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风雨自堤来 第37章 在下奚还

037

束星摇其实在之前象征性的见过鬼道的这位少主。就在她和薛蕊浓分别后不久。

那天她去戏楼听戏，就单纯的想欣赏一下大家的美好嗓音，听到一半她睡着了，醒的时候看见俩纸人在她桌案前拿腔捏调地唱戏。给她听得汗毛都立起来了，一心想着快溜。

结果这纸人一直跟踪她跟踪到她暂住之地，她不放心，但烧又烧不掉淹又淹不死，拿祂没辙，只能暂且草草睡下。

梦里甚至隐隐约约听见浓眉大眼还一身盛装的纸人对她行大礼。

“在下奚还。”

在、下、奚、还。

束星摇当时就被吓醒了。

且不说这没有五官只有空白纸面的纸人，怎么在她梦里变得跟真人一样有鼻子有眼的，单说这萦绕耳畔的“在下奚还”的分明光明磊落却莫名透露着一股子嚣张跋扈的语调，够她做几天的噩梦了。

最可怕的，是奚还真的、真的来了。

她好不容易缓过来劲，清空思绪，准备继续躺下睡觉的时候，眼睛随意瞄了一眼窗边，就看见一人坐在窗沿。他长发未束，落花一样锦簇地堆在腰间，发丝泛着一种名为保养得当的漂亮光泽。屋里没掌灯，虽然不至于很暗，但束星摇确实看不见对方是谁。

束星摇不至于惊叫，但委实吓了一跳，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该做什么，寻思着等对方有所动作再做决定。

然后奚还就开口了：“在下奚还......”

要了命了。

束星摇都没等他后面那个j的音发出来，就匆匆打断了他。“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咳嗯，那个，奚——奚公子深夜前来是？”

她把被子拉紧了一点，生怕对方给她搞个炸裂的回答。

但奚还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在意。“来看一看令主而已。”他轻声道。束星摇放宽了心，然后束星摇心平气和地跟他说，看完了吧，滚。

奚还，就真的离开了。

束星摇觉得他神经的程度和她有的一拼。

“你为什么要把我踹水里？我不会水，真死那儿了你能负责吗?”他一靠近，束星摇就压低声音质问。但没有之前那样咄咄逼人。

奚还换了手撑伞，一边思考一边跟她分析道：“死不了死不了，大不了我见义勇为英勇无畏跳下去给你捞上来。”

束星摇瞪他一眼，奚还立刻肃容：“说笑的。之前你让我查的事，已经有下落了。”

那张脸被藏在巫傩面具之下，束星摇看不出来他表情，纯粹看语气判断心情。现在的话，大概是眼睛没有笑，但弯着唇角。

她看了一眼已经能看到完整面貌的前殿，忽然驻足，“在这儿说吧，里面人多，容易想多。”奚还比她走得快，束星摇停的时候他脚已经迈出去了，动作一顿，他又若无其事退了半步和束星摇并肩。“也行。”

“魔主之前叫做矅珠，薛扶疏确实下嫁于她，不过你也看到了，这两人......说不上来，当时具体情况宿行霜应该知道。”奚还歇了口气，让束星摇问。

“那付云柯？”束星摇迫不及待问了自己最感兴趣的人。

奚还瞥了她一眼，“太一剑主曾为矅珠座下首席弟子。至于你想知道的什么‘师徒徒师三人恋’和‘替身真相是哪般’我可能没法回答。这种问题属于非客观题，不好说。”

束星摇看起来很失望，“好吧。”

可能是束星摇的表情太过失望，奚还静了片刻，换了只手撑伞，勉强解释道：“感情这事不好说，但以我的理解，”束星摇期待的眼神望了过来，奚还继续道，“我觉得人三个的感情纠葛都过去那么久了，他们本人应该也不怎么在意了吧。”

他摇摇头，“不过虽说时间可平万物之痛，但修道者仍与凡人有些不同。真要拿望不到头的寿命和谁纠缠的话，想来也......足够深刻吧。”

他又摇摇头，似乎叹了口气。束星摇难得静了一会儿，睫毛下的眼睛专注地看着他，奚还一惊，犹豫着问她怎么了。束星摇轻轻啊了一声，说没，“就是你这么说，我差点以为你也有一段，嗯嗯，那样的感情经历了！”

......

