小便宜。
他非但不恼,反倒是村民的做法,正中玄殷下怀。
他弯起唇角,眼底笑意径自漾开,眉宇间稍显一丝狡猾与得意。
仿佛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
阳彦只是在后面静静瞧着,时不时看向玄殷,唇角不自觉上扬,露出痴迷又傻傻的笑。
很快那个人折返回来,后面跟着一堆妇孺老少,整个村加起来整整有百人之多。
那人气喘吁吁,叉着腰,上气不接下气对玄殷说道:“确、确定每个人都有吧?”
玄殷淡定点头,掂量下手里的钱袋,脸上笑意不减。
“大家有序站好,我好给大家分发灵石。”
“什么?真、真有灵石?”
“天呐,我还以为李老头是骗人的呢,这、这哪来的大善人啊?”
“我我、我不是在做梦吧?娘子快快掐我一下。”
“啊啊啊到我了到我了!”
“我的好大一块,发了发了!”
……
走到一位壮汉面前时,玄殷蓦地停下脚步。
玄殷眸光轻瞥,不动声色地朝壮汉身下瞧去——
只见壮汉鞋底,沾了些许隐隐结块的黑泥,外加他看过来时,壮汉目光不经意闪躲,很快纳入玄殷的怀疑范围。
玄殷动作微顿,再次吐露笑意。
紧接着又一袋灵石,稳稳当当塞入壮汉掌心。
此举立刻引来周围群众强烈不满。
“凭什么他就有一袋,我们只有一颗?”
“就是,我们都是一个村的,凭什么他的就给多?不公平!”
“是不是他给你什么好处?实在不行,我那圈里的鸡给你一只,你也给我一袋灵石!”
……
“我这人做事全看眼缘,我觉得此人与我有缘就给了,有问题吗?”
面对多人质疑,玄殷只是淡淡轻咳一声,语气毫无所谓,似乎给出去的只是一小袋赏钱。
周围的人艳羡地盯着壮汉手里整整一袋灵石,又看看自己手心可怜的一颗,巨大的落差感令他们妒心大起,纷纷眼红。
就连那名壮汉,此时也是一脸莫名地看着玄殷,呆呆捧着灵石。
争吵声愈演愈烈,玄殷扭头望向对面人家,屋内烛火未熄,那道剪影依旧存在,甚至姿势都与先前相同。
玄殷突然岔开话题,深深凝望对面小院。
“我们在这里吵了这许久,怎么也不见对面这户人家出来?”
玄殷声线清润,语速不徐不慢,仿佛有种神奇的力量,能够抚平人们躁动的心绪。
众人不约而同停止争吵,纷纷朝他的目光看去。
他们这才意识到对面这户人家不对劲。
“杨寡妇平日最是好信,怎么今晚咱在她家门口这么闹也不见她出来,她这么坐着不累吗?”
“就是啊,她平日里跟谁都能八卦起来,送钱这么大的事,她能不出来看看?”
“别是有什么猫腻,喂喂,你去看看。”
“……凭什么是我?”
“让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废话?”说话间,那人不知被谁踹了一脚踢出队列,无奈之下那人只好走向杨寡妇屋门口。
不一会儿,竟直接推开房门进去了。
仅仅不到半刻,刚才那人尖叫着逃出来,眼睛血丝密布瞪得浑圆,双手无措挥舞,手上已是鲜血淋漓。
众人见此,全被吓得脸色发白,齐齐后退。
那人惊叫着:“不好了!死人了!杨寡妇死了!!”
“什么?!”
“怎么死的?”
空气中仿若笼罩着一股死亡气息,村民众说纷纭,很多人将杨寡妇的死往几年前的阿翠身上引。
唯有先前那名壮汉,几次暗中咽下口水,手下意识揉捏衣摆,眼底不自然的细微表情皆被玄殷尽收眼底。
从给壮汉钱袋开始,玄殷便有意无意观察对方,看到这儿,他逐渐确信自己的怀疑。
壮汉神色微凛,几次偷偷挪动步子,本想鬼使神差暗中跑掉。
然而下一瞬,被眼尖的玄殷抓了个现行。
实在是对方身段太过高挑,在这群青年妇孺中尤为显眼,让他不注意都难。
壮汉用力甩玄殷扣着他手腕的手,然而几次挣扎,悲催的发现自己居然甩不掉,他只能恶狠狠瞪着玄殷。
“你什么意思?!”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其他村民一惊,视线齐刷刷对准两人。
玄殷对那人笑说:“多收了我一袋钱,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花出去。”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壮汉无所谓地甩甩手,发现还是甩不开,又气又急。
玄殷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像只狐狸一样狡猾,仿佛这世间所有的事,皆在他掌握之中。
“待会儿你就明白了。”
玄殷与壮汉“相聊甚欢”,丝毫没注意到身后,一道沉沉的目光,正落在玄殷与那壮汉拉着的手腕上,直勾勾瞧着。
阳彦目光沉暗,双眸深似寒潭,眉头皱巴巴的,樱红唇瓣一瘪,一副满脸写着“我很不爽”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