“当然有啊！”奚还理所当然说道。

束星摇耳朵支起来，“趁现在还有一点时间。能不能？”奚还毫不克制地翻了个白眼，说没门。“多大岁数了谁没过几段感情经历啊？你也别总爱听这鸡毛蒜皮。比起这些，快点告诉我赤帝在哪儿吧。”

奚还笑了起来，雪白的犬齿锋利异常，“我已经迫不及待杀了祂了。”

不知道是不是束星摇的错觉，青年的脸上有一瞬间的凶煞。但很快，他就若无其事地引她向殿内去了。

踏上内殿台阶的时候，束星摇才觉得哪里不对。她面无表情抬头，喊住前方引路的奚还，“少主，稍等一下。”奚还不明所以，回望过去，顺便把旁边的烛火点亮。九幽其实明亮的地方只有外面，而建筑物之内的，基本可以说是伸手不见五指，所以要一次性点很多烛火。

束星摇的影子在这片红色灯海里影影绰绰，她面色难看，忍住令自己面色更难看的情绪，问道：“我什么时候说知道赤帝下落了？”

殿内珠帘也多，多是那种极尽奢侈的珍珠和宝石，在暗处闪闪发光。奚还挑开帘子往前走了几步，似乎在思考，一时也没在意束星摇是否跟上。“宿行霜跟我说的。”他如梦初醒一般，轻声啊了一下，笑意盎然，“我忘记告诉你了，他把你出卖了。”

他再次摇头，但这次的动作里，嘲笑的意味居多，“利用完就跑，可真不是什么好习惯。”他唔了一声，又说，“不过神道都这样，你应该见怪不怪了吧。”

束星摇皱眉不语，拎着裙袂匆匆忙忙赶上他，低声斥道：“他发疯你也跟着疯？还是说你本来就跟他一样没脑子？你杀得了一个赤帝就以为真能取而代之了？”

是不赞成的语气。但奚还毫不在意，“杀个赤帝而已。没听说过衣不如故，人不如新吗？”

他忽然止步回身，束星摇没防住，狠狠撞到他身上，下意识护住额头，吃痛般嘶了一声。

奚还道：“抱歉抱歉。我刚刚在想事情。”

他脚步轻快地牵着束星摇衣袖，引她向某个角落去。内殿似乎很大，但布局惊人的相似，几乎都只是珠帘和无处不在的长明灯，束星摇感觉在走迷宫。

但奚还带她来的这里，是海边。真正的海边，有圆月高悬，有冷风伴虫鸣，还有焚烧过后的礁石。虽然她对阵法没多大研究，对气息的原理也没很理解，但看见的第一眼，束星摇就知道这是真实的。

九幽怎么可能有？

除非头顶那天幕是假的。换言之，除非赤帝现在脑子不清醒把自己家重新装修了一番。

束星摇慢慢将目光转向奚还，“三步跨越时空，这你可做不到吧。”她想明白了似的，忽然笑了起来，轻按刀鞘，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要朝对方拔刀，“那你知道这是哪儿吗？”

“不知道啊。”奚还也笑，“鬼才知道这是多久之前的九幽。我又不是鬼。”

“这话由你说出来还真是有点讽刺。”

束星摇微微抬袖，掩住嘴唇大笑，她笑得那么畅快，仿佛自己确实开心。奚还看见她眼里没有笑意，那样明亮的眼眸，没有笑意的时候，就像是毫无生气的娃娃。

“跟天外天混有什么好？”她终于止住笑，询问道。

“确实没有什么好处。毕竟借祂们的手杀了赤帝，最后还得是我来。不过你知道的，用祂们很方便啊。”奚还拿下了面具，狭长的眼睛微眯起来，像条蓬着尾巴睡觉的狐狸，“你们这些人不是经常说什么杀/人只是途径不是目的吗？”

“那我跟天外天合作，也属于途径和方式咯。”

他说的那样理所当然。

束星摇脑子里胡乱经过好几条想法，一会儿想奚还真的疯了吧，一会儿想天外天真的疯了吧，一会儿又想宿行霜才是最疯的吧。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抬眼看奚还的脸。鬼道少主有一副令人信服的贵公子的皮囊，标志的狐狸眼里没有媚意，但睫毛长的像钩，目光含笑，气质含威不露。束星摇古怪地想，他们这些人其实都一个模子，看着是世家公子，高风亮节的，其实一个比一个疯。

宿行霜刚见面那会儿还知道谦恭有礼呢，现在在她面前也不装一下温润如玉了。滕疑青......算了，他本来就只是长得很贵。

“你......”

看她这么久不说话，奚还略一上前，想说些什么，但束星摇比他更快。她的刀不知何时已然出鞘，薄如蝉翼的兵器擦过他的喉咙，微微下压，制止了他的话。“嘘——你听一下，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雷鸣。

海水的涌动忽然变得急躁，数丈之高的浪拍向海面，发出令人牙酸的、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海水又重新聚在一起，跃向高空，砸向海面。能看得到的裸露礁石很快被海水浸没，海面在逐渐升高。

束星摇一边移开兵刃，一边伸手把那张巫傩面具重新给他戴上。她紧张地盯着他的嘴唇，生怕他蹦出来一句话。

她感受到了赤帝的气息。虽然不是很“正确”，但那气息，跟她在漓泉“看”到的赤帝，也无差别了。说不正确的原因是，这里是天外天存放“世界”的地方，“世界”里的任何都是真实的，它的从前、现在和未来是同时发生的，因此只能用来看。神才知道他们两个外地人进来会怎么样。

说真的，“进来”的特权都被让给他了，奚还和天外天果真疯了吧！束星摇心里又骂了一句脏话。

她凭感觉行真气先起了个术，给自己清心用的。再跟奚还待下去，她迟早心脏得病。然后她，可疑地停顿了一会儿，默默把自己结完术的手指头掰下去，扭脸审视奚还。

奚还不说话，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她。

束星摇用唇语跟他讲：“你会不会混淆气息和天机的术？”

奚还轻轻勾了勾食指，示意他凑过去。束星摇一手握着腰后的刀鞘，小心翼翼但敏捷地凑近对方。等她站稳，奚还往她额头上贴了张黄符，比了个手势跟她说完成了。黄符本身有很重的煞气，一贴额头束星摇就觉得不舒服，下意识想摸一下符篆，结果刚一碰上，这符就消失了。

束星摇站直身子，又碰一碰额头，“你们九幽也有炼符的呀？”她似乎很惊讶，但下一刻，她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又拼命冲奚还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

奚还直接笑出声了，声音不大，笑的弧度也很小，但是他笑了。

束星摇瞪他一眼：“你怎么笑我啊！”

有数道神雷劈落，轰隆隆、轰隆隆，闷雷声滚滚，听声音还在远处，但向这边来了。

赤帝的气息也更近了，束星摇抬头看四灵二十八宿的时候，星轨已经乱了，完全没法比照它的算法来计算方位和时间。各方星辰都在快速流动，不断变换中光芒极盛，要是现在在四灵二十八宿中把太阳或者月亮升起来，简直是在激流中定点。

奚还戳了一下她，问她真的要等到变化出现吗，这会儿束星摇已经懒得管他了，嗯嗯啊啊随便答了答，心里盘算着见了赤帝该扯点什么话才不至于尴尬